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昔年?
是去年麼?
顧儀聞言頓住, 冥思苦想一番,驚覺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對蕭衍親口說過她愛他。
不對, 她好像是說過的。
顧儀腦筋飛轉, 想了好一會兒,卻始終想不起來,她是何時何地說過此話。
察覺到懷中的顧儀僵硬了片刻, 蕭衍心中的懷疑更甚。
「臣妾……」
顧儀遲疑地抬起頭來, 卻見蕭衍並無怒色,只是溫柔地注視著她, 眸光水波輕盪, 柔柔的, 盛滿星芒。
她就忘了本來想說什麼來著。
蕭衍低頭吻住了她。
他的嘴唇乾燥卻溫軟, 唇齒相依, 氣息相聞。
待到嘗到唇邊滾落的淚滴, 蕭衍適才鬆開了她。
低聲一嘆,目光柔和地端詳著她的眉目,拇指輕輕地擦過她的臉頰, 拂去了幾滴淚珠。
「不想回宮就不回罷, 就在此處多呆數日。」
顧儀止住了眼淚, 抬頭正欲說話, 卻聽蕭衍揚聲喚道:「備水。」
窗外傳來了高貴公公熟悉的嗓音:「是。」
一直等到屏風後的蕭衍洗完澡, 換過中衣,顧儀腦中想好的要勸他先走的說辭, 一個都沒說出口。
她躺在榻上, 抱著被子怒其不爭, 索性自暴自棄地面壁了。
蕭衍帶著沐浴後的芳香上了榻,將她翻了過來, 正對著他。
「朕沐浴過了。」
他說。
顧儀「嗯」了一聲,見他的臉果然白了好幾度,仔細一瞧,仿佛比從前還要白些。
蕭衍忽而問道:「南苑騎射之時,你便就穿上了金甲?」
他先前一進屋就見到了榻旁椅上的黃金軟甲。
顧儀又「嗯」了一聲。
「為何?」
蕭衍追問道。
顧儀凝神見他目光中滿是探究,信手拈來道:「臣妾未雨綢繆,騎射難免遇上意外。」
蕭衍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南苑之時,你也在身上藏了劑母珠?」
哈木爾既言顧儀下毒,他思來想去,顧儀手中能有的毒便是桃夾留下的劑母珠,只是不知何故當日影衛卻沒有在河洛殿中尋到。
他說得如此篤定,顧儀雖是心驚,卻也知道自己無從抵賴,「陛下,如何知曉得?」
蕭衍如實以道:「哈木爾說你下毒,朕因而有此猜想。」
哈木爾沒死。
顧儀不禁心中暗舒了一口大氣,訥訥道:「陛下英明。」
蕭衍目光不錯地落在顧儀臉上,淺笑道:「如此說來,你是自投羅網,任由哈木爾綁你走的?」
顧儀胸中登時一緊。
蕭衍見她眉心微動,再問:「你身穿金甲,藏有劑母珠,皆為脫身之計?」
他的眸光驟亮,復又湊得近了些。
「你如何知曉當日哈木爾之計,未卜先知?」
四目相對,咫尺之距,在此目光之下,顧儀無所遁形。
她知道蕭衍素來心眼多,沒料到居然這般多。
未卜先知,說得不錯。
她啞然地望著他,原以為的溫情重逢,陡然成了坦白從寬的夜半逼問。
眼前的顧儀沉默不言,一雙杏眼錯愕地凝望著他。
蕭衍伸手覆於在她心房處,掌下的心跳卻是飛快。
他笑過一聲,湊到近處,輕啄過她的朱唇。
不能逼她太急,須得徐徐圖之。
他緩了語調,「如今不願說亦無妨,朕等你願說的一日。」
顧儀情不自禁地撫上嘴唇,人也呆了呆。
蕭狗子不對勁。
先前說不回宮就不回宮,還一點也不生氣。
南苑騎射一事在他看來更是漏洞百出,卻也沒有苦苦相逼。
顧儀聽他一笑,愈發忐忑起來。
她思索片刻,避重就輕道:「臣妾的劑母珠藏於珠釵之中,淑……齊殊將劑母珠作了紅寶烏木簪的簪頭,桃夾調換了我的髮簪,臣妾將計就計地將木簪留了下來。」
蕭衍手中不由一緊,捏得顧儀痛了痛。
「你為何不告予朕?
劑母珠乃是劇毒,稍有不慎,或有性命之危。」
聽他語調微沉,她只好撒謊道:「臣妾先前也不知道珠子是這般劇毒,後來桃夾臨走前才告予臣妾的,臣妾便想,留作防身也好。」
防身也好。
顧儀用劑母珠脫身之後,非但沒有回頭去尋鷹香珠,也沒有南下回大幕,反倒不願回宮,眼下更是催促他先行。
難道顧儀真是算好了時日,對他避之不及?
蕭衍心中沉沉一落,捉摸不透的不安漸起,他不由得回想起了顧儀的數次早夭。
他伸手攬住顧儀,緊緊地擁她入懷,胸腔貼著胸腔,心跳印著心跳,沉甸甸的觸感令他稍安。
顧儀抬手圈住了蕭衍的腰腹,只隔薄薄一層中衣,她才真實地摸到,蕭衍確實瘦了許多。
「陛下瘦了。」
這麼快就能到達裹城,大概是自王都城破之後,蕭衍就馬不停蹄地南下了。
蕭衍摸了摸她的臉頰,喟嘆道:「你也瘦了。」
顧儀鼻子一酸,覺得今夜自己的眼淚真不值錢。
她就著蕭衍胸前的衣襟蹭了又蹭,才抹乾了眼角熱淚。
蕭衍罕見地耳稍發紅,情隨意動,不免動手動腳起來,他低頭含住了顧儀的耳珠,手中兩三下就解開了顧儀胸前的系帶。
月色高懸,撥開稀淡雲霞,照得庭院清亮。
原本立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吩咐的高貴公公,此刻聽見動靜,識趣地孤身回了周亭鶴替他準備的客房。
他趕了數月的路程,才在王都和皇帝匯合,熟料,剛剛匯合就又披星戴月地往裹城來。
他的年紀也不小了,傷筋動骨這麼久,也該好好休息了。
*
一日晨又來。
顧儀一覺醒來,嗓子有些疼。
一側的蕭衍早就醒了,只是側臥著看她,見她睜眼,還甚為貼心地給她遞了几上的茶盞。
顧儀喝過茶,向下一看,自己的小衣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穿回去了。
蕭衍笑了一聲,「朕怕卿卿著涼,先前就替卿卿穿上了。」
顧儀:「多謝……」
門外腳步聲響動起來,「陛下,起了?」
高貴公公出聲問道。
蕭衍應了一聲,只見幾個僕從提了熱水進來,其中一個還是這些天伺候過顧儀的那個小丫鬟,不過此時她的面目漲得通紅,只顧看地上青磚,根本不敢抬眼看她,放下水盆就飛也似地跑出了門。
昨晚鬧得動靜好像是有些大,並且此宅院自不比宮中,住得遠,隔音好。
顧儀頓時不想出門了。
蕭衍的心情卻顯而易見地更好了,慢條斯理地梳洗過後,就拉著她去花廳用早膳。
早膳過後,宅院的主人周亭鶴來請安了。
他的臉色今日看來猶為不好,眼底青黑更是明顯,一望便知是昨夜睡得不好的緣故。
顧儀埋低了頭,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她側目瞥了一眼蕭衍,見他一臉神清氣爽,一派談笑自若:「周卿此番立了大功,待朕回宮後,定有封賞。」
周亭鶴垂下眼帘,躬身拜道:「微臣叩謝陛下隆恩。」
蕭衍笑意朗朗,「周卿言重了。」
周亭鶴謝過恩後,腳步虛浮地退出了廳門。
蕭衍轉眼見顧儀臉拉得老長,挑眉道:「怎麼?
柔嬪心疼了?」
心疼個屁!
我是羞愧得無地自容!
鳩占鵲巢也就罷了,顧儀帶入了一下周亭鶴,覺得這一切實在太過誅心!
蕭狗子百般手段,果然沒安好心!
人家好歹也算是救命恩人罷!
蕭衍臉上愈暗,扳過顧儀的臉,「不許想他!」
「臣妾沒有想他,臣妾想的是你。」
大爺!
蕭衍冷聲道:「若是周亭鶴從此不斷了念想,朕往後只能殺了他。」
顧儀急切地拉下他的手,誠誠懇懇道:「周大人家中已在撫州與人議親了。」
蕭衍愣住,「當真?」
顧儀點頭,「千真萬確。」
此乃周亭鶴身邊的僕從告訴她的,雖然不知真假,可她知道是周亭鶴故意說給她聽得。
蕭衍面色稍霽,假咳一聲,端起桌上的茶盞啜飲一口。
此事總算是揭過去了。
顧儀心中尚還惦記著終點線,雖然撇開蕭衍不容易,但是她也要勉力一試。
萬一她真就十月十五被一道驚雷劈回六月十五呢,難道要讓她在蕭衍眼前被劈成灰麼?
又萬一,劇情一了白了,她真的死了呢?
顧儀一想到這些,頭就痛了。
她竭力露出個微笑,「自來了裹城以後,臣妾還未出門去逛過,既然要呆上幾日,臣妾想去城中逛逛。
天氣冷了,置辦些新裝亦可。」
蕭衍擱下茶盞,「好啊。」
顧儀起身,蕭衍卻也跟著站了起來,「朕也去。」
顧儀回房更衣,又披了一件山吹色的厚斗篷,戴上一頂黑紗帷帽。
等到收拾妥當,已過了午時,兩人才出了門。
裹城不大,只有兩條大道上有鋪子。
午后街道熱鬧了些,人來人往,蕭衍玉冠高豎,行走其間,雖只穿了一身暗紋黑袍,瞧不出身份,可行人仍舊時時側目。
顧儀擔憂道:「公子,裹城太平麼?」
蕭衍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裹城從一城之主到守軍,皆是換過,夫人不必掛心,出門自有影衛相隨 。」
顧儀頷首,腳步停在了一間皮貨鋪子前,店中客人不多,兩人一進店,掌柜笑迎上前道:「今日新到了白裘,二位瞧瞧?」
店鋪前的烏木案上陳列了兩件雪白輕裘和數條臂長的圍脖。
蕭衍看過幾眼,輕裘做工不能算作精細,他取了一條白裘圍脖,撩開顧儀面前的黑紗,往她脖子上攏了一圈,問道:「暖和麼?」
顧儀認真感受了一番,絨毛細白厚實,擋住了冷風,觸感軟和,也沒什麼怪味。
她點點頭,「暖和。」
顧儀背對而立,掌柜雖不見其面,只聞其聲,立時笑道:「夫人若是喜歡,郎君便買下罷?」
蕭衍笑了笑,專注地在她脖前系好了繩結,轉身便去付了銀錢。
走出皮貨鋪,顧儀摸了摸溫軟的白毛,好奇道:「這是兔子毛,還是狐狸毛?」
蕭衍卻說:「是白狼毛。」
顧儀不免驚訝,「真的?」
蕭衍輕笑一聲:「騙你的。」
顧儀:……
她側頭細看他,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蕭衍自來了裹城,心境仿佛全然鬆懈了下來,興許是因為平了丹韃,一了夙願,身上的負擔頓時輕了。
她高興地笑了笑,開口道:「聽聞裹城外有一座虎丘,公子可曾去過?」
蕭衍聞言側目,眼中光亮一閃而過,「聽聞過卻未曾去過,你想去?」
「想去!明日可以去麼?」
山中脫身似乎容易些。
蕭衍慢慢摩挲過他手中握著的顧儀的手掌,低聲一笑:「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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