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石徑這一頭, 多絡捧著馬鞭,眼見端妃的馬車遠去了, 可柔嬪娘娘卻只立在原地, 並未折返。
她又等了小半刻,才順著石徑走上前去,「娘娘, 方才騎馬出了汗, 還是早些回殿更衣,免得受涼了。」
她行到柔嬪娘娘身側, 凝神一瞧, 見她只是發呆, 可眼睛卻有些紅, 驚道, 「娘娘怎麼了?
娘娘哭了?」
顧儀回過神來, 朝多絡笑了笑,「沒哭,就是乏了, 回去罷。」
多絡不敢再問, 只得快步跟上她的腳步。
走過御花園, 迎面行來一隊司寶司, 司飾司的女官, 見到顧儀,紛紛蹲福道:「參見柔嬪娘娘。」
顧儀抬手, 「起來罷。」
她看了一眼女官手中的托盤, 五個剔紅錦盒, 看樣式皆是珠釵寶盒。
她並未停留,抬腳就走。
多絡卻回頭看了好幾眼, 見到女官們往蒹葭殿的方向去了。
趙妃娘娘,這段時日真是太過風光了。
趙桀一案過後,有些朝臣自覺摸准了皇帝的心思,便諫言將趙妃列為皇后之選,立時招來柳放,宮正海等人的激烈反對,幾方爭論僵持不下之際,進京考滿的官員卻都到了。
立後之事,又被皇帝搪塞了過去,容後再議。
顧儀是從顧夫人口中聽說了此事。
五月十五這一天,顧夫人終於領到了牌子,進宮拜會柔嬪娘娘。
顧夫人卯時便起了,梳洗過後,對鏡鄭重地打扮了一番,換上簇新的五品禮服,褙子上鑲嵌雲霞鴛鴦紋,長裙繡纏枝花紋,發間簪了銀鍍金的鴛鴦釵環。
顧長通早就起了,等在桌旁,待到她將欲出門時,又上前囑託道:「待會兒見到娘娘,禮不可廢,宮裡的規矩繁複,可不要讓娘娘為難。」
顧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說了這麼多遍,我自有分寸。」
說罷,就往外而去。
等了這麼久,終於可以見到小儀了。
「阿娘。」
人剛走到長廊上,就見顧昭衣衫齊整地從客棧的另一端快走而來,「阿娘,去看阿姊,可否替我帶一件東西給她。」
顧夫人為難道:「進宮前都得細查身上之物,你想給阿姊帶什麼?」
顧昭從懷中摸出一個石雕的飛鷹,不過巴掌大小,上了五彩,形制並不十分精緻,一看就知是他新近做的,「我閒來無事雕的石像,送給阿姊賞玩。」
顧夫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宮裡頭的規矩大,若是不能帶進宮去,可怪不了人。」
阿昭高興地點點頭,「阿昭曉得。」
走出客棧,天剛蒙蒙亮,宮裡來接的車輦卻已經到了。
顧夫人驚了片刻,見車旁立著一個青衣侍從,著宮服,模樣生得白淨,於是歉意道:「煩勞久等了,不知公公如何稱呼?」
「顧夫人客氣了,奴也是才到,夫人喚奴陸朝便可。」
顧夫人笑道:「多謝陸公公。」
便踩了車前的矮凳登上車輦。
馬車一路徐行,並不顛簸,直到行至朱雀門外,東邊的太陽已經全然升了起來。
車輦停穩後,顧夫人掀開車簾,方見車前兩個青衣女官躬身道:「夫人見諒,臣婦按例需細察夫人所佩之物。」
顧夫人便沒有動,兩個女官隨即進了車輦。
足有一刻之後,兩個女官才退出了車輦,「顧夫人下車罷。」
顧夫人好歹保住了顧昭做的石雕,整理了衣裳,確定妝容齊整,才從車輦上下來,隨著女官的引領,她進了朱雀宮門,兩旁紅牆高豎,青瓦無塵,令人無端生畏。
漫步過狹長的甬道,拐過一道拱門,順著石徑,一行三人進到了御花園中。
其中一位女官回首笑道:「柔嬪娘娘住在河洛殿裡,離御花園不遠,夫人再行半刻就到了。」
顧夫人點點頭,「多謝引路。」
眼睛卻也不敢亂瞟。
初夏的御花園,香氣馥郁,草叢之間,碧葉之上猶有晨露,巴掌大小的雀鳥時而停留輕啄晨露,復又歡快地振翅而去,顧夫人走了半刻,心也靜了些。
行到河洛殿外,她卻仍舊被眼前巍峨的宮殿震懾住了,層甍反宇,飛檐拂雲,而穿行其間的宮人亦井然有序,雖是天光方亮的早晨,可前庭昨夜落花碎葉已不見蹤影,幾口水缸中的碗蓮甫露花苞,生機勃勃。
顧夫人被引到河洛殿門外,便見一個年歲不大的碧衣宮婢疾步迎了出來,滿臉笑容道:「問顧夫人安,娘娘今日知道顧夫人要來,特意起了個大早,夫人用早膳了麼,娘娘此刻還未用膳,等著夫人呢!夫人快隨奴婢來吧。」
顧夫人心中詫異,答道:「尚未用膳,煩勞帶路。」
顧儀坐在花廳里,乍見來人,立時站了起來,只見顧夫人恭敬地長拜道:「臣婦參見柔嬪娘娘,問柔嬪娘娘安。」
「平身,快起來罷!」
嚇了顧儀一跳,上次見面,興許是在宮外,顧夫人便沒有行此大禮。
她繼而細緻地打量了眼前的顧夫人,與她印象里一般,只是更為拘謹了些。
「謝娘娘。」
顧夫人起身後,抬頭也在細看顧儀。
一年有餘未見,長大了,容色鮮妍,平添了幾分嫵媚。
小儀過得不錯。
顧儀上前拉住顧夫人坐到桌邊,勸了兩三回,顧夫人才肯落座。
兩人安安靜靜地用過早膳後,顧夫人適才放鬆下來,打開了話匣子,先說了顧長通考滿得稱,晉升五品吏部侍郎之事。
顧儀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從五品升五品,不算什麼,可顧長通自撫州升任在京的官職,調任京中差事,尋常多是平級或是小降一級,皆算升遷。
顧長通不降反升,乃是破格。
顧夫人說得眼中光芒愈盛,「往後老爺在京中置宅,臣婦便可每歲都來拜會娘娘。」
顧儀淡笑不語,顧夫人便又徐徐說了皇帝暫不立後一事。
見殿中無人,她才面露惋惜,幽幽一嘆,「聖心著實難測,誰都摸不准似的。」
她抬眼凝視顧儀一息,「娘娘切莫心急,伴君雖不是尋常夫妻,可今上年輕,立後立嗣不急於此一時。」
她輕輕拍了拍顧儀的手背,「娘娘以後的路長著呢,朝夕相伴之恩,並非一時一刻,經年之累,才是恩深情重,日後才不會色衰愛馳。」
「夫人說得極是。」
顧儀笑道。
按照原書劇情,趙桀翻案之後,蕭衍便散了後宮,主張立趙婉為後,遭到了朝臣反對。
可是,眼下自己還好端端地坐在宮裡,這六宮顯然是沒散的。
感情線如她所料,略微偏移了。
顧夫人見顧儀面上帶笑,眼中卻無甚笑意,心知可能說到了她的傷心處,便立刻轉了話頭,將懷中的飛鷹石雕,遞到顧儀眼前,「此飛鷹乃是阿昭閒時手作的,特奉予娘娘賞玩。」
顧儀驚喜地接來細看,「阿昭做得?」
學霸手作!
此石雕捏在手中甚是輕盈,顏色鮮艷,鷹羽著色漸變,飛鷹更顯威武雄壯。
顧夫人見狀,喜道:「娘娘喜歡便好。」
顧儀把玩了一會兒,回身將長案上事先備下的書冊遞給顧夫人,「我也有一物贈予阿昭,此乃大幕水經集注圖,宮中僅有一冊原書,可我瞧著有趣,想著阿昭必會喜歡,便讓人又重新謄抄了一份,夫人帶回去給阿昭罷。」
顧夫人不敢接,「此冊甚是貴重……」
顧儀堅持道:「阿昭既在念學,瀏覽此書亦有裨益,我亦在書冊中簡略地批註了一些,興許他讀來也覺有些趣味。」
顧夫人這才伸出雙手來捧,「謝娘娘恩典。」
顧儀鬆了口氣,「望阿昭細讀。」
直至午時,顧夫人便該走了,顧儀將她送到了殿門口,依依惜別。
回到殿中,多絡上前道:「娘娘今日起得早了,又陪夫人說了一早上的話,這會兒不若去小憩一會兒,免得累著了?」
顧儀確實有些累了,就從善如流地去睡午覺了。
等到她醒過來時,多絡已經立在床帳外,「娘娘,太醫院的胡院判替你請脈來了……」
怎麼回事?
她是睡了很久嗎?
顧儀起身問道:「現在什麼時辰,院判為何今日來?
平日裡請脈不是醫政麼?」
來個院判,是不是有點大材小用?
多絡臉上一紅,囁嚅道:「娘娘這個月的小日子晚了,奴婢便報了太醫院。」
顧儀生生愣住了,仔細一想,確實是這麼一回事。
她驚訝地望了多絡一眼,實在沒想到多絡年紀不大,此事卻真是留了心。
多絡被她望得不好意思,轉過身去,「奴婢這就去請胡院判進殿來。」
顧儀尚沉浸於巨大的震驚之中,腦中空空如也,只胡亂地應了一聲。
須臾之後,胡院判躬身入殿,見柔嬪歇靠於榻上,更不敢多看。
床上的紗幔已被兩側的金鉤挑開,顧儀將手腕置於榻旁,胡院判取了藥箱中的絲帕一絲不苟地覆於腕上,才伸出四指去摸她的脈象。
顧儀見胡院判低眉斂目,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面上卻沒有多少表情。
她的心裡亂糟糟的,急切地看了他好幾眼,而胡院判巋然不動,連抬眼看她一眼都不曾。
仿佛是過了兩千年以後,胡院判終於移開了手去,慢條斯理地收回絲帕,細細疊過,收攏於藥箱之中,才起身退回塌邊躬身道:「回稟娘娘,娘娘脈象平和,只是興許憂思過重,血氣不暢,微臣寫一劑溫補良方,娘娘用幾服便好。」
顧儀心中一落,眼神茫茫然,片刻過後,她才驚覺胸中空落落的,她是失望,非常失望。
她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這種事情,不管有沒有劇情作怪,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她原以為,即便到最後她始終沒有熬過劇情,也可以留下點什麼,陪伴蕭衍。
她可能是想得太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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