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錢價
戶部房中,梁朝鐘看著神色憤憤的陳正,卻也不以為意,梁朝鐘擺了擺手,又是輕聲開口
「陳御史可拿好了這些銅錢,莫要按著市價,隨意到市面上兌換為銀
「朝廷此次所發的乃是朝中所鑄的桂字新錢,這三貫新錢可在城中日升,榮恆兩處糧鋪購買兩石米糧」
「明年朝廷便要發行新錢,新錢相關之事已經張貼在戶部院中,陳御史可自行前往查看」
陳正聞言神色驚愕正要詢問,卻是發現房外此時傳來一陣喧譁之聲,一群朝官此時正圍聚在戶部告示板前,大聲議論
陳正也顧不上再去管梁朝鐘,出了房門便直接擠入人群之中,陳正看了一眼木板上的告示文書,卻是發現其上內容果然如梁朝鐘所言
此次朝廷所發的賞銀乃是桂字新錢,朝廷標定折換比率為一貫一兩,朝中百官領錢以後,可以一千五百文一石的價格,往日升兩處糧號買糧
此時城中糧價是一兩五錢銀子一石,若真按這告示所說,能買回兩石米糧,那朝廷所發的這三貫銅錢確實便值三兩
告示上的內容與梁朝鐘所說大體一致,但最讓人緊張的卻是告示最後一行的公示,朝中明年開始就要正式推行新錢了
陳正等心思玲瓏的朝臣,在見得這行公示的瞬間,神色瞬間就是一變,朝廷明年推行的這些新錢,恐怕第一個便要落在他們頭上
官俸折寶鈔,折蘇木,折胡椒,朝廷的種種手段他們早已見識過
此時朝廷要強推這貴价銅錢,哪還有什麼比官俸更好的渠道,用銅錢向民間採買物資,民間定然不肯輕易認帳,但發給他們這些人當官俸,卻是一發一個準
朝廷此時連已經變成紙的寶鈔,都仍舊折成官餉照發不誤,更何況是新錢了,難道他們這些官吏還敢跟朝中討價還價不成
院中的朝官聽得眾人議論,也是紛紛反應過來,朝官們神色焦急,就欲入朝諫言,但一番思索後,所有人卻皆是站在原地,臉上神色愕然
院中的一眾朝臣卻是赫然發現,他們此時連上疏諫言都做不到
上午大朝結束以後,各部衙門便已經封印關衙,連衙門都關了,他們找誰給他們呈遞奏疏去
況且就是他們能上疏又有什麼用,朝中此時只是說明年要推行新錢,但具體的推行之法卻是一字未提
他們所擔憂的官俸折錢,也不過是他們推測所得,他們此時縱是能上疏,也根本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難道他們還能阻止朝廷發行新錢不成
眾臣想到此處,也是一臉苦澀,他們就說以監國殿下那貔貅性子,怎會突然給他們發錢,原來竟是在這等著他們
若是有的選,他們寧願不要這三兩賞錢,也絕不願明年自己的官俸折變為錢
臘月二十九,明日便是除夕,街上人流如織,到處皆是採買年貨的行人
各色商賈沿街擺賣年貨,街頭攤子上擺著一幅幅紅紙,一個老儒生正站在桌邊代寫春聯,臨近的攤子則是張掛著版畫門神,再過去則是叫賣著臘腸臘肉
小販推著板車從人群中行過,車上卻是擺著一盆盆水仙臘梅,清淡的花香飄蕩市中
街道之上各色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交織在一起,讓街道顯得愈發熱鬧
城北日升糧號,身穿灰衣的小廝將一個一人高的木牌立在門口,木牌上卻是寫著幾個大字,新年酬賓,斗米一百四十文
街道上的行人很快也是注意到了糧鋪門口的GG,一些不識字的百姓還在詢問,而一些識字的百姓見字樣卻是神色欣喜,匆忙向著家中趕去
廣州市面的銀銅比率如今已經高達一比三千,這日生號斗米竟只賣百錢,這和送錢有什麼區別
街邊行人眾多,消息傳開以後,一眾百姓很快便湧入日升糧號之中
一個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沖在最前面,入了店內,便開口喊道
「掌柜的,速速拿三石糧來,我要買糧」
中年男子進了糧鋪,直接將一個沉甸甸的布袋扔在桌上,布袋撞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糧鋪掌柜卻是不急不緩,只是掃了一眼袋中,便直接開口說道
「本店只收朝廷新鑄的桂字新錢,其餘銅錢一概不要,若無新錢便只收銀兩,你帶的這些舊錢本店是不收的」
中年男子布袋裡的銅錢色澤黯淡,銅錢表面更是有著大量黑色的花點,這等銅錢正是此時市面上最劣的皮錢
這等皮錢在市面上五千文都不一定能換來一兩銀子,此時這男子卻想拿著這等劣錢來買糧,當真以為他日升號是開善堂的不成
中年男子聞言,卻是神色大怒
「什麼新錢舊錢,你自己寫的一百四十文一斗,如今咱們拿著錢來,你又不賣,莫不是在消遣咱們」
「新錢舊錢不都是錢,有何區別,今日你不給咱們一個說法,那咱們街坊鄉親今後便再也不來你日升號買糧」
跟隨湧入的百姓見得日升號不肯買糧,也是頓時鼓譟起來,糧鋪掌柜見得殿中百姓吵嚷起來,卻是面色不變,直接厲聲喝道
「嚷什麼,嚷什麼,知不知道日升號是誰家的產業,我看誰敢在我日升號鬧事!」
糧鋪掌柜喝住了眾人,從袖中取出一枚銅錢,而後又從桌上的布袋中取過一枚錢幣,高聲說道
「這枚是朝廷新鑄的新錢,這一枚是這位兄台拿來的皮錢,你等自己看看,這兩枚銅錢是同一種東西嗎」
兩枚銅錢被擺在桌上,一枚色澤金黃邊緣光潔圓潤,而另一枚則是色澤黯淡,錢身上布滿黑點,銅錢邊緣更只是草草磨製,凸一塊凹一塊,只能隱隱看出個圓形
一眾百姓看著桌上的兩枚銅錢,也是閉口不言,兩枚銅錢放在桌上孰優孰劣,其實一眼便能看出
雖然兩枚錢都是價值一文的小平錢,但真到用時,誰也不會認為這兩枚是等值的銅錢,
店中的一眾百姓眼中目光微閃,此時湧入店中的百姓,帶來的幾乎都是這等劣質的皮錢
這些劣錢平素連街邊商賈都不怎麼肯收,他們帶著這些錢來,實際上就是想著來占便宜的
場中一眾百姓沉默,但此時糧鋪門口卻又是走入一名身著黑色棉襖的老者
老者身上棉襖已有些老舊,但卻洗的乾淨,頭上頭髮灰白,但卻梳理的整齊利落
老者入了殿門,見得殿店內一眾沉默的百姓卻也不驚,走到糧鋪掌柜面前,便開口說道
「掌柜的,鋪中可是能以銅錢購糧」
「是能以錢買糧,但本店只收新鑄的桂字新錢,其餘舊錢本店是不收的」
老者聞言卻是神色平靜,開口說道
「這是二百八十文,掌柜的看看可能買得兩斗糧」
老者從袖中取出兩串銅錢放在桌上,糧鋪掌柜取過桌上的兩串銅錢看了一眼,卻是發現這兩串銅錢,銅色皆是極新
糧鋪掌柜再打量了一番眼前老者模樣,眼中也是閃過一絲瞭然,神色卻是恭敬了許多,
他們這些糧店掌柜早已接得東家通知,朝廷新錢並未公開發行,此時能夠拿到新錢的,幾乎肯定皆是朝中的官宦人家
糧店掌柜拱了拱手,也是開口說道
「確是朝中新錢,請老先生稍待,在下這便給老先生取糧來」
糧鋪掌柜很快便取了兩斗糧來,但桌邊老者卻是並未去看斗中的米糧,而是開口問道
「以銅錢在貴號購糧可有限額,又或者是否有時間等限制」
「並無限制,只要是新錢,無論老先生要買多少,本號都能照價供給,若是買的量大,本店還可協助運至家中」
老者點了點頭,而後也根本不管那掌柜取來的米糧有多少,直接將米糧倒入布袋之中,便直接轉身離去
那老者離去以後,又是不斷有人走入糧店之中取出新錢買糧
這些人卻也奇怪,到店以後皆只買一二斗糧,而後便不斷向掌柜問著銅錢購糧的問題,有人還會當場拿出紙筆邊問邊記
這些人也皆如那老者一般,問完問題以後,也不管掌柜取來的糧有多少,取了糧便轉身而走,絕不多做停留
糧店內的百姓見得絡繹不絕,不斷拿著新錢前來買糧的人手,也是面面相覷,最終也是默默散去
別人都在用好錢買糧,若是他們還是強要用那些劣錢去買,一旦糧店報官,那他們這些人定然會被當成鬧事之人抓走
廣州承德坊,瞿府
瞿式耜陳子壯兩人此時已經換下朝服,皆是穿著道袍,頭戴東坡巾坐在堂中
瞿式耜看著下方的身穿黑色棉襖的老僕,開口說道
「如何,可買到糧了嗎」
「回稟老爺,已經買到了」
「據店鋪掌柜所說,銅錢購糧並不限數額時間地點,只要是新錢,隨時都可從日升號中買糧」
瞿家管事將在糧店問得的情況一一通稟完畢,而後將買來的米糧以及剩餘的銅錢放在桌上,便行禮退下
陳子壯看著桌上的銅錢米糧,眼中也是一松,開口說道
「殿下明年要將百官俸祿折錢發放,新錢只要能一直有著米糧托底,應該便能穩住新錢價值,不會引發太大動盪」
朝中百官只是猜測明年朝中可能會將部分官俸折為銅錢,但陳子壯等閣臣卻是知道,此事早已定下
按照殿下的定下的計劃,明年朝中官俸會半數折銀半數折銅,只要新錢推廣順利,後年朝中百官的官俸將盡皆折銅發放
這實際上就是從官方層面,將大明的主要流通貨幣由白銀轉變為銅錢
陳子壯看著手上的桂字新錢,又是開口說道
「朝廷此時財用緊張,倭銅價賤,此時朝廷鑄造新錢卻是有利可得,亦是朝廷的一個新進項」
「就是不知朝中此時鑄錢能得利幾何」
瞿式耜聞言,思索片刻,也是開口說道
「倭國購銅一事皆由海貿司負責,寶泉局鑄錢也是宮中在管,鑄錢的具體盈利多少,恐怕只有殿下清楚」
「老夫聽聞此次這批新錢,宮中是以每二十貫折銀十六兩賣給戶部,若此次朝廷真能穩住新錢價格,那戶部單是靠這批新錢,便可盈利八萬兩」
朱朗雖是把這批新錢調到了戶部,但卻不是憑白給出去,而是以二十貫十六兩的價格賣給戶部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堂堂監國殿下忙前忙後,又是弄船又是出海,還要負責鑄造新錢,穩定錢價,總不能白忙活一場吧
戶部此時庫中存銀告急,沒法拿出銀子來採買新錢,但沒關係,誰讓桂監國殿下善解人意呢
戶部在用印寫下欠條以後,大明朝廷此時已經欠了宮中內庫整整三十二萬兩銀子
雖然理論上來說戶部和內庫的銀子都是朱朗的銀子,但兩者還是有很大的不同,若是可以,朱朗自然更願意把銀子都放在自家內庫裡面
陳子壯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卻是忽然輕聲嘆道
「崇禎朝時,朝中多方籌措卻仍是入不敷出,只得不斷加征三餉,弄得天下怨氣沸騰」
「崇禎朝距今也不過數年,倭銅價格應不會有太大波動,倭銅價賤,只要海貿取來開鑄便可得一大進項,朝中當時竟無一人能想到此節,當真是可惜」
瞿式耜聞言,卻是搖了搖頭,開口說道
「就是想到了又能如何,以當時朝中形勢,縱是有人提出來,恐怕也立時要被朝中交相彈劾,最終同樣不會有結果
「如今朝中這新錢法之所以能成行,是因為監國殿下一力推動賦役折糧,這才讓朝中囤積了大量米糧,得以承托錢價」
「放到崇禎朝時,單是這一條便絕無可能,賦役折糧斷了下面多少人財路,當時若是有人敢提出此事,恐怕立時就要被群起而攻,身敗名裂」
「朝中昔年形勢又豈是一二良策,一二賢臣所能改的了」
陳子壯沉默良久,也是輕嘆一聲,且不說賦役折糧之事,若是當年有人敢提出讓朝中組織官船,前往倭國購銅,恐怕立時便要為朝中一眾官紳扣上一頂有違祖制,禍亂海疆的帽子
雖然朝中的海禁之策當時早已廢弛,江南閩浙也不知有多少士紳之家,親自下場經營海貿
但他們能做是他們的事,朝廷卻決不可去做,若真讓朝廷開了海禁,那他們還怎麼掙錢
監國殿下當初要組建海貿司之事,朝中也有不少士紳上疏,想要阻止朝中開海,但卻根本沒用
此時朝廷能夠開海,一方面是朝中基本無人能阻擋監國殿下的行動,另一方面卻是士紳們過去阻擋開海的最大理由已經沒有了
過去士紳們阻攔朝中開海,除了祖制以外,最有力的藉口便是開海以後,可能會再次導致倭亂
但這個理由在甲申以後便已經完全不成立了,當年倭亂爆發在江浙等地,但現在連江浙都已經沒了,還說什麼倭亂
如今朝廷的大義是北伐,是恢復故土,要北伐就要銀錢糧餉,而海貿能替朝廷賺來銀子,這便是此時最大的大義
朱朗在年前突襲,突然推出新錢,卻是一下把朝中一眾準備歡度佳節的大臣們,弄得心神不寧
朝中眾臣議論紛紛,但朱朗此時卻是已經將目光投在了琉球之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