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土巨大且空曠,純淨且靜謐,仿佛永無塵埃,永無污穢。就像是完全割裂於深淵之世的另一個獨立世界。
任何人來此,都必定是謹小慎微,戰戰兢兢,但畫彩璃顯然是個例外。她笑意盈盈,身姿翩翩,對這裡的每一處都格外的熟悉,就連遇到的深淵騎士和淨土神衛,也大半能直接喊出名字和稱號。
深淵騎士和淨土神衛見了她,也都是恭敬見禮,有的還會露出笑意,絕無阻擋和盤問之意。
穿過一片空曠,眼前的世界忽然變得色彩斑斕,萬木繁花映入眼中,宛若仙境之中再遇仙境。
淨土的元素氣息本就極其濃郁,而在這裡竟又再度濃郁了數倍,且以火、雷、風為主……同時,還盪動著一股並不尋常,且有些格格不入的寒氣。
萬木叢中,有著幾間小巧的屋子,宛若世外之人的隱居之所。
可惜,卻沒有該有的鳥獸飛蟲。
「這裡,莫非是靈仙神官仙居之地?」雲澈看著前方問道。
畫彩璃驚訝道:「雲哥哥好厲害,明明第一次到來淨土,居然一下子就猜出來了。」
這時,前方空間如波紋般盪動,一個女子身影從花木中走出,微笑看著兩人:「小彩璃來啦。」
女子一身素白長衣,稀疏的點綴著幾枚淡粉色的秋梅。她膚色白皙,難辨年齡,長發以一根再簡單不過的束帶挽起,目光溫雅無波,嘴邊淡淡含笑,如一個久居山野,不問世事的清心居士。
如果拋開她那股恐怖絕倫的無形靈壓的話……
「素商姑姑!」
畫彩璃一聲親熱的呼喊,已是快步迎了上去。臨近之時,她感知到了那股寒氣的存在,頓時眸色一斂:「這個寒氣……靈仙婆婆難道又……」
「是。」女子輕輕頷首:「主人知你近些時日會來,一直念叨著,卻不巧忽然『舊疾復發』。」
說到這裡,她眸光轉向雲澈:「這位是?」
雲澈向前,恭敬行禮:「織夢神國雲澈,見過素商前輩。」
畫彩璃喊出的「素商姑姑」四個字,無法不讓他心間劇動。
因為這是深淵神下之極,淨土四大最強神衛之一,靈仙神官的近身神侍之名!
這般素衣雅容,任誰見了,都斷然想不到她會是如此恐怖的存在。
「雲澈?」素商神侍淡淡驚訝,隨之瞭然:「原來是織夢神國尋回的前神子夢見淵,果然如傳聞中一般器宇軒昂,相貌不凡。拋開你與彩璃一般的完美神格,單就外貌而言,已是勝過夢見溪良多。」
她話語格外直接直白,即使所言涉及神國神子。
雲澈面無動容道:「前輩謬讚。晚輩此次前來,是希望能藉由彩璃神女引薦,有幸一瞻靈仙神官的神姿。」
素商依舊微笑淡淡:「淵公子此番無法如願了,主人暫不方便見客。」
「沒關係沒關係。」畫彩璃連忙道:「那我們就不打擾了,晚些再來看靈仙婆婆。」
雲澈卻沒有移步,而是捧出了一個小玉盒:「既如此……這是晚輩到來淨土前,特為靈仙神官準備的拜見之禮,勞煩素商前輩代為收下。」
咦?畫彩璃面露訝色,倒是沒想到雲澈居然會準備了禮物。
「不必了。」素商淡淡道:「主人她不觸塵世,不沾俗禮,我自會向主人轉達淵公子的禮意。」
畫彩璃卻是伸手,拿過雲澈手中的玉盒,然後直接塞到了素商神侍的手中,俏皮道:「素商姑姑,這可是雲哥哥特意為靈仙婆婆準備的禮物,一定用了好多心思,靈仙婆婆那麼溫柔,肯定不會忍心拒絕,你就幫靈仙婆婆收下嘛。」
「……」看著手中被迫接過的玉盒,素商搖頭而笑,半是無奈,半是寵溺道:「好吧,那我便代主人收下。彩璃,你若有閒暇,可帶淵公子至靈仙彩雲境附近一觀,但切記不可離此處太近。」
「不了,若是打擾到靈仙婆婆就不好了。」畫彩璃盈盈一禮:「素商姑姑,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待見過淵皇伯伯後,我們再來看望靈仙婆婆。」
雲澈和畫彩璃離開。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回想畫彩璃的言辭和明顯異常的眼神,素商神侍若有所思。
拿起手中的玉盒,她很是隨意的打開。
靈氣溢出,她本是幽淡的神情驀地一滯,指間的玉盒頓時被她抬至眼前。頓時,幽邃的紅光映照入她因過於激動和難以置信而快速放大的瞳孔。
「這……這是……」
她迅速折身,直接闖入她方才正在守護的冰寒結界之中……
「我聽無夢神尊說過,靈仙神官因先天體質特殊,常遭元素噬身。方才素商神侍說她『舊疾復發』……莫非就是指的元素噬身?」
「嗯。」畫彩璃點頭,神情之間帶著明顯的擔心:「而且,靈仙婆婆身上……發作的頻率好像越來越高了,上次發作,還是四年多前我剛剛離開淨土的時候。」
她回眸,美眸帶憂的回望了一眼,輕聲道:「我曾見過靈仙婆婆身上厄災發作的樣子,真的好可怕,那麼厲害的靈仙婆婆,都會露出那麼痛苦的表情。」
「她曾經和我說過一句話,她說……漫長的生命是無數生靈的渴望,卻是對她的莫大折磨。」
「但是,她卻又不能死,因為有一個人需要她。」
雲澈:「……」
畫彩璃輕輕一聲吐息:「靈仙婆婆除非有迫不得已之事,否則幾乎從不離開淨土。她甚至說過,她在世人眼中是高貴強大的神官,實則,不過是一隻病厄纏身的籠中之雀。」
「明明那麼溫柔,那麼好的靈仙婆婆,卻一直遭受著那麼多的痛苦。」
雲澈沉吟著道:「她無法輕易離開淨土,是因為……她的本質是獸嗎?」
淵塵對獸族的侵蝕遠遠勝過人族,靈仙神官是朱雀的後代,當屬獸族,自然極懼淵塵。
「欸?」畫彩璃面露驚訝:「雲哥哥,你居然已經知道了?不過……」
她靠近雲澈一些,聲音也壓低道:「千萬不可以在外面說這件事,尤其是靈仙婆婆面前,她其實很介意這一點。」
「嗯?為何?」雲澈不解。
作為遠古神族後裔,骨血里必定刻著對出身的驕傲。淨土神官作為深淵一皇之下,萬靈之上的存在,自當傲藐諸世,為何竟會在意自己的種族?
除非……
畫彩璃螓首四顧,猶豫了一小會兒,卻還是沒有開口,而是小聲道:「等離開淨土之後,我再悄悄告訴你。」
「這樣啊……好吧。」
雲澈在這時忽然停住了腳步。
畫彩璃也跟著停步,疑惑看著他時,雲澈卻又忽然向前,將他們本是刻意分開的距離一下子拉近,近到能清晰感知到對方溫熱的吐息。
「雲哥哥……」畫彩璃呼吸頓亂,卻沒有理智的退開。
雲澈垂目,溫軟的視線落入她的美眸:「其他所有事,都可以離開淨土之後再說。但我有一件準備了三年的禮物,已經很想……迫不及待的想給你。」
「是……是什麼?」如此近的距離,還有隻會給予她的眼神與聲音,無疑在重重撩動著畫彩璃壓抑了三年的情感與思念,讓她心跳加快,心緒愈亂,清醒漸失。
「你……先閉上眼睛。」雲澈一臉的神秘,又帶著恰到好處的緊張。
畫彩璃依言緩緩閉眸,雪顏之上滿是期待。
「嗯……還是不行,你把靈覺也全部收起,不可以悄悄感知。」雲澈聲音中的神秘和緊張又多了幾分。
「我才沒有。」她唇瓣輕嘟了一下,卻馬上很是乖順的把靈覺全部斂起,微仰著臉頰道:「這樣總可以了吧?」
神秘會催生更大的期待,就算沒有收斂靈覺,畫彩璃也基本只能感知到自己劇烈的心跳和雲澈的氣息,再無心其他。
她感覺到雲澈的氣息在變得越來越近,溫熱從她的額間蔓過臉頰,然後輕輕觸碰在她的唇瓣之上。
她悄悄睜眸,看著近在咫尺,一臉促狹的雲澈。
「收到了沒有?」雲澈傾著嘴角,一副得逞的笑意:「我積攢了整整三年的思念。」
少女的美眸完全睜開,卻沒有露出半點失望或氣惱,而是忽然小步向前,雙臂牢牢摟在雲澈的脖頸,唇瓣重重的吻回,瑩雪般的玉齒還輕輕咬住他的下唇,不讓他輕易掙脫。
好一會兒,她才玉齒鬆開,頰染粉霞,卻是不服輸的道:「看,明明是我的思念更多。」
少女沉浸於太過美好的世界之中,全然沒有察覺到,遠處的淨土空間,走來了兩個模糊的身影。
「九知哥,你未去拜會折天神國所在,卻直接來此,就那麼確信彩璃神女定在此處?」
殿三思一邊打量著周圍的淨土世界,一邊興致勃勃的問道。
他是森羅神國年輕一輩除殿九知之外,最優秀的帝子。尚不足三甲子之齡,卻已是神滅境三級的修為,猶勝當年的殿九知,森羅萬象功更是已然初成。
他年紀尚輕,未曾經歷過殿九知最為不堪的那段過往,對他敬重和崇拜之極。
殿九知面帶微笑,心情顯然極佳:「彩璃每次到來淨土,都會第一時間去看望靈仙神官,此次應當也不會例外。」
殿三思嘆道:「九知哥雖和彩璃神女聚少離多,但對她的一切都知曉的如此徹底。能得九知哥這般心意,彩璃神女當真是幸運之極。」
「不,你說反了。」殿九知卻是微笑著搖頭:「幸運者一直都是我。若無彩璃,便沒有我的今日今時。而且……為人傾慕非是幸運,能尋得一個讓你甘願為之付出一切的傾心之人,才是畢生之大幸。」
「嗯!」殿三思點頭:「九知哥的這些話,我全都記住了。不過,我不認為這個世上能存在一個女子,會讓我甘願如九知哥對待彩璃神女一般對待她。」
「哈哈哈哈!」殿九知大笑一聲:「你還年輕。我如你這般年歲時,也絕不會相信世間會存在如此一人。」
殿三思目露期待:「我雖從未能有幸面見彩璃神女,但在九知哥那裡卻是無數次的見過她的畫像與投影,當真是風華絕世。不知真實的彩璃神女……」
「畫像與投影,豈能描繪彩璃風華之萬一。」殿九知笑著打斷他:「待你見到她,就會真正的明白何……為……傾……」
他的聲音忽然緩下,直至卡於喉間,腳步更是失力的停在了那裡。
殿三思跟著停步,剛要發問,忽然看到了視線前方的兩個身影。
他們擁在一起,忘我痴纏,仿佛情動所至,已是渾然不顧這裡是至高淨土。
那男子俊逸出塵,單論相貌,竟猶勝殿九知數分。而那女子……其貌其華,讓這淨土仙境都成為了她仙姿的陪襯。
她的一雙美眸一直痴看著身前的男子,仿佛整個世界唯余他的身影,再無法容下其他。
殿三思雙目瞪大,滿心驚愕。因為那女子的相貌姿容,分明……是……
不,絕不可能!
他連忙看向殿九知,卻發現他的臉色竟是一片駭然的慘白。
他的雙手在發抖,全身都在劇烈發抖,一雙方才還滿是柔光的眼睛,此刻顫盪的幾欲碎裂,急劇放大的瞳孔更是幾乎要鋪滿整個眼球。
「九……九知哥?」殿三思的喉嚨忽然有些發澀。
這一聲低喚,像是將殿九知拉出忽陷的噩夢,他的目光一點點轉過,然後閉上眼睛……睜開之時,依舊是痛苦的顫盪,就連死死握緊的雙手,也無法抑制住源自魂底的顫抖。
「我們……走。」他發出聲音,卻是乾澀到刺耳。那死死拉回的視線,已是再不敢看向剛才的方向一眼。
「九知哥!」殿三思向前,伸手抓住了他不住發抖的手臂:「那個人,她……難道是……難道真的就是……」
「……走!」殿九知脫口的聲音更為嘶啞,但依舊很輕,唯恐驚擾到遠處的身影……即使心魂已是痛苦欲碎。
到了此刻,殿三思縱是想要欺騙自己都已不能。他眉頭一沉,怒氣橫生:「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枉九知哥對她情深至此,更有淵皇親賜婚約,她竟敢……竟敢如此對待九知哥!」
「不行!必須……」
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死死壓下了他的憤怒和外溢的氣息。
「你不聽我話了嗎!?」
他的聲音,他的神情,是讓殿三思完全陌生的可怕。
「忘記剛才看到的事,不許和任何人說起……尤其是父神,聽到沒有!」
殿三思定定看著他雖在極力控制,但依舊不斷扭曲的五官,好一會兒才木然點頭:「聽到了……九知哥放心,我誰都不會說。」
殿九知胸腔起伏,口中長長吐出顫盪的吐息,然後拉起殿三思,壓抑著氣息,無聲的遠離。
他的腳步,從未如這一刻般沉重……即使當年深陷泥沼之時。
直到他們走遠,雲澈才輕輕放開一直抱於懷中的畫彩璃。
他的眼角,有那麼一瞬間掠過殿九知方才出現的位置,唇角依舊是和煦的淺笑。
「彩璃,我們剛才的樣子,若是不小心被淨土的人看到了會怎麼樣?」
「哼,你還說。」
畫彩璃的玉指在雲澈的手心畫了好幾個圈圈,這才戀戀不捨的放開,然後又分開三步的距離:「靈仙婆婆的仙境所在最為靜雅,不會有神衛駐守,不怕有人看到。但是,其他地方還是最好不要亂來,否則,我怕真的會擾亂父神和無夢神尊的安排。」
「嗯,我知道了。」雲澈連忙一臉正色的應聲:「我保證離你至少三步遠。」
「走,我再帶你去一個地方,那個人一定會很喜歡你。」
不知想到了什麼,畫彩璃唇角微翹,很是神秘的輕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