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振彥是真心不知道如何回答多爾袞的問題,雖然他曾經來前線調查過,但是說實在話,他也沒有親自上戰場看過興華軍的作戰方式,跟多爾袞一樣,曹振彥今天也是第一次真正見到興華軍的是如何作戰的,這給了他極大的震懾。
本來,他也以為多鐸和濟爾哈朗在戰報中有些誇張了,這分明是給他們的無能找藉口,但是從實際情況來看,好像並不是這樣。不僅如此,也許多鐸和濟爾哈朗還保守了一些,興華軍的火力和戰鬥意志太恐怖了,誰也不知道,後面還會有什麼大殺器,飢兵雖然還剩下二十多萬,可是按照此次戰鬥的消耗速度,再經過這麼一次,基本上就消耗完了,飢兵沒了,後面的戰鬥怎麼辦,難道真要讓精銳部隊去填線嗎?
多爾袞帶來的軍隊可不是用來填線的,要是跟飢兵一樣,白白死掉,恐怕他曹振彥也別幹了。
多爾袞有些不耐煩道:「曹先生,曹先生,朕在問話呢,你何故發愣啊。」
曹振彥這才從思緒中猛然反應過來,跪在多爾袞面前道:「皇上,奴才失禮了。」
多爾袞擺了擺手,示意他起來,然後問道:「今日一戰雖然是試探性攻擊,但是飢兵損失太大了,戰場上所有的關鍵點都被占住了,曹先生以為,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
曹振彥的腦子飛速運轉,他吃不透多爾袞是什麼意思,雖然損失了不少人馬,但是核心兵力沒有受到打擊,清軍的整體戰鬥力並沒有被削弱,如果僅僅是因為飢兵受到一些損失就直接退兵,那多爾袞這次搞出這麼大陣仗,豈不就是笑話了。
但繼續進兵,清軍還有沒有成功的可能,也是個未知數。曹振彥把握不准,多爾袞到底想走還是想打。
他咬了咬牙,悄悄抬起頭,瞥了一眼多爾袞,這一看不要緊,曹振彥心中一驚,因為他分明發現,多爾袞目光凌厲地盯著他,身邊所有的文臣武將也都將目光投向了曹振彥。曹振彥心中打鼓,自己接下來不管說什麼,恐怕都要承擔責任。
罷了,既然多爾袞把自己放在這個位置上,如果自己連話都不敢說的話,還怎麼得到皇帝的信任?曹振彥磕頭道:「皇上,奴才以為,下一步,我們轉換方式,再跟興華軍過過招。」
多爾袞眼前一亮,「嗯?轉換方式?怎麼轉變?莫非曹先生已經有想法了?」
曹振彥道:「今夜,按照計劃,鑾儀衛要去灕江布設水底雷,就算是我們掩護一下鑾儀衛的行動,讓興華軍的注意力從江面轉移走,我們也可以發起一次夜襲,來跟興華軍較量一下。」
此刻,多鐸已經從前線撤回,來到了多爾袞的身邊,阿昌阿等人也赫然在列。阿昌阿聽曹振彥這麼一說,立刻反對道:「曹先生,難道你沒看過東路軍的戰報嗎?」
曹振彥道:「當然看過。」
阿昌阿道:「那你不會不知道,興華軍夜戰能力也很強,我們曾經在夜戰上吃過大虧嗎?」
多爾袞的眉頭擰在了一起,阿昌阿說的是實話,他還親自主導過對興華軍的夜襲,結果差點自己都沒能回來,對方的夜戰能力也不是等閒之輩。
曹振彥笑道:「今時不同往日,我軍夜襲,沒說非要攻下某個山頭,我聽聞,高衡曾經在永曆小朝廷說過如下言論,針對清軍,主要是打擊清軍的有生力量,特別是滿蒙八旗,打一個少一個,清軍想要快速拉出一支滿蒙八旗的隊伍是非常困難的,我認為,他說得對。」
眾人臉色有些難看,曹振彥這是什麼意思,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嗎?曹振彥解釋道:「諸位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打擊有生力量這個觀點沒有問題,我們的弱點確實是滿蒙八旗,不像綠營兵,漢人千千萬,我們隨時可以拉起十萬百萬人的隊伍,便若李自成那樣。但是滿蒙八旗,從小就是生活在馬背上的戰士,一個戰士從年幼到成熟,需要十幾年的時間,確實可以說死一個少一個。」
他話鋒一轉道:「可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難道高衡的興華軍就不是死一個少一個嗎?我們有短板,他就沒有?他興華軍雖然強大,但是這也是他的極限兵力了,他的地盤就那麼大,人口就那麼多,這些兵力應該已經是他的極限了,要知道,這個平衡點很難維持,我想,皇上應該更加明白這一點。」
多爾袞點了點頭,曹振彥這話倒是一點不假,確實是這樣,如果說別人對這番話沒有太多感觸,特別是原來明廷的官員們。但是多爾袞作為清廷高層,對曹振彥的話可是太理解了。
事實上,清軍面臨的就跟興華軍面臨的情況一樣。想當初,八旗為什麼就那麼點兵力,直到現在,滿洲八旗戰兵也不到十萬人,還不就是受限於人口。因為人口不足,爆兵能力就有限。
後世因為生產力提高,兵民比例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下降,按照古代的生產力,兵民比例最多只能是百分之十,也就是十個人一個兵就是極限了。這個兵是所謂的戰兵,而不是武裝平民,你真要算武裝平民,那隨便在街上拉個人,發一把槍就行了,但是這種士兵是沒有戰鬥力的。
不管是滿洲八旗還是興華軍,都是明末職業化軍隊的巔峰,平日裡完全脫產,乾的就是打仗的活,所以戰鬥力才如此強大。多爾袞之所以明白曹振彥的意思,就是因為曹振彥說的沒問題,興華軍跟滿洲八旗本質一樣,都是脫產的職業化軍隊,高衡如今能拉出來的隊伍,就是他的極限戰兵了,如果損失小部分,還能補充,如果打光了,根本不可能再從人口當中抽調出這麼多人脫產。所以為什麼多爾袞不捨得使用滿洲八旗,死一個人都很心疼,本質上就是這個原因。
「朕明白了,曹先生的意思是,我們也學學高衡,想辦法消耗他們的有生力量。」多爾袞道。
「正是如此。」曹振彥道。
洪承疇問道:「可是曹先生,如何消耗他們的有生力量呢?這一點在下還有些不明白。」對曹振彥,洪承疇還是比較客氣的,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他還是門清的。
曹振彥捋須道:「我有一計。」
「哦?計將安出?」多爾袞起身問道。
曹振彥道:「大家都說興華軍善於夜戰,這我信,但是百密一疏,興華軍不可能沒有漏洞。我以為,我軍夜襲,主要目標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吃掉對方有生力量。今夜開戰,目標就是對方水師,如果成功,我們一戰就能殲滅對方水師。」
「嚯!」多爾袞和眾人都是一驚,曹振彥好大的口氣,全殲對方水師,真要是做到了,多爾袞能飛起來。水師一直是他們的心腹大患,因為清軍的短板就在這裡,水師在江面上來去自由,他們雖然準備了水底雷,可是人家要是不上鉤怎麼辦,那不是白費力氣了嗎?
曹振彥道:「如果按照白天的打法,恐怕對方的水師都不用出現了,可是夜晚,他們就沒辦法了。請鎮國公把我們北洋新軍剛才做的東西拿過來。」
岳樂點點頭,立刻吩咐衛士前去拿東西,不一會,一個沙盤就端到了眾人面前,眾人一下圍攏過來,曹振彥道:「這是白天作戰的時候,我們北洋新軍根據戰場局勢製作的沙盤,簡陋了一些,但是基本地點都得到標識了。大家請看,三個制高點就是西山、象山、七星山,這是灕江。」
曹振彥一邊用木棍指示,一邊介紹情況。「若是白天,視野良好,對方炮兵射擊的精度,還有主將對戰場的把控程度都會加強,但是夜晚則不然。大家看,白天,象山和七星山雖然隔著灕江,但是按照對方重炮射距測算,兩座山頭可以互為支援。」
這一幕多鐸可太熟悉了,剛剛趕來的濟爾哈朗也是倒吸一口涼氣,這不就是當日崑崙關的翻版嗎,他們在崑崙關前面兩處高地的爭奪戰中死掉太多的人命了。而且當時兩處高地正好可以互相打到對方的山坡上,為此,多鐸手下的朴京南還出了坑道戰的主意。
今日這一幕跟當日何其相似,不知道曹振彥又能想到什麼樣的辦法。只聽曹振彥道:「我知道,如今的局面跟當初崑崙關的雲梯山和龍王廟相似,但是,環境卻大有不同。諸位應該清楚,過了子時到清晨這段時間,江面上會有霧氣升起,再加上夜晚這個因素,炮兵射擊將會受到巨大影響。」
洪承疇接話道:「曹先生的意思是,在這個時間段發起進攻,兩側山頭互為支援就不可能了是吧。」
曹振彥點點頭道:「七星山和象山跟龍王廟可不一樣,那就是一個小高地,這可是真正的制高點,好幾個山頭連接在一起,陣地面積廣闊,如果炮兵不能在觀測狀態下瞄準射擊,而是憑藉著原有標定諸元進行盲射的話,準頭就太差了。甚至會有誤傷的可能,畢竟現在火炮就是這樣,別看他們的火炮射程遠,但是真的到了五里的距離上,可以說沒有精確度。」
大家點了點頭,他可是大清國第一火器專家,說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曹振彥道:「那就簡單了,如果在這個時間段選擇對七星山發動進攻,象山的炮兵根本無法有效支援七星山,或者說七星山就是孤軍。我軍集結主力,發動大規模進攻,大家說,興華軍會如何應對。」
寧完我脫口而出道:「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水師調上來,貼在東岸,抵近射擊!」
曹振彥道:「正是!若此時,阿昌阿將軍的鑾儀衛在東岸密集布置水底雷,會怎麼樣呢?」
「啊!這!」多爾袞一驚,隨即整理了一下衣服,學著漢人的樣子對曹振彥深施一禮道:「先生大才,有先生在,乃是滿洲幸事,大清幸事。」
曹振彥連忙跪下磕頭道:「皇上言重了,為了我大清一統華夏,曹振彥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眾人都是暗暗心驚,這曹振彥果然是有兩把刷子,這方法可就刁鑽了,利用的就是高衡也想殲滅清軍有生力量的心理,試想,如果大軍夜襲七星山,這麼好的機會高衡能放過嗎?肯定調動水師猛轟,若是以往,清軍要吃大虧,但是這一次,誰吃虧還說不定呢。
洪承疇補充道:「為了把事情做得更真,在下提議,布置疑兵,在象山、西山一帶活動,兵力可以少一些,以騎兵為主。」
岳樂問道:「這是何意?」
多爾袞道:「朕看,你還要多學學,這叫真真假假,東岸兵多而西岸故意兵少,你猜高衡會怎麼想?」
岳樂恍然大悟,「這就等於明著告訴高衡,東岸是我們的攻擊目標。」
眾人點點頭,曹振彥和洪承疇雖然是漢人,但是這陰謀詭計說實在話,滿蒙人還真是玩不轉,這兩人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東西,怎麼一下子就能想到這麼好的計策。這下,興華軍水師不來都不行了。
多爾袞一拍桌子道:「好!就按照這個方案辦,吃不掉你的陸軍,吃掉你的水師,就等於斷了興華軍的後路,高衡也有哭的那一天了。阿濟格,此戰你來督辦,北洋新軍不動,你帶五萬京師精兵,會同濟爾哈朗的人馬,另外再給你補充五萬飢兵,今夜猛攻七星山,記住,陣勢要大,我們玩的就是真實,是真打,不是佯攻。」
「嗻!」阿濟格磕頭道,他的心中一陣興奮,皇上果然還是照顧他的。
這可是天大的功勞啊,濟爾哈朗差點氣吐血,這他娘的,這不是白白把功勞送給阿濟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