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你封王,我封王,大家都是王
晉陽宮。
殿門外站滿了甲士,各個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一看便是精銳之中的精銳。
沿著台階,一路往上,共計有百餘人。
高緯好奇的看著站在左右的甲士,他就站在兩人的中間,看向左邊,又看向了右邊,心裡大為驚嘆,這兩人竟是站成了直線!
他又看向遠處的第二批甲士,從自己的位置上開始計算。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他嘴裡念著數,走過了幾批甲士,猛地停下來。
他驚訝的看向了跟在自己身後的軍官,「韓卿!十步!他們彼此的間隔竟然都是十步!好厲害啊!」
軍官平靜的提醒道:「是因為台階上有標註,過去修建的時候就是這麼修的,他們只需要站在提前標註好的地方就可以了。」
高緯大驚,急忙走到一旁,看向甲士所站著的地方,果然發現了一處不同其他地方的裝飾。
他抬起頭來,很是生氣。
「怎麼能欺騙君王呢?!」
那晉陽精銳此刻都有些懵,表情錯愕。
高緯揮了揮手,「讓人重新做台階,不許作弊,讓他們憑本事列陣!堂堂大齊武士,豈能通過這樣的手段來欺騙皇帝呢?」
「若非朕機靈,差點就要被騙過去了!」
另一邊的駱提婆臉色複雜,他根本不知道這台階到底哪裡不對。
也完全不明白皇帝此刻到底在想著些什麼。
他只好再次上前,低聲說道:「太上皇還在等著陛下呢。」
高緯哼哼了兩聲,沒有理會兩旁的甲士們,快步走向了遠處的大殿。
大殿門口的甲士急忙跪下來拜見,高緯急忙跑過去查看他們的位置,果然,這些人所站著的地方也有標記,高緯勃然大怒,「此處也要重修!!重修!!」
「皆是些欺君罔上的貨色!」
高緯訓斥了他們一番,才在駱提婆的勸說下走進了大殿內。
剛剛走進去,就聞到瀰漫在空中的那股臭味。
殿內暗淡無光,遠處有士卒舉起火把,本該華麗的大殿都變得陰森森的,一瞬間恍若回到了天保年間。
高緯捂住口鼻,打量著周圍,一臉的嫌棄。
他們就這麼緩緩走到了最裡頭。
床榻之上,躺著一具還在喘氣的屍體。
兩旁站著許多的閹人和醫者,此刻皆是跪拜迎接皇帝的到來。
高緯輕輕走上前來,放下了捂住口鼻的手,眉頭皺起,打量著床榻上的父親。
高湛已經到了完全認不出來的程度。
整個人都蜷縮了,身體都像是縮水了,變得又小又干,層層皮套在骨架之上,有氣無力的喘著氣,胸口一起一伏,只有這個能證明他還活著。
一旁的太醫令走了過來,朝著高緯再次行禮,「陛下。」
高緯再次審視著高湛,「他的情況如何了?」
「不好。」
「已經無法起身,言語不清,神智不明,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我們來服侍唉,只怕是」
醫者沉痛的說著。
「嘿嘿。」
高緯卻忍不住發出了笑聲,眾人猛地抬起頭,都看向了他。
高緯壓低了聲音,對醫者問道:「他現在若是要玩女人,也由你們來服侍嗎?話說,他現在還能行嗎?」
高緯眉飛色舞的推了推醫者,臉上還帶著若隱若無的笑容。
太醫令驚呆了。
他茫然的看著高緯,張大嘴巴,不知如何言語。
駱提婆輕輕推了推高緯的手臂,高緯不悅的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高湛一動不動的躺在床榻上,喘著粗氣。
高緯快步走出了大殿,這才深吸了一口氣。
「臭不可聞啊。」
「若要這般活著,當真是不如死了。」
駱提婆看向了小皇帝,眉頭緊皺,此刻,他心裡出現了許多的想法。
高緯今日還有許多正事要做,耽誤了他的玩樂,這讓他多有不悅,不過,想到自己這段時日之後又能去安心玩樂,這位皇帝也就不在意了。
除卻拜見太上皇之後,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朝議。
這還是高緯第一次參與這種決定大事的群臣朝議。
高緯格外的激動。
從太上皇這裡出來之後,高緯就去給自己挑裝飾品,將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而後再去參與這次會議。
晉陽宮的朝議,跟在鄴城時的還有些不同。
尤其是在經歷了如此巨大的變故之後。
朝臣的成分相當的混亂,有留守晉陽的這些人,有宗室,有胡長仁留下的人,有跟著前來的舊大臣。
面對如此混亂無序的朝政,高緯沒有半點的懼怕。
他坐在上位,看向了那些跟段韶站在一起的將軍們。
趙彥深派了人,正打算要正式切入話題,高緯卻沒給他這個機會,高緯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過去的許多命令,都不是出自朕的本意!」
他這麼一開口,趙彥深那雙渾濁的老眼都瞬間清醒了。
站在不遠處的駱提婆更是慌亂。
高緯隨即看向了那些將軍們,「諸位將軍,過去立下了許多功勞,朕本來想要賞賜,卻因為詔令出不得皇宮而無法進行!」
「朕今日,就要大賞諸將的功勞!」
聽到這句話,趙彥深的心方才漸漸回到了原位。
高緯開頭暴擊,老趙差點以為是要開始秋後算帳了。
高緯看向了不遠處的軍官,朝著他招了招手,「拿過來吧。」
那軍官快步走上前來,將文書放在了高緯的身邊。
高緯拿起了文書,又看向了遠處的將軍們。
「厙狄洛!」
「臣在!」
「封你為臨濟王!」
厙狄洛瞪圓了雙眼,猛地對高緯大拜,「陛下天恩!!」
段韶眉頭一跳,欲言又止。
「尉士林!」
「臣在!」
「封你為建德王!」
「跪謝陛下!!」
「可朱渾長威!」
「臣在」
「封你為樂陵王!」
「封你為」
「封你」
「陛下!!」
就在此刻,高淹猛地站起來,看向高緯的眼神簡直無法形容,他看向了跪在高緯的那些人,足足有十餘人,高緯語速極快,一口就是一個王。
高緯被如此打斷,很是不悅,拿著那厚厚的文書,看向了高淹。
「平陽王何不知禮?」
「陛下,這王爵非同小可豈能如此濫賞??到如今,能封王的,除卻宗室皇親,便是那些立下極大功勞的人,這些人有什麼功勞可以封王呢?」
大殿內此刻靜悄悄的。
高緯這麼一張嘴,一下子封出去十來個王,群臣的反應都跟方才的駱提婆一樣,他們不明白皇帝到底在幹什麼,無法理解皇帝的行為。
為什麼啊???
聽到高淹的話,高緯愈發生氣了,他冷冷的問道:「平陽王是覺得晉陽的將軍們都不配得到這樣的賞賜?是覺得他們沒有封王的才能嗎?」
那些得到封賞的將領們緩緩看向了高淹。
高淹一點都不怕,他大聲說道:「陛下,臣並非是說他們才能不足,大齊才俊極多,臣也覺得他們往後定然能建功立業,名流青史,只是現在還沒有相應的功勞就得到如此賞賜,臣擔心反而對他們不利啊。」
「這有什麼不利的?」
「他們得到賞賜,往後會更加用心的來報答社稷!」
「先前他們立下功勞,就是因為你們,才使他們得不到相應的封賞!」
高緯不理會高淹,又拿起文書,準備繼續宣讀。
高淹的臉色變得格外肅穆。
「臣以為不可。」
「你以為不可?」
「你算是什麼?這大齊是你的還是朕的?!」
高緯暴怒,當即看向了左右,「來人啊!!」
「陛下!!」
此刻,一人忽走出來,高緯臉上那憤怒的表情漸漸凝固,轉而變成了委屈。
起身的人正是段韶。
他此刻站在了高淹的面前,抬起頭來,看向坐在上位的皇帝。
「陛下尚且年幼,尚且沒有到能親政的年紀,諸多國事,應當與朝臣商談而後再進行。」
「平陽王宗室賢王,不可對他無禮。」
聽到段韶的話,高緯真的是說不出的失望,「大司馬,朕要賞賜的可是你的麾下啊,連你都」
面對段韶,高緯總是不敢像對高淹那般硬氣,他搖著頭,「朕已經下定的命令,是不會更改的,其餘的事情就交給你們這些朝臣商談吧,朕就當是不知情!!」
高緯不管群臣如何去想,直接叫來近侍,帶著自己就離開了此處。
段韶平靜的看著高緯離開此處。
當他看向了那些將領們的時候,卻發現他們看向自己的眼神也頗為複雜,他又看向了其餘大臣,朝中一片死寂,沒有人開口說話。
朝議似是就這麼散了,有幾個將軍帶頭離開了這裡,可目的地好像卻不是外頭,他們是要去見皇帝的。
這就是皇帝啊。
哪怕是一無所有,年幼稚嫩的皇帝,只需要張張嘴,都能收穫一群人為自己所用。
段韶待在原地,心裡百感交集,高淹走上前來。
「大司馬」
「太宰公。」
高淹沉重的看向了遠處,「陛下的變化竟如此巨大。」
「當初,陛下還是那麼的乖巧知禮」
段韶忽看向了他,「彭城王在北,太宰公為何不去投奔呢?」
高淹輕輕搖頭,「此處,總也得有人看著,如今還只是賞賜的詔令,往後又會是什麼呢?」
兩人沉默的站在大殿之中,看著群臣們議論紛紛,各地散去,卻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與此同時,駱提婆急匆匆的來到了其母親的身邊。
後宮之中,胡太后笑呵呵的坐在上位,陸令宣坐在一旁,兩人有說有笑,聊著些粗獷的話題,毫無禮節。
駱提婆忽然出現,這才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胡太后笑著將陸令宣送到了門口。
「豈敢勞煩太后相送?」
「無礙!我們是什麼交情,送你多走幾步又如何?」
胡太后滿臉堆笑,在胡長仁慘死之後,這位太后再也沒有當初的蠻橫與得意,她將姿態放得很低,開始迎合陸令宣,甚至給自己兒子送禮物,阿諛奉承自家兒子。
這當真是聞所未聞的情況。
看到陸令宣要走,胡太后再次拉住她的手,低聲說道:「我那侄女的事情,你一定要讓皇帝知曉。」
陸令宣笑了起來,「知道了,知道了。」
胡太后目送著陸令宣離開,臉上的笑容也是緩緩消失。
當初她很看不起自己的大哥,可當大哥死掉之後,她這裡的情況就變得越來越不利,她發現自己都無法指揮身邊人了,她已經有很久時日未能見到宮外的僧人。
在這些時日裡,她開始努力的討好兒子,她想讓自家兒子來迎娶胡長仁的女兒。
若是有一個自家的皇后陪在皇帝身邊,那至少往後是不必擔憂出事的。
陸令宣對她的態度不曾有改變,還是那麼的尊崇,若是有她來相助,或許能成功吧?
陸令宣從後宮走出來,就看到滿臉蒼白的兒子。
「出了什麼事?」
「何以如此慌張?」
「今日陛下在朝議時連著封了十餘個王,晉陽的武將們,幾乎都封王,高淹想要阻攔,險些被捉,大司馬出面,方才護住了他。」
「母親,陛下要失控了!」
「必須要想個辦法!」
駱提婆臉色蒼白,眼神惶恐,他又將今日發生在太上皇那邊的事情說了出來。
「母親,皇帝的變化越來越大,這麼下去,遲早是要惹出大事的。」
陸令宣邊走邊聽著兒子的講述,臉上竟沒有半點的動容。
「前幾天,他讓麾下那幾個軍官去搜尋將領們和各地空郡縣的時候,我就知道他要這麼做了。」
「啊?」
「那母親為何不阻攔呢?」
「為什麼要阻攔?」
駱提婆愣了片刻「豈能這麼濫封王爵?我們難道就看著他這麼做?」
陸令宣此刻終於停下腳步,她冷冷的看向了一旁的兒子,「我是問,陛下這麼做對我們有什麼壞處?」
駱提婆想了會,搖搖頭,「我不知道。」
「大齊要亡了。」
陸令宣沉重的說道:「你覺得來到晉陽,就能憑著當地的精銳,扛著劉桃子嗎?」
「當初需要半個天下的糧食才能養得起晉陽這些精銳。」
「如今只剩下并州還在我們的掌控下,南邊的人,沒有劉桃子點頭都進不來。」
「晉陽囤積了不少糧食,可夠大軍用多久的?」
「你說,晉陽一旦開始斷糧,將士們沒有吃的,那會怎麼樣?」
駱提婆擦了擦汗,「他們會投敵。」
「那當初為什麼不去南邊,卻要來北邊呢?」
「去哪裡都一樣。」
「孝昭帝一死,就沒有人能壓得住劉桃子了,滅亡也是早晚的事情。」
駱提婆失魂落魄的看著母親,「那我們還在此處做什麼呢?到頭來也是一場空?」
陸令宣笑著摸了摸兒子的臉,「人都要死,莫非大家就都該混吃等死不成?」
她的眼神漸漸變得肅穆。
「當下大勢已去,沒有能更改的地方,但是對我們來說,未必也是壞事啊,你的舅舅被劉桃子的人給抓了去,我派人打聽了,性命無憂。」
「其餘各地的刺史之類,也沒有被處死,甚至高元海都沒有直接殺死。」
「我看,劉桃子並不會像當初的爾朱榮那般,不分青紅皂白的將朝臣全部殺死,一個不留在他手裡還是有生機的。」
「你要多約束麾下的人,勿要去做激怒劉桃子的事情。」
「過好如今的日子,也給往後做些準備,便是不能為官,也能做一富家翁。」
駱提婆深吸了一口氣,心裡的那種恐懼感非但沒有削弱,反而還在不斷的加劇。
當他再次回到皇帝身邊的時候,皇帝還在忙著封王。
「韓鳳!」
原先的那位軍官此刻就跪在高緯的面前,高緯嚴肅的說道:「朕今日封你為昌黎郡王!」
「往後,你也要好好報答朕,知道了嗎?」
「多謝陛下!!」
韓鳳很是亢奮,對著高緯再三叩拜。
周圍的幾個閹人上前吹捧,高緯大喜過望,「你們幾個都領公爵!」
「還有前幾日服侍我的那個宮女!」
「就是那個口舌敏捷的小宮女,她不錯,封尚書郎!」
「還有朕那隻公雞,封王爵!」
高緯仰頭大笑,「人人都有賞,大家都有賞!」
「一個都不會落下!!」
眾人跪成了一片。
剛剛到來的駱提婆驚愕的看著這一幕,給將軍封王,給宮女封官,連公雞都可以封王嗎??
看著茫然的駱提婆,高緯大笑了起來,又指著他,「朕知道你為何不開心!」
「大姊和你跟隨朕最久,朕還能怠慢你們嗎?」
「駱提婆!」
「臣在!」
「封你做個城陽王吧!」
駱提婆渾渾噩噩的低下頭來,「多謝陛下!!」
「還有大姊,也封她做個官,讓她當侍中!」
看著周圍這些跪成了一片的眾人,高緯哈哈大笑。
這收心何其簡單?
只要大加賞賜就可以了,自己這麼一通賞賜,晉陽眾人,定然是誓死跟隨,肝腦塗地!
如此天下太平,自己便可以去做那無憂天子了!
ps:諸宮奴婢、閹人、商人、胡戶、雜戶、歌舞人、見鬼人濫得富貴者將萬數,庶姓封王者百數,不復可紀。開府千餘,儀同無數。領軍一時二十,連判文書,各作依字,不具姓名,莫知誰也。
又於華林園立貧窮村舍,帝自弊衣為乞食兒。又為窮兒之市,躬自交易。嘗筑西鄙諸城,使人衣黑衣為羌兵,鼓譟凌之,親率內參臨拒,或實彎弓射人。自晉陽東巡,單馬馳騖,衣解發散而歸。——《北齊書·後主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