灕江江面,寅時過後,水面的霧氣漸漸騰起,江面起霧的主要原因是水汽在低溫下液化成小水滴。實際上,後世但凡上過高中的人都知道,特別是清晨時分,江面溫度較低,江水蒸發形成的水蒸氣在遇到冷空氣時,會液化成小水珠,這些小水珠懸浮在空氣中,形成了霧氣。
對於陳永素這種常年在各種水面環境下訓練作戰的水師將領來說,這種情況太常見了。接到命令知州,艦隊立刻出發,穿過江面上的霧氣,向著灕江東岸靠攏過去。
「軍座,你看。」旗艦艦長指著前方對陳永素道。順著艦長手指的方向,能很明顯看見,整個戰場到處都是火光和爆炸,尤其是七星山的方向,爆炸和火光可以說是接連不斷,甚至形成了一道道彈幕。還有無數士兵的喊殺聲,跟爆炸聲交織在一起,讓人的耳膜都承受不了。
陳永素道:「七星山那邊情況危急,快,讓水手們加快速度,全軍立刻靠岸,右舷火炮準備!」
艦隊船隻上,水軍將士們兵分兩路,立刻開始最後的準備的工作。水手們在下層用力划槳,催動船隻前進,畢竟這時候興華軍還沒有做到蒸汽機小型化,目前還不能成為船隻的主要動力,水師戰艦平日裡依然是用船帆和人力進行驅動。但今日,因為是逆流而上,並且夜裡無風,船帆的作用等於零,只能靠水手划槳接近七星山。
上層甲板上,水師的炮手最後一遍檢查火炮,並且調整射角,務必做到一擊必中。
艦隊前方,是數艘探路的鳥船,陳永素也不傻,作為水師將領,雖然灕江上並沒有清軍水師的威脅,但是這並不意味著規定動作就可以省略。
高衡多次在軍隊中宣講一個馬蹄釘的故事,說的就是因為鐵匠偷工減料,少釘了一個馬蹄釘,導致一個國家的國王胯下的戰馬摔倒,從而導致國王被敵軍俘虜的故事。說這個故事,不為別的,就是要提醒興華軍全軍將士,務必按照操典,把每一步都做好。
陳永素也是如此,即便沒有威脅,卻依然安排了艦船在前方探路。艦隊緩緩靠向岸邊,主陣地上的高衡也在時刻關注著江面上的動向,只見在霧氣之中,無數艦船的黑影時隱時現,高衡心中暗暗鬆了口氣,艦隊及時趕到,七星山那邊應該能穩固下來了。
「大人,他們靠過來了!」東岸邊的沙灘上,數百黑影此刻正潛伏在此,他們正是清軍鑾儀衛,面對越來越近的興華軍水師,饒是訓練有素的鑾儀衛,此刻心中也不免有些緊張,畢竟這是第一次陸軍伏擊水師的戰鬥,誰也沒有絕對把握。
阿昌阿道:「都別急,等我的命令,讓他們再靠近一些。」阿昌阿死死盯著艦船出現的方向,心裡默默盤算著拉動引線的時間。水底雷因為威力有限的緣故,只能布置在淺水區,阿昌阿擔心對方不靠岸,直接在江面進行射擊,那他們的水底雷就失效了。雖然在此之前,多爾袞已經秘密交代他,即便是水底雷不能產生太大效果也要引爆,以配合曹振彥的炮兵,但功勞誰不想獨享呢?
多爾袞等於是給部隊上了雙保險,即便水底雷作戰效果有限,也可以嚇得對方不敢靠岸,只能往西走,正好給神武大炮轟擊興華軍艦隊創造機會,當然了,如果水底雷能一次性端了他們也是好事,事情反而變得簡單了。
「靠岸!靠岸!右舷炮預備,標定諸元!」旗艦上,陳永素有條不紊地下達指令。瞭望台上的傳令兵將艦隊裝備的風燈不斷用黑色罩子打開又罩上,這是艦隊夜晚傳令最常用的手段,利用火光進行傳訊,白天在有能見度的情況下,則是用旗幟來傳訊。
所有艦船緩緩轉向,從右舷發射口推出來的火炮伸出了黑黝黝的炮管,在水面月光的映射下發出駭人的寒光。
「大人,對方已經有船進入水底雷伏擊範圍了。」一個分得拔什庫緊張報告道。
阿昌阿咽了咽口水,「再等等!再等等!」
啪嗒,從船槳上傳來的感覺非常明顯,這是打到了什麼東西才會傳來的感覺。前方一艘鳥船的底層艙室,一個划槳的水師手掌一震,立刻疑惑地皺起了眉頭,這是已經到岸了嗎?
作為經驗豐富的水手,船槳碰到東西倒不是不正常,比如靠岸的時候,在淺水區船槳碰到岸邊的漂浮物或者是水底的石頭之類的東西,還算是比較正常的。但是按照剛才班長發布的命令,他們應該還沒靠岸,怎麼這麼快就碰到東西了。
啪嗒,又是一次震動,那士兵坐不住了,起身舉手道:「班長,船槳碰到什麼東西了。」
他這麼一說,立刻引來了一陣共鳴,「我這邊好像也碰到什麼東西了。」又有一個士兵舉手道。
「什麼?」班長投來了驚異的目光,若是一個人說,也許還不能引起重視,但是這麼多人一起說,就有些奇怪了,他立刻往上跑,將消息傳遞給上層,一直到了艦長的耳朵里。
「你是說,水手反映水下有東西?」艦長的警惕性很高,立刻命令瞭望台打燈語。陳永素第一時間注意到了異常,立刻下令,「停止前進!停止前進!」水師在陳永素的命令下,紛紛停止靠岸。
「怎麼回事?」各艦艦長紛紛趴在船舷處,朝著旗艦的方向張望道。他們不明白,眼看著就要靠岸了,為什麼軍座要下令停船。
前方鳥船上的艦長拉過來幾個年輕人,這些人只穿著短褲,顯得有些精瘦,但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他們四肢修長,並且身上都是腱子肉,光從體型來看,就是游泳的好手。
「下面有水手反映船槳碰到東西了,我現在命令你們下去看看。」艦長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道。年輕人點點頭,招呼了一聲,數道黑影立刻從船舷處以跳水的姿勢一下子扎入了灕江之中。
這些正是興華軍中的疍民水手,關鍵時候,就需要他們發揮作用了。這些水手嘴裡銜著短刀,不帶其他任何裝備,先進入水中查探。
年輕人們一個猛子扎進江中,艦長眼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江水裡。疍民之所以能被稱為水上民族,正是因為一些特殊技能,比如在夜晚的水下,一般人即便是睜大眼睛,也看不清東西,但是疍民因為常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即便是黑夜裡,也能借著透過水麵的夜光,看清楚數步之外的東西,雖然不遠,但是比起一般人來說,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他們圍著鳥船周圍百步以內的範圍進行查探,七八個疍民從各個方向進行摸索。猛然,領頭的年輕人看見水底仿佛有個黑乎乎的物體。要知道,灕江不過是珠江流域的一條支流,所以寬度和深度都不大。
後世全球水資源枯竭,灕江水位有所下降,但即使在明末時期,灕江的平均深度也只有數米,除了在一處名為死水灣的急灣處,深度達到二十米之外,一般情況下,都在五六米的程度,而後世的灕江,一般只有三米的深度,而且江水清澈,後世漁民往往採用最原始的捕魚方法,就能有不小的收穫。
不過就算是在明代,這種深入對於常年在大海里生活的疍民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年輕人發現了黑乎乎的物體之後,大為驚訝,他立刻遊了過去,用短刀敲擊物體的表面,從反饋的聲音來判斷,這好像是個木箱子。
不遠處,一個同伴也遊了過來,顯然,他也看見了這個木箱子。兩人圍著木箱子繞了一圈,年輕人發現木箱子的角落裡有一根管子直通水面,這讓他非常奇怪。疍民的文化水平畢竟不高,水底雷這玩意他們也沒見過。想了想,年輕人指了指木箱子,示意同伴留下,他自己回去報告。
同伴點點頭,表示明白,年輕人這才雙腿用力一蹬,如同離弦之箭一般衝上了水面。
「將軍,下面有個黑乎乎的木箱子,大概這麼大,還有管子通向水面!」一上船,年輕人顧不得擦去身上的水漬,對艦長稟報導。艦長一愣,他一時也沒反應過來這是個什麼玩意。
水中,留守的疍民也很好奇,用匕首不斷敲擊著木箱子,一邊用手摸索,猛然,他好像摸到了一個小縫隙。他想了想,用匕首插入縫隙,然後用力撬動起來。疍民常年在水底打漁,順便也摸珍珠或者是尋寶,所以對於這種木箱子很感興趣,興許裡面藏著什麼寶物。
只見他猛地一用力,轟的一聲,水底雷發生了劇烈爆炸。正在甲板上聽取匯報的艦長和士兵們被突入起來的震動掀翻在地。鳥船的底層瞬間出現了一個可怕的大洞,木屑飛濺,大批的水手被木片給穿透了身體,慘叫著倒在地上。
「不好,漏水了,在吃水線以下!」底層水手的一個班長大吼道。
「老馬!老馬!怎麼樣,你們怎麼樣了!」前方另一個班長衝過來吼道。姓馬的班長大叫他,「漏水了,快,想辦法堵漏!」吃水線以下損毀,稍微有經驗的水手都知道恐怕是回天乏術了。但興華軍將士們不能輕言放棄,他們還是盡力想要修復船隻。
甲板上摔得七葷八素的艦長等人剛一站起來,下層傳來的壞消息就讓所有人頭皮發麻。「怎麼回事,哪裡來的爆炸聲!」水面上突然炸響的水底雷讓陳永素大吃一驚,他衝到船舷邊端起千里鏡張望著前方的情況。突如其來的爆炸不僅讓艦隊的所有人嚇了一跳,就連岸邊的鑾儀衛也嚇了一跳,阿昌阿氣不打一處來,罵道:「阿其那!是哪個不長眼的阿其那拉的繩子!」
沒有人答覆他,但阿昌阿心中一陣煩躁,這不是打草驚蛇了嗎?
「老馬,快上來,沒救了!船要沉了!」底層船艙,大量江水奔騰著從洞口灌入船體內,鳥船已經發生了傾斜,老馬和幾個手下想盡辦法堵漏,可都是徒勞無功,他大吼一聲道:「走!你們先走,我斷後,把受傷的兩個兄弟帶上去!」
「班長!」「老馬!」同袍們大喊道。
「廢他娘的什麼話,執行命令!」老馬將身邊一個受傷的手下猛地一推,推到了門口,但他卻腳下不穩,一下子摔進了已經灌滿水的船艙之中。
黑暗中,小艇從船上放下,但只能帶有限的十數人,剩下的人只能從甲板上跳下去,好在其他船隻施以援手,想盡辦法從江水裡撈人。
一個被撈起來的士兵被將士們送到了旗艦上,陳永素劈頭蓋臉問道:「怎麼回事?」
那士兵道:「軍座,卑職,卑職也不清楚,就看見我們艦長給疍民隊長說話,說是江水裡有木箱子,這還沒說完,就發生了爆炸。」
「等等,木箱子,爆炸?」陳永素心念電轉,猛然,他的身形頓住,就像被閃電擊中一般,脫口而出道:「狗日的,是水底雷!」
作為陳璘的後人,如果連水底雷這種明軍制式水師兵器都不知道,他就別混了,士兵一說,他就立刻聯想到了水底雷。不禁汗毛倒豎,心中一陣後怕,後背小衣都被冷汗浸濕了。清軍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水底雷,竟然在水下布設,這一個可能是不小心炸了,那現在,他們船下面還有多少水底雷,猶未可知啊。
西岸,興華軍水師沉沒一艘戰艦的事情被曹振彥敏銳捕捉到了,他大喜過望,這水底雷威力竟然這麼大,一顆就幹掉了一艘鳥船。可是阿昌阿這個笨蛋,炸早了,萬一興華軍水師現在撤了怎麼辦?不行,這絕對不行,他立刻轉身道:「神武大炮,全部開火,把他們逼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