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蒹葭殿徹夜未眠, 直到天邊旭日映紅了朝霞,太醫院的胡院判才終於提著藥箱從蒹葭殿走了出來。
他渾身宛如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只扯出了懷中的白帕子, 抹了抹額頭和後脖子上的汗珠。
趙妃肩上傷口潰爛,流血不止,如今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血, 可是他仍舊摸不准出血的緣由。
外敷內服的藥渣, 他都仔仔細細驗過,沒有問題, 是中規中矩的方子, 止血凝肌, 不該有錯。
但是, 趙妃娘娘受傷都是數月之前的事情了, 刀口略深可不兇險, 按理說早該痊癒了。
可這樣拖著一直不好,若說其中沒有玄虛,他都不信。
可這宮裡頭的事情, 誰說得清楚!
胡院判不敢就這麼回太醫院, 想了又想, 先派了一個藥童, 去前殿尋高貴公公, 打聽打聽今天能不能面聖。
胡院判走後,蒹葭殿內便安靜了下來。
趙婉生生痛了一夜, 服了一劑安睡的藥汁, 才渾渾噩噩地半睡了過去。
素雪輕輕掀開榻前的紗簾, 瞧了她一眼,復又放下紗簾。
寢殿內的小几上擺著一盞松竹梅花紋青瓷香爐, 香灰落盡,一點熱氣都沒有。
素雪將香爐捧了起來,又回身看了一眼床榻,才抽出腰間的絲帕,將香爐之中的余灰抖落,包裹在絲帕之中,塞回了腰間香囊。
她自去又取了立櫃之上新的香來,用燭台點燃之後,放入了香爐,青藍火星閃動了兩下,一股沉鬱的竹香自爐內飄散而出。
巳時正。
蕭衍下朝後,於天祿閣中見了胡院判。
胡院判整肅儀容,叩拜道:「問陛下安。」
「胡院判來此,是為蒹葭殿一事?」
「正是。」
胡院判穩了心神,「昨夜趙妃娘娘肩傷出血,雖已止住,可娘娘傷口久久不愈,常此以往,必會因失血過多,傷及根本。」
胡院判再拜道,「微臣無能,竟看不出是何緣故。」
他打定了主意,務要面聖先行稟報此事,才不至於最後大禍臨頭。
這趙妃娘娘如今在宮裡頭,可是矜貴得很,胡院判內心很是著急,唯恐一個不慎,就無端受了牽連。
前頭徐院判到底是怎麼離開太醫院,他至今都不清楚,料想定也不是什麼好事。
耳邊只聽皇帝開口徐徐道:「昨夜辛苦院判了,此事朕已知曉。」
他停頓了一息,「不過院判務必保住趙妃性命,其餘諸事,朕自會細察。」
胡院判吃了半顆定心丸,「微臣定當竭力。」
待胡院判走後,蕭衍翻出了三司送來的卷宗,卷上將趙九供詞記錄在案,可僅憑趙九一人之言,難以翻案。
此事在當年能被掩埋得如此密不透風,恐怕不只是太子授意,想來還有他人也在替太子遮掩。
他冷笑一聲,不知是先帝還是高皇后。
*
午後時分,天空忽而落下一場細細密密的春雨,雨絲若簾,輕點花木,潤物無聲,不疾不徐是一場纏綿好雨。
因為這一場雨,顧儀今日便不能再出門去騎馬了。
她將多絡獨自叫到寢殿之中,打算找她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想。
你是一本書里的人物。
她口中想說,卻發不出聲來。
我死了四回了。
依舊說不出口。
果然是這樣。
她想。
多絡立在原地,見她張數次嘴,卻不曾說話,面露不解道:「娘娘喚奴婢來,是有何吩咐?」
顧儀沉默了六十秒後,才道:「昨夜蒹葭殿趙妃娘娘今日不知如何了,你想辦法去問一問?」
多絡點頭稱是,自去打聽了。
看來,這個禁言功能並不是新功能,只是她以前從沒觸發過?
顧儀起身,在寢殿裡走了兩圈,雖然有些麻煩,但不致命,應該問題不大。
眼下當務之急,是要確認女主角究竟有沒有性命之危,然後就等著顧家進京了。
不到半個時辰,多絡就回來了,「回娘娘,奴婢去問了高貴公公,高公公說趙妃娘娘,昨夜雖是兇險但也止了血,如今並無大礙,娘娘就不必掛懷了。」
顧儀卻覺得更為古怪,女主在書里根本沒有病這麼久,更別說是傷口出血了。
她思索片刻,「走罷,去蒹葭殿瞧瞧趙妃娘娘,說起來,也有一段時日未見了。」
多絡連忙去取了一把油紙傘,遮在顧儀頭頂。
兩人走到半路,雨卻停了。
到了蒹葭殿外,宮人進殿通報的間隙,顧儀輕輕抖了抖薄披風上濺落的水滴。
「柔嬪娘娘,娘娘請進殿。」
一個宮婢行到殿外道。
顧儀進殿後,立時被一股暖風迎面一熏,周身都熱了起來。
她便解下了披風遞給身後的多絡。
明明已經是四月天了,可蒹葭殿內四角竟還擺了暖爐,趙婉不會真的病得這麼重吧。
顧儀心中愈沉,加快了腳步,隨宮婢進了寢殿。
趙婉人已經醒了,長發披散,著一身月白中衣,披著竹青的外杉,斜靠在榻上。
她的臉色很白,並非潔白若瓷,高聳的顴骨上反而是一種黯淡的病態的灰白,原本飽滿的桃色雙唇瞧著一絲血色也無,透露失血後的青紫。
我的天!
女主不會真要狗帶了吧!
這叫什麼並無大礙,這叫什麼不必掛懷!
顧儀情不自禁地放輕了腳步,走到榻前,蹲福道:「問趙妃娘娘安。」
趙婉眼珠微動,定定地看了顧儀一眼,她的臉色白里透粉,一雙眼睛清清亮,身上一襲薄粉褙子,輪廓瞧著比南巡之時略微豐腴了一些,全然不似她如今骨瘦如柴。
「柔嬪不必多禮。」
顧儀仔細瞧她臉色,猶疑道:「娘娘如今覺得如何?
肩上還疼麼?
太醫如何說,可是需要換方子?」
顧儀眼中的急切不像是假的。
趙婉愣了須臾,才答:「有些隱隱作痛,太醫並未換方,只是每日都來親自查探。」
顧儀注意到了她肩上的白紗透著些許紅印。
她轉開視線,在寢殿掃過一圈。
蒹葭殿的寢殿寬敞,興許是趙婉眼弱的緣故,六扇軒窗都被齊齊合攏。
西側的牆角還燃著一個炭盆,離木榻最近的几案上點著一方香爐,隱隱飄散竹香。
趙婉順著顧儀的目光望去,微微蹙眉,卻見顧儀轉回了頭來,「娘娘身體雖弱,可這寢殿也應時時透透風,外面春景盛極,娘娘見了,也會高興些。」
她心驚了一瞬。
「柔嬪所言甚是。」
話音落下,素雪端著紫檀托盤進殿,拜道:「柔嬪娘娘安,奴婢奉了茶來。」
顧儀笑了笑,卻對趙婉說:「既然已經瞧過娘娘了,妾身就不久呆了,以免擾了娘娘歇息,這就告退了。」
趙婉輕輕頷首。
顧儀直到行到蒹葭殿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太古怪了。
顧儀心緒不寧地埋頭走出了蒹葭殿的宮門。
「娘娘,陛下來了。」
多絡出聲提醒道。
她扭頭一望,狹長的宮道上,走過來一長串人。
為首之人,著明黃衣袍,正是蕭衍。
顧儀停住腳步,見來人走近,拜道:「臣妾參見陛下。」
蕭衍在蒹葭殿外遇見顧儀,心中不覺閃過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是心虛,「起來罷。」
顧儀抬眼,與他對視,兩人四目相對,望著彼此,卻沒有人先說話。
「你……」
「臣妾……」
蕭衍頓住不言,顧儀等了片刻,才笑言道:「臣妾方才去瞧了趙妃娘娘,見她病容憔悴,真是病得厲害了……」
「胡院判昨夜來瞧過。」
他踟躕了一息,「此際朕也去瞧瞧。」
顧儀點點頭,心中的疑慮揮之不去,於是斟酌開口道:「趙妃娘娘久不痊癒,臣妾覺得頗有些古怪,南巡之時,醫政便說傷得不重,如今也不見好,臣妾瞧著都有些害怕。」
快,你快去查一查,是不是有人作怪,要害女主!
蕭衍見她說得句句誠懇,心中莫名湧上一絲不快,「知道了。」
他轉身便進了蒹葭殿。
顧儀暗暗嘆了一口氣,此時也顧不上細究蕭衍的小情緒了。
女主要是現在狗帶了,她可能就真的也要隨之狗帶了。
不過,蕭衍既然來了,興許事情是不是就會有所轉圜。
蒹葭殿內,蕭衍甫一進殿,便令宮人將所有器物收攏待查,殿內除開趙婉,一共四十九人皆被喚於正殿門前。
宮正司的宮人將蒹葭殿內的每一處宅院細細翻查。
趙婉躺在寢殿之中,聽見響動,本欲起身,抬眼卻見高貴公公行到殿外,揚聲勸道:「娘娘莫急,陛下讓娘娘稍安,歇息便是,不必出來。」
她內心稍定,咬了咬唇,終也未再動作。
足足過了兩個時辰,殿外日影業已西斜,殿中的火燭皆被收歸,並未點燈,大敞的殿門投照進白日裡最後幾縷餘暉。
宮正司的青衣女官快步入殿,上前拜道:「稟陛下,臣婦在一等婢女素雪的屋中發現了一張沾有香灰的絲帕,雖浸於盆中,可帕上尚留有青黑痕跡,臣婦交予醫政驗過,似乎……似乎是竹溪香。」
蕭衍手肘撐於桌上,托腮,輕笑一聲,「竹溪香?
朕好久沒有聽見此名了,頗有些懷念。
來人,將她帶上來,朕親自問問。」
素雪料到皇帝今日會來,可沒料到他會來得這樣快。
她被兩個宮人一左一右挾住,跪到了殿前。
眼前的皇帝置身於半明半暗的室內,仿佛正在低下眼看她。
素雪背心發顫,伏在地上,「奴婢冤枉!陛下明鑑!」
「你從何處得來此香?」
他的語調聽上去平緩無波。
素雪重重地叩首道:「奴婢冤枉!陛下明鑑!」
「朕今日等得久了,耐心全無,你若不說,也罷。」
兩個宮人上前便要將她拖出殿門,素雪猛烈地掙扎了數下,雙腿一蹬,竟掙脫了二人束縛,人往前一撲,大喊道:「是柔嬪,是柔嬪娘娘!」
「一派胡言。」
蕭衍放下手臂,起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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