第328章 《延河》催稿了!
「哪?」
從吳克魯嘴裡又重新確認了一遍單位名稱,江弦立馬愣住了。
「我去那裡講什麼?我不夠資格。」
「這您就別擔心了。」
吳克魯眉飛色舞:「前些天,那邊書記處給新華社打來電話,說領導們看到了我們記者寫的關於《理解萬歲》的內參,非常的感興趣,想請您到海子裡講一講。
領導們還特意讓我轉告您,不是讓您審查,是領導們接受教育。」
「.」
事情發展成這樣,江弦是完全沒預料到。
他趕緊做好準備,馬上就有人來通知他,還有人上門拜訪他,很正常嘛,要調查調查身份,要弄清楚你究竟是不是根紅苗正。
當然了,江弦也沒去過這種單位,就找了個去過的問問有什麼要注意的地方。
「找你去報告?」
王濛吃了一驚,繼而馬上大喜,「這下好了,我估計你的調任很順利就能辦下來。」
「這有什麼聯繫?」
王濛笑笑,「你不懂,別說調任了,恐怕接下來,就連文學界攻擊你的那些妖魔鬼怪,也會自己快速的散去。」
「有這麼神奇?」江弦有些吃驚。
「我給你說說我吧。」
王濛講起了此前文學界的現代派批判,那時候,他被攻擊的最激烈的時期,他去了一趟那裡面,出來以後,對他的批判和批評像是退潮了一樣消散不見。
江弦簡單一想,馬上也明白這個道理。
能進去,那說明你已經受到領導們的認可了。
這時候誰再批判,再反對,那不就是往打領導的臉上嘛。
在一個清晨,一輛黑色的皇冠車靜靜停到了江弦家的樓下。
對此,虎坊路15號的住戶們早已經習慣。
「喲,這車子,應該來接三樓那位的吧。」
「除了他那還有別人麼。」
「這是又上哪兒去?」
「不知道啊。」
「你們看這車牌子不簡單啊,也不知道是誰的。」
江弦一身中山裝,在幾位同志的歡迎下,非常正式的坐上車子。
雖然不是第一次坐皇冠車了,可是這回格外覺得不同。
「這是哪位領導的車子?」他特意問了下。
「這輛啊,是喬木同志的專車。」跟他一塊兒坐在后座上的工作人員告訴他。
司機這時候也開口:「江弦同志,喬木同志今天特意安排了我們今天開他的車子接您。」
喬木同志一向熱衷於保護和呵護文學界的年輕人。
江弦聽王濛講的時候就聽他說了,他那次進這個地方,也是坐了喬木同志的車。
說話間,車子已到長安大街。
長安街江弦已經來過無數次了,不過這一次,不管是視角還是心境,都格外不同。
海子裡正門在南,後門在北。
兩側紅牆圍著一扇敞開的白色大門,雕欄畫棟,下面有衛兵站崗,人高馬大,精神抖擻。
車子開過去以後,馬上有人過來檢查,確認過證件,立刻整齊列隊,敬禮歡迎。
車子繼續前開,進去先是一道關卡,檢查過後,再過一道,繼而暢通無阻,直直前行。
嗯,進來過的都知道,這裡面面積是非常大的,而且多水,有一片中海,有一片南海,光是水面面積就達到700多畝。
聽說當年,咱們剛住進來的時候,這裡頭那叫一個亂,雜草叢生,再加上水面積大又不拾掇,那叫一個污泥堆積,蚊蟲亂飛。
懷仁堂附近的野草竟有一人多高,連房頂都長滿了野草。
尚未開化的池水呈現一片黑紫色,枯葉、廢紙鋪天蓋地。
完全就一超級大雜院。
而且這還不算什麼,最關鍵是常常有飛賊光顧。
後來就修了,修成了現在這模樣,恢復往昔皇家御苑風采,花木繁茂,一池碧水。
江弦看著窗外,只覺美的難以形容。
不過美還不算啥,最離譜的是南海附近,他看到一大群遊客。
沒錯,遊客。
有些人手裡甚至還有導遊圖!
一個個捧著導遊圖,沿著南海溜達參觀。
就在今年,也就是1982年,這裡向全國人民開放了。
當然了,不是完全開放,只有一部分外側區域。
只要是周末和節假日,來京城旅遊的人民群眾,都可以從南長安街81號的小門進到這裡,然後可以參觀瀛台、靜谷、頤年堂、菊香書屋、豐澤園等建築。
中辦還用心地給遊客印發了導遊圖,遊客可以有充分時間在開放區域逗留,並且還可以從這裡的門市部購買一些菸酒特產帶回老家,送給親屬,門票只要2毛錢,非常便宜,比故宮、圓明園這些地方門票便宜多了。
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不允許帶相機。
但也足夠幸運了。
都說「燕京八景」,即清朝乾隆曾御定的八景:太液秋風、瓊島春陰、金台夕照、薊門煙樹、西山晴雪、玉泉趵突、盧溝曉月、居庸迭翠。
其中水雲榭「太液秋風」這一景,就在海子裡。
普通人可能一輩子也看不著。
但這些遊客是有機會把八景看全的。
「.」
江弦打量著外面,上輩子他也沒這個機會進來,這輩子發育良好,已經有這個機會了,那就爭取以後多來幾回。
到了一棟雜院兒門前,看著雕欄畫棟,江弦畢竟沒來過,也分不清哪是哪,埋著頭跟著人家下車,被帶到一間普通的會客廳里。
布置很樸素,幾張桌子,幾張沙發。
江弦也不敢坐,表現得有些拘束。
這時候車上那位同志笑了起來:「小江啊,你不要緊張,領導們都相當和善的,尤其是你這樣的年輕人,一會你正常發揮就好。」
「哎。」
他答應一聲。
過了一會,文化部的幾位就來了,這幾位經常去作協開會,江弦已經眼熟。
和他們打過招呼以後,就見到喬木同志。
喬木和他握手,「小江是吧。」
「您好。」
「好好,怎麼不坐。」
眾人都先坐下來,喬木很瘦,他之前在高強度的工作壓力下病倒,胃被割了四分之三。
「我聽人說,你最近寫了新的小說,寫的是抗日戰爭。我嚇了一跳,你這麼年輕,怎麼會寫的出抗日戰爭,可我聽人說,你寫的還不錯。」
江弦忙道:「戰爭題材前輩作家們寫得多,可是我們這些年輕作家總要站上歷史舞台,我想,就算寫不好,也不應該怕去寫。」
「對,你這個思路是正確的。」
喬木對江弦的話非常滿意,他說起話非常儒雅,靜靜道:「不要怕,多寫文章,多發文章,錯了就改,總會進步的,但是不敢嘗試,就永遠也找不到出路。」
「我向您學習。」
喬木又和江弦說了些待會兒報告的事情,大抵就是說別緊張,就和以前一樣,好好的講。
他還打趣說:
「這一回,我們這些老頭子,可都是來接受你的教育的。」
又起身,往小禮堂去,這地方平常用來開會,周末就當「電影院」,放電影,收電影票錢。
想看,去前廳的購票處購買電影票進門,普通電影兩毛錢一張,那些時間很長、分上下集的電影則是三毛錢一張,基本和外面市價持平。
不過今天,是交給江弦這場《理解萬歲》組織報告使用。
說是平常心,江弦難免還是會汗流浹背,腦袋後面蹭蹭冒汗。
但是一講報告內容,他就快速的進入到了狀態。
領導們聽得也非常認真。
這些人和江弦在外面講《理解萬歲》時的那些聽眾一模一樣,一會兒笑,一會兒哭,聽到精彩的地方,更加用力的鼓掌、叫好。
報告結束以後,有關的領導指示說:「展示的照片太小了,你們新華社給他放兩張大的。」
江弦還收到了一個小本子作紀念,本子封面上有一個燙金的黨徽。
一位領導同志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希望你永遠堅持實事求是的精神,為dang的宣傳工作多作貢獻!」
「請dang和組織放心!」江弦連連點頭。
這會再看一眼手上被送的小本子。
那是紀念品麼?
那是他族譜單開出來的一頁!
至此,報告結束。
記者還在旁邊拍照片,不時拿筆做筆記,他們回去以後要寫這場報告的通訊,不出意外的話會登上明天的《人民X報》。
江弦又坐著車子被送回到家裡。
朱琳難掩好奇,嘰嘰喳喳的問他裡面的一些內容,江弦就把看到的都講給她聽。
「南海特大,中間有個小島。」
「還有小島?」
「就是瀛台。
當年慈禧不是把主張革新的光緒皇帝囚禁起來了麼,就囚禁在那兒,後來八國聯軍打過來,這才領上他一塊兒奔著西邊兒跑了,後來回來以後還給關在那,一直給他關到死。」
「怎麼跟犯人似得。」
「這就舊社會嘛,哪有咱們新社會好。」
第二天,江弦這場《理解萬歲》的報告便被《人民X報》通訊報導出去。
《人民X報》作為「兩報一刊」之一,是朱教授每天都要閱讀學習的讀物。
今天,他讀著讀著,看著一熟悉的名字。
老頭兒扶扶眼鏡,接著往下讀。
轟!
像是被一顆炸彈炸了一下。
朱教授下巴都有點收不住。
「你大爺」
這誰敢信?他那好女婿特麼的跑海子裡去給領導們上課了!
看著同仁,朱教授揚了揚報紙,張了張嘴,最後沒說話,報紙也放下了。
有些事,自個兒心裡知道,偷著樂就行了,跟外人說,沒必要,也沒一點好處。
於是乎,他憋著滿腔的分享欲,下班以後,趕緊卷著報紙回到家。
把自己愛人喊來,報紙往她臉前面一攤。
「你看。」
「啥東西?」
劉醫生一臉奇怪,接到手裡一看。
「啊?」
劉醫生放下報紙,驚叫出聲,甚至差點兒就跳起來。
「這咱家江弦?」
「哎呦我的媽,這下了不得啊,那地方你都沒混進去過。」
朱教授也習慣劉醫生拿江弦數落他了,這會兒顧不得玻璃心,滿臉激動。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江弦深受上面認可!」
「我看前些天,好些人發文章攻擊他,說他思想有問題,美化土匪,醜化.」
「哼,要真是他們說的那樣,領導們能請他去指導思想,搞思想教育?」
「不可能嘛!」
朱教授越說越意氣風發,「這下我倒要看這些人還要怎麼說。」
「瞧你一天天,淨跟那些文章、報紙生氣。」
劉醫生笑了笑,又想到什麼,臉上浮現出一抹擔憂,「江弦這孩子現在是越來越能耐了,寫文章能寫到這種地步,誰敢想啊,咱們這些做父母的,支持就是了,不過」
她欲言又止,還想說:這以後,咱們家朱琳還能拴住他的心麼?
劉醫生出身知識分子家庭,自身文化水平又高,很有想法,很清楚,夫妻兩個人如果在地位和認知上有了差距,就會漸漸融入不進同一個世界,繼而就會有隔閡和矛盾產生。
江弦才多大?一會兒往海子裡跑,一會兒又要當《人民文學》的副主編。
這樣的成就,朱琳真的能站穩在他身邊?
隨著《人民X報》上通訊稿的傳開,此前明顯刻意針對江弦的批判一時間消散不見了。
真有種「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的感覺。
王濛去了趟幹部局,江弦的調任手續簡直是出奇的順利,要說沒有受到這次海子裡之行的影響,誰信?
總之,事態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江弦把《人民文學》和他約的那篇創作談交了過去,字數不多,就三四千字。
王扶讀完以後,覺得非常好,決定在下一期的《人民文學》上發表,為《紅高粱》的熱度再添一把柴。
與此同時,江弦又收到一封從西安來的信,是路遙寄來的,大致是關心他最近身體如何,分享一些最近的趣事。
江弦來回看了幾遍,從字裡行間看出兩個字:催稿。
他無奈笑笑,只好把腦海那篇稿子的寫作提上日程。
在一個陽光充沛的午後,他在書桌前鋪開綠格子稿紙。
給鋼筆吸飽墨水,他提筆在首行寫下:
《最後一個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