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2024-08-10 15:37:12 作者: 漠小蘭
  第 95 章

  素雪見皇帝行到她身前, 外袍上的五爪金龍面孔猙獰,她斗膽抬眼, 方見皇帝的面目也自暗影中逐漸分明。

  漆黑的長眉下, 雙眸只冷冰冰地俯視她,眼中猶含嘲弄。

  素雪接連又磕數個響頭,「陛下明鑑, 陛下明鑑!是柔嬪身邊的桃夾將竹溪香交予奴婢的!」

  「桃夾?

  桃夾既已離宮, 你以為無從查證?

  抑或是,你欲說桃夾離宮, 便是柔嬪怕此事敗露才遣她離宮?」

  素雪被說中, 頭皮頓時發麻, 一滴冷汗自額角滑落, 她拜伏在地, 「奴婢絕無半句虛言!」

  蕭衍不由得笑出了聲, 「竹溪香乃是宮中禁/藥,聞之,久病難愈, 後宮之中, 能有此香者寥寥。」

  素雪埋頭不語, 耳畔只聽:「朕再問你一次, 是何人予你此香?

  端妃, 敬妃,柳嬪, 王婕妤, 宮婕妤……」

  素雪壓抑住發抖的身軀, 只咬緊了牙關。

  「此人許你的是什麼?

  一族的榮華富貴,不殺之恩?

  你今日不言, 亦無妨,朕自會審問你的親族好友,今日不知,焉知明日?

  你如今為了此人守口如瓶,豈知最後便是你闔族替罪。」

  此時此刻,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暉終於落盡,蒹葭殿裡昏暗一片。

  素雪抬頭再看不清皇帝的面目,她伏在地上,閉眼道:「確是柔嬪娘娘身邊的桃夾給了奴婢此香。」

  唯聞一聲嘆息,「將此人帶下去,送宮正司查辦。」

  待到人散去後,高貴公公端來了一盞燭台,借著光細看了一眼皇帝的神色,見他面上卻不似有怒。

  耳邊聽他語意平淡道:「隨朕去瞧瞧趙妃。」

  高貴公公稱是,執燭落在半步之後,進了寢殿。

  趙妃見到來人,立時半起了身,「問陛下安。」

  蕭衍走到榻旁,端詳她神色半刻,才緩緩道:「趙妃今日受驚了,你那婢子已送去宮正司,朕亦會讓人將殿中的穢物一一除盡,你從今往後,自安心養病。」

  趙婉仿佛略微失神道:「是……素雪?」

  「此事你不必費心,明日便會有新人來蒹葭殿。」

  趙婉抬頭,見他神色如常,似不以為意,「陛下,可知素雪是受何人指使?」

  「素雪不招,朕也會知曉。

  你且將養幾日,三司查辦趙桀一案,或可早日結案。」

  趙婉聞言,眼中光芒乍現,急急追問道:「陛下所言當真?」

  蕭衍輕笑一聲,「何故如此驚訝,愛妃以身作餌,難道不就是想引出幕後之人,如今水到渠成,朕該恭賀愛妃才是。」

  趙婉臉色一僵,等了數息,忽而笑了一聲,「臣妾在陛下眼裡,就是如此?」

  蕭衍搖頭,「不,朕小看了你,對自己狠得下心腸,倒真讓朕想起一個人來……」

  趙婉疑惑地望向蕭衍,他卻只道:「好生歇息,朕改日再來瞧你。」


  見他離去,趙婉拽緊了半覆於身上的絲被,既是慶幸又是不甘通通湧上心間。

  蕭衍早就看透了她,卻任由她如此行事,無外乎是真不在意她是生是死。

  戌時過後,顧儀用了晚膳,仍覺心慌,本欲再派多絡再去尋高貴公公打探消息,可殿外,卻傳來一聲「皇上駕到」的高唱。

  她立刻從花廳的椅子上蹦了起來,飛快地跑到殿外去迎。

  蕭衍見顧儀疾步行至身前,拜道:「問陛下安。」

  他愣了一息,「平身罷。」

  顧儀看他心情不錯,滿臉笑容道:「臣妾殿中備了新進來的竹葉茶?

  陛下嘗嘗?」

  蕭衍適才回過味來,無事獻殷勤。

  「柔嬪,今夜是在等朕?」

  顧儀一笑,「陛下英明,臣妾盼星星盼月亮一般地盼望陛下。」

  蕭衍邁步進了正殿。

  身後的高貴公公讚許地望了顧儀一眼。

  等新茶奉上來,顧儀開始苦思話題切入點,避免過於突兀而顯得不真誠,卻聽蕭衍開口道:「柔嬪娘娘這是記掛著趙妃?

  如此心神不定?」

  顧儀自然聽懂了他話中的嘲諷之意,於是動手給他添了茶,「既如此,陛下就給臣妾說一說罷,趙妃娘娘今日瞧著太可憐了。」

  真的,要不是她是女主角,尋常人那副病容恐怕真就快撒手人寰了。

  蕭衍見她一臉殷切,飲過一口茶才徐徐道:「趙妃應無大礙,婢女素雪私用竹溪香,已被押送宮正司查辦,趙妃好生將養,不過月余便能痊癒。」

  素雪,顧儀不覺得意外,原書中趙婉身邊的貼身婢女一直忠心耿耿,是自烏山別宮起就跟著她的繡荷,而這一次因為沒去烏山別宮,素雪才來到了趙婉身邊。

  「素雪可有招供?」

  顧儀好奇道。

  蕭衍避開她的目光,垂眼去瞧他手中的白瓷杯盞,「今日本無供詞。」

  顧儀見他躲閃,便覺古怪,不禁探身問道:「素雪……該不會是指認了臣妾吧?」

  見蕭衍不答,她當即又道,「臣妾絕對沒有,這麼久以來,今天也是頭一回去探病,先前雖去過蒹葭殿一回,可實在是少有往來!」

  蕭衍斜睨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知道竹溪香究竟是何物麼?」

  顧儀捫心自問,確實不知道,但,有被他的態度冒犯到。

  「臣妾的確一無所知。」

  她勉力一笑道。

  蕭衍笑了一聲,「朕不疑心你,你不必辯白。」

  顧儀放鬆了下來,聽他又道:「朕八歲時就見過竹溪香,此香同尋常薰香無異,可若是生了病,時而聞之,夜不能寐,久病難醫。」

  顧儀一直目不轉睛地瞧著他,見他一臉淡然,仿佛在話家常。

  細細想來,蕭衍登基前,真是集美強慘於一身。

  顧儀知他不願多談,便轉了話題,湊趣道:「若真是臣妾做得,陛下當如何?」

  蕭衍回想了當時甫一聽到素雪指認顧儀的心境。


  他本該不悅,可他沒有,心中驀然而生是一絲隱秘的歡喜。

  想到為了他,顧儀可以不擇手段,不顧一切,因而生出的歡喜。

  「若真是如此,朕也會想辦法替你遮掩。」

  顧儀心跳快了一瞬,舉起茶盞喝了一口熱茶,問道:「陛下是不是已經猜到了是誰?」

  蕭衍見她臉頰緋紅,笑問道:「你心中可有人選?」

  顧儀思索片刻,小聲道:「臣妾猜是端妃。」

  蕭衍眉梢微挑,「何以見得?」

  顧儀大膽答道:「臣妾想竹溪香恐怕不易得,妃位,嬪位,婕妤或許可以一試,但安插宮婢便是早就想好了的,王婕妤,宮婕妤不大可能……」她兀自笑了一聲,「不過是臣妾瞎猜的頑話。」

  蕭衍卻說:「朕也猜是端妃。」

  顧儀有些激動,「何以見得?」

  「昔年先帝在位,高皇后每年也愛在宮廷之中舉辦捶丸戲,及至太子及冠之後,更是廣邀京中貴女參加,朕當時尚小,雖未去觀戲,卻也記得有好幾年,拔得頭籌的皆是白氏,可惜到頭來這個白氏因家世之故,做不成太子妃。

  太子當年也沒有立太子妃或是側妃的心思,此事才作罷。」

  顧儀深吸了一口氣,端妃姓白!這宮廷權力的遊戲,原來她一直就沒看懂,書里也沒有寫!

  她前後一想,恍然大悟,「陛下是說,去歲御花園捶丸戲,端妃故意藏拙,是想借德妃之手剷除趙婉?」

  哎,說到底還是高手不願意和她們玩,並且,蕭衍從那麼早起就開始懷疑端妃了。

  果然,比心眼比不過,失敬失敬。

  蕭衍朝她笑了笑,「朕說得也是瞎猜的頑話。

  待到宮正司核實,一切方有定論。」

  顧儀:……

  十日之後,宮正司尚未有定論,可原大理寺左寺丞白青道自陳,曾於多年前查辦趙桀一案時多有疏漏,經高皇后授意將一封信函焚毀,此信據他回憶乃是趙桀夫子寄書太子衡,信中言辭懇切,勸其「正君臣,篤父子」,舉朝大驚。

  太子衡不臣之心由此信觀之,昭然若揭,可白青道無憑無據,難以服眾,然而,加之先前趙氏舊仆趙九的供詞,趙桀一案由原本的暴病猝死,逐漸變為或是先太子衡起了謀逆之心,暗害忠臣。

  恰在此時,趙氏後人,趙妃娘娘長跪於天祿閣前,流淚陳情,求今上為其父趙桀正名,還趙桀公允。

  天子聞之,念及父兄,左右為難,暗自垂淚。

  仕林學子仰夫子風骨,紛紛上書以求為趙桀正名。

  更有學子推測,太子衡既已有謀逆之心,殺了少師,未嘗不因此殺了先帝。

  當今赦免偽帝慎王本就是仁君,弒父之說乃是為了周全皇家顏面,蒙了冤,受了屈!

  此一類的聲音雖未成勢,卻因為內容過於驚心動魄而在民間口口相傳。

  太子謀逆篡位弒父,一時成了談資。

  皇帝聞聽之後,猶不忍聞,痛心疾首,罷朝十日。

  端妃因其父白青道之失,自覺無顏再侍奉君王,自請離宮。

  *

  這一日,天朗氣清,無風無雨。

  顧儀照例去馬場跑了幾圈馬,自御花園馬場出來之後,就見石徑的盡頭,停著一輛青布馬車。

  馬車邊的侍婢見到她,疾步而來,蹲福道:「端妃娘娘今日就要離宮,恰遇柔嬪娘娘,不知可否與娘娘再敘一言?」

  顧儀將手中馬鞭遞給了多絡,「你在此等一等,我去去就回。」

  人將走到馬車旁,端妃便撩開了車簾,顧儀見她頭上未戴珠釵,臉上只是淡淡地抹了一層妝。

  「娘娘,喚我來是為何事?」

  端妃笑了一聲:「你為何對我總是如此防備,我屢次示好,你遷居之時,我的禮也是最重,可你皆不理睬,今日我就要離宮來,好奇此事,因而想要問一問。」

  顧儀微笑道:「娘娘示好,是為何?」

  端妃輕輕地搖了搖頭,「是我錯看你了,原以為你有一爭之心,不過是塊木頭。」

  顧儀點頭,「我自是比娘娘愚鈍了。

  娘娘為保父兄,費了一番心思,雖不得所願,但最後斷尾求生,白青道一人流放,保下全族性命。

  不過……我心中也有一問,想請娘娘解答。」

  端妃垂眼看她,面露驚奇,「你問便是。」

  「娘娘是否自趙妃尚在浣衣局時,便知曉她身世?」

  端妃不答反問:「為何如此說?」

  「說來也是巧合,我在浣衣局外曾經偶然見過一個浣衣局婢女,本沒放在心上,可上次在娘娘身後又見到了她。」

  顧儀回想少頃,「仿佛是個喚作初彤的婢女……」

  端妃蹙眉,顧儀又道:「後來我便在想,興許我初見趙妃之時,她的白玉跌落並不是巧合。」

  她抬眼盯著端妃,「娘娘本身是想借我的手除掉趙妃麼……」

  端妃不答,只嘆了一口氣,「我今日走了,往後想來也無再見一日,有些肺腑之言,送予柔嬪。

  如今你不後悔,往後可不一定,趙氏無權無勢,徒有孝賢之名,趙桀被捧得愈高,趙婉便會隨之愈高。

  齊殊離宮後,無人與之爭鋒。」

  她定定地看了一眼顧儀,「妻妾有別,柔嬪可勿要後悔……」說罷,她便放下了車簾。

  車夫揚鞭催馬,車輦朝宮門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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