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應升反問道:「請問馬總督,貴國人口多少?軍隊幾何?我觀壕鏡,佛郎機人不過數千,一旦有大規模戰事,請問,如何應對?建虜野蠻,那是蠻夷,沒有什麼道理可談,若真要拿下壕鏡,請問馬總督,可有應對之策?」
宋應升幾句話一說,馬士加路也立刻懵逼了。實際上,對於佛郎機這個詞語,後世人不甚了解,其實,佛郎機這個詞就是法蘭克的音譯,這種翻譯來自於到華夏朝貢的東南亞人,他們主要是將歐洲稱為法蘭克,但因為讀音或者口音的各種問題,到了華夏就變成了佛郎機。對於這個詞真正的來源,後世史學界也沒有一個確切的解釋。
但可以肯定的是因為各種陰差陽錯的原因,華夏認知中的佛郎機其實就是西歐人,不僅僅是葡萄牙,包括西班牙、法蘭西,都被混稱為佛郎機。可是真正的佛郎機,指的就是葡萄牙這個國家。
在這個時代,大部分人是不具備這個認知的,在興華軍當中,除了洋人之外,高衡倒是知道,剩下的人當中,如果不是高衡解釋,能知道具體情況的就是宋應升了。畢竟在廣州知府任上跟外國人打交道這麼多年,地理、人文方面的知識要比一般人豐富得多。
宋應升明白,佛郎機此國,人口稀少,國土狹小,能不遠萬里來東方已經很了不起了,但若是以他們的國力,勞師遠征,根本不可能維護壕鏡的利益。可馬士加路也費了這麼大力氣,肯定不會將壕鏡吐出去,那大家就有了合作的可能性。
馬士加路也不說話,顯然是在思考剛才宋應升說的話,他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文明對文明才能進行對話,文明對野蠻是不能進行對話的,那就只能比比誰的拳頭大,這才是這個世界的基本邏輯。
大航海時代,雖然歐羅巴的艦隊不能稱得上是文明,他們是靈活文明,對上強大文明的時候他們就文明,對上弱小文明的時候他們就野蠻。但是對於建虜,馬士加路也有著清醒的認知,這是一群不講道理的,且武力強大的野蠻人。
後世,大家都知道,從里斯本起飛的航班,如果是直線飛往北京,也要走過近萬公里的路程。放在大航海時代,在地中海還沒有打通的情況下,船隻要從好望角繞道才能進入東方。這個距離至少要擴大兩三倍,那都不是不遠萬里了,而是五萬里甚至更長。這個距離,如果是乘船往返,時間都是以年為單位的。也就是說,假如今天壕鏡被清軍攻擊而淪陷,馬士加路也派出去稟報本國朝廷的人至少要用一年的時間才能傳訊回去。
就算是葡萄牙有奪回壕鏡的想法,等他們集結兵馬,從里斯本出發,再到壕鏡,黃花菜都涼了。所以宋應升的話給馬士加路也提了個醒,也就是在不藉助外力的情況下,他想要保住葡萄牙在壕鏡的利益,根本就不可能,因為他根本就找不到可以幫助壕鏡抵抗清軍的援兵。
馬士加路也額頭見汗,他並不懷疑宋應升的判斷,因為清軍的暴行隨著湧入壕鏡的漢民越來越多,多少也都傳到了馬士加路也的耳朵里,這群人就是嗜血蠻人,根本沒什麼道理可講。馬士加路也最不希望的就是自己辛辛苦苦在東方建立的基業被一群野蠻人毀於一旦。
他躬身道:「宋大人,還請您賜教。」
宋應升微笑了一下,指著海面道:「援兵就在那裡,離你們很近。」馬士加路也畢竟是總督,能坐到這個位置上的人又怎麼會是傻子,他立刻明白宋應升的意思,「宋大人的意思是,您和您的軍隊?」
宋應升指的方向,正是興華軍艦隊運送難民的方向,馬士加路也知道他們的目的地是瓊崖,那宋應升的意思不就很明顯了嗎?
宋應升點頭道:「首先我要糾正你的一個錯誤,那不是我的軍隊,這支軍隊叫興華軍,我也只是其中一員而已,跟普通的戰士一樣,只是我們的工作內容不同,本質上沒有區別。這支軍隊的首領是一個傳奇的人物,如果日後你有機會見到他,相信你也會有你這樣的判斷。雖然這樣說有些複雜,但我還是要挑明,我們只是名義上的明軍,實際上並不屬於朝廷官軍序列,這個事情你以後會明白的。眼下,我要跟你說的是,壕鏡已經被建虜所察覺,這裡不再安全,但是如果我們能聯合起來,我有信心保住壕鏡。」
馬士加路也對宋應升的觀感還是不錯的,至少兩人都是高官,能進行合理的對話。他畫了個十字道:「請宋大人詳細說說。」
宋應升道:「聯合共治,壕鏡本就是華夏的領土,你用租金租借,本來無可厚非,但是現在,明廷已經名存實亡,僅剩下西南一隅,你想要交租金,恐怕都沒有地方交。也就是說,這塊地,你現在是白白占領,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馬士加路也老臉一紅,確實,自從南京政權滅亡之後,大明的重心都放在了建虜身上,誰還有心思去管這裡的一小撮佛郎機人,馬士加路也也是能省就省,已經有一兩年沒有交錢了。現在宋應升把他給戳穿了,自然讓馬士加路也有些尷尬。
他立刻擺手道:「不不不,宋大人誤會了,不是我不想給,而是找不到人給,連東主都沒有了,我交錢給誰呢?」
宋應升笑道:「呵呵,說得對,前面就算了,從今天開始,壕鏡的租金可以交給本官。同時,壕鏡的防務,將由興華軍和佛郎機軍隊共同承擔,所謂共治,就是我們不干涉你的政務權力,但軍事權力要給我們,我們會派出少量部隊駐軍,基本上按照一個營的編制來,也就是一千人,同時,水師未來將會和佛郎機水師一起在壕鏡附近的海面上巡邏,清軍若是來攻打,壕鏡有事,就是興華軍有事,兩家合力對抗建虜,直到建虜的威脅消失。」
「這。」馬士加路也有些猶豫,這方案有好有壞,好的嘛,自然是有援兵來幫忙,佛郎機軍隊就幾百人,實力弱小,有了宋應升擔保,至少不是孤軍奮戰了。至於一千兩銀子的租金,那是小意思,交給誰不是交,交給宋應升,他們沒話說。但不好的是,這裡是佛郎機的地盤,你興華軍駐軍算什麼事,不會幹什麼對他不利的事情吧。
宋應升道:「不用擔心駐軍的問題,我們單獨建立軍營,你搞你的,我們搞我們的,只有打仗的時候才進行合作,並且駐軍的一切費用、糧食、物資,都不要你負擔,這樣可好?你該幹什麼幹什麼,貿易也好,轉運難民也罷,都是你的自由。」
跟華夏人玩心眼子,西方人根本不可能是對手。宋應升這就是典型的以主權換治權,只要主權在手,一兩年不敢說,十年二十年呢?五十年呢?潛移默化之中,最後壕鏡肯定能回到興華軍的手上。此刻,大敵當前,馬士加路也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合作,能保住他和壕鏡,至於幾十年後的事情,馬士加路也還管它作甚。
馬士加路也伸出手,「好吧,宋大人,我初步接受你的提議,希望我們兩家能一同抵抗野蠻人。」
所以說,一個團隊如何能建立,道理非常簡單,那就是志同道合,有相同想法的人聚在一起,就能形成一個目標一致的團隊。比如宋應升,他遠在壕鏡,並不知道此時成子龍在統帥部已經部署了三步走的方略,壕鏡將會是未來興華軍在大陸建立的橋頭堡,就算是宋應升不出手,統帥部也要拿下壕鏡。
可是宋應升在沒有得到命令的情況下,已經敏銳意識到壕鏡的重要性,這是興華軍反攻兩廣重要的節點和樞紐,只要控制在興華軍手中,絕對是百利而無一害,所以他憑藉著自己的私人交情,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服馬士加路也跟興華軍合作。
「奇恥大辱,三百年奇恥大辱啊陛下,我大明,我大明何時淪落到這個地步了。」南寧府小朝廷內,丁魁楚顯示了自己明代奧斯卡的演技,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泣血低鳴,要是不知道的人看他這個樣子,感覺一口氣上不來可能就要背過去了。原因無他,瞿式耜、何騰蛟等人跟高衡在城外的談判已經結束了,當結果傳回來的時候,小朝廷徹底傻眼,誰都沒想到高衡竟然提出這麼個條件。
瞿式耜等人站在旁邊一言不發,在這件事情上,別管丁魁楚怎麼演,也別管他們平日裡多麼鄙視丁魁楚這樣的人,但有一點他說得對,大明開國快三百年,什麼時候割地了?就算是丟了遼東,那也是打仗敗了,才丟的,這沒打敗仗,怎麼還要拿五府之地給高衡,這個道理怎麼說也說不通。
瞿式耜與何騰蛟都是文臣忠臣,朝廷受到如此奇恥大辱,他們當然是憤怒無比,可對象偏偏是興華軍,說起來,人家剛剛幫自己打了勝仗,現在消息正在朝四面八方擴散,崑崙關一戰,可以提升十倍的人心,各地抵抗建虜的力量一定會像雨後春筍那樣長出來。無論從哪方面看,興華軍都是標杆,況且朝廷確實理虧,補償也是應該的,可絕不是高衡這樣獅子大開口。
偏偏朝廷根本沒實力回絕,一旦把興華軍逼向對立面,不僅僅小朝廷在名聲上完了,在實際上估計也完了。興華軍動動手指頭就能把小朝廷的這點殘兵敗將給滅了。瞿式耜只能咬碎牙齒往肚裡咽。
「罪人,他們都是罪人啊陛下,臣請重處瞿式耜、何騰蛟一干人等!」丁魁楚猛然吼道。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丁魁楚還是不忘剷除異己。瞿式耜看了看丁魁楚,若是平日裡,他早就要開噴了,可是今日,瞿式耜渾身上下只有一種無力感。特別是想到張同敞坐在高衡身後看著他們的那種鄙視的眼神,張同敞可是出了名的直臣清官啊,怎麼這樣的人也會有此反應,難道說,明廷真的氣數已盡,這樣的朝廷真的不值得仁人志士挽救了嗎?
瞿式耜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有了懷疑,確實,從京師淪陷之後,小朝廷一路潰敗,這打的叫什麼仗,簡直沒法看。再這麼打下去,就算是填入海量的人命,也難以扭轉。瞿式耜不說話,反而給丁魁楚整不會了,他後面的話憋回去硬是沒說出口。其實在他心裡,什麼割地賠款,不重要,只要他能掌權能搞錢就行,亂世之中,不為自己天誅地滅。
永曆開口道:「首輔,先起來吧。」隨即他看向眾人道:「眾位愛卿,五府之地給興華軍恐怕已經無法挽回,我們就算是不答應,高衡也有能力自取,好在,目前名義上五府還是大明領土,只是給興華軍治理,算是沒徹底撕破臉,諸位愛卿若是有良策,不妨提出來。」
「陛下,臣有一計。」忽然,百官中一人說道。眾人的目光紛紛看過去,只見一人身著飛魚服,上前一步。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永曆朝錦衣衛指揮使馬吉翔,因他護送永曆有功,來到廣西之後便被提升為錦衣衛指揮使。只不過,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如今的小朝廷,自己都快完蛋了,大明錦衣衛全國的組織架構基本上都廢了,他一個錦衣衛指揮使,手下能指揮的還能有多少人,基本上算是個打醬油的角色罷了。
永曆立刻道:「愛卿請講。」
「陛下,孫可望不是已經奉詔南下了嗎?乾脆,將地盤也給他一份,讓他去跟興華軍碰一碰,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朝廷乾脆就坐山觀虎鬥好了。」馬吉翔眼珠子轉了轉,躬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