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土之上,星月神國也已是到來。
星月神國的隊伍之中,槃不妄的存在顯得格格不入。
他的處境也無疑很是尷尬,尤其是那些年輕的星月弟子,看向他的目光都極其不善。
一到淨土,剎星就很適時的拉著槃不妄走出。
「不妄兄,此次再臨淨土,心境如何?」
槃不妄看著前方道:「淨土的一切,都仿佛永恆不變。此刻四顧,卻驚覺世間最為陌生的,竟是我自己。」
「哦?」剎星有些詫異於他這番感慨。
槃不妄笑了笑:「無病呻吟而已,星神子不必在意。星神子今日助我來此,定是承受了不小的阻力。此番恩情,我槃不妄……」
「打住!」剎星阻止他後面的話:「我也是為了還恩,多餘的話不必說。你若當真感激於我,不妨向我透露些許……你與『他』的關係。」
槃不妄面不改色道:「於外毫無關係。於私則如你一般,恩人與承恩者的關係。」
剎星撇了撇嘴角:「罷了,當我沒問。」
他側眸,深深盯了槃不妄一眼:「不妄兄,你的變化很大。大到讓我甚至有些陌生,卻也更為好奇,你這般費盡周折也要到來淨土,究竟是要做什麼。」
他沒有追問,只是意味深長道:「我拭目以待。」
空氣忽然變得幽冷,就連光線都隱隱暗淡了幾分。
這是黑暗氣息的臨近。
剎星與槃不妄同時停住了腳步。
前方,祈恆神尊槃餘生在前,梟蝶神子槃不卓在側,梟蝶神國眾人在三個淨土神衛的引領下,正緩步向他們走來。
祈恆神尊何等靈覺,早早便已察覺到了槃不妄的存在,卻是目不斜視,目光沒有在他身上有過哪怕剎那的停留,仿若未見。
剎星迅速見禮:「星月神國剎星,拜見祈恆神尊與諸位前輩。」
槃不妄也微微躬身行禮,垂首輕喚一聲:「父神。」
「嗯。」槃餘生向剎星微微頷首,卻是對槃不妄置若罔聞……而槃不妄向他恭敬行禮之時,他的眼底微晃過一抹詫異,但轉瞬即逝。
因為近些年,槃不妄面對他時,唯有憤怒、失望、狂躁的嘶叫甚至失智的嘲諷,再沒有了半分的恭敬……而此刻,卻如此恭順的行禮,出口的「父神」二字也帶著闊別太久,幾近陌生的敬重。
但,這抹觸動也僅僅只是一瞬。他對槃不妄早已失望到死心,更是親口宣告將他捨棄,無論生死,都再不相顧。
即將擦身而過之時,槃不卓卻是停住了腳步,饒有興趣的上下打量著槃不妄。
「喲!這不是哭嚎著竄出我梟蝶的喪家之犬麼?聽說你當年想入織夢的沉夢谷卻被趕了出來。呵!好歹你也曾為梟蝶神子,卻自甘成為一個醉生夢死的廢人!你自己丟人現眼也就算了,若非織夢將你扔出,險些連累我梟蝶神國都跟著成了笑話!」
槃不妄未發一言。
「哦?這修為居然還長進了?」槃不卓似有詫色,隨之不屑而笑:「莫不是混跡霧海這幾年轉性了?你處心積慮來到淨土,難道是想在淵皇面前證明自己,然後讓父神重新接納你?」
槃不卓露出一個頗為惡劣的笑,聲音壓低:「丟人現眼的玩意,別做白日夢了,你就只配像只野狗一樣爛在外面,我已經能聞到你身上那可憐的腐臭味。」
「……」槃不妄依舊低垂著頭,不發一言,也難以捕捉他神情的變化。
「不卓兄。」剎星冷冷出聲:「不要失了神子的風度。」
槃不卓收起嘴角的嘲諷,向剎星道:「槃不妄為神子時毫無建樹,近些年更是接連讓我梟蝶名望受損,今日忽見,實在未能壓住惡言,讓星神子見笑了。」
他淡淡一笑,抬步離去,但毫不掩飾的嘲諷之音繼續傳來:「星神子身份尊貴,還是離這等骯髒玩意遠些的好,免得沾了晦氣。」
走在最前方的槃餘生未曾回首,更未阻止和斥責槃不卓之言。
梟蝶神國眾人投向槃不妄的目光也大都是漠然或憐憫……而上次到來淨土之時,槃不妄還是他們眾星齊拱之月。
待他們走遠後,剎星才沉下眉頭,有些恨恨道:「這槃不卓著實欺人太甚!」
槃不妄面無表情道:「他的母親上位後,便暗害了我的母后……所以,我與他註定無法兩立。他為神子的這些年,對我明面與暗中的打壓與折辱……手段之狠毒,以你的性情甚至無從想像。」
「若非與無情的約定,我那些年早已無法支撐。」
這些話落入剎星耳中,卻未讓他感知到足夠清晰的恨意,這反讓他暗中心驚。
他拍了拍槃不妄的肩膀,一臉認真道:「等著吧,淵皇面前,我必挫他鋒芒!倒不單單是為你出氣,那槃不卓看著就讓人生厭。」
「好。」槃不妄淡淡而笑,眸底是一片剎星無法觸及的暗淵:「我等著再次目睹星神子的天狼神威。」
遠處一陣嗡鳴響起。
淨土的光幕再度打開。
「看來,永夜神國也到了。」
語落,剎星側目看向槃不妄……他方才那數個剎那的恨意與殺意實在太過強烈,他想忽略都不能。
面對槃不卓那般肆意的嘲諷挑釁他都毫無動容,如今只是聽到「永夜」二字,殺意便頃刻失控。
剎星看向遠方,不無期待的道:「永夜神國的新任神女神無憶,此番終於可以一睹真容了。永夜神國將她藏得如此嚴實,可千萬別讓人太過失望。」
……
噗轟!
雲澈和畫彩璃剛剛臨近,便是聽到前方石屋中一聲轟鳴響起,隨之股股黑煙從石屋的門窗湧出,在淨土純白的色調下顯得格外惹眼。
「不對!火候不對!礙事玩意,出去出去出去!」
一個青年男子伴著黑煙從石屋中走出,一見畫彩璃,他面露微笑:「小彩璃來了。」
說話間,他不失優雅的撣了撣衣袖上的菸灰。
「元英叔叔。」畫彩璃禮貌問好,然後趕緊介紹道:「他是雲哥哥,織夢神國的前任神子,之前的名字是……」
「哦!夢見淵,早有聽聞。」元英神侍滿臉笑眯眯,一副人畜無害的大善之相:「和小彩璃一般的完美神格,天賦而言……哦,就連外貌上,你們兩人倒是相配的很,可惜被九知那小子捷足先登了。」
雲澈:(看人真准……說話真邪)
「雲澈拜見元英前輩。晚輩雖是初至淨土,但對元英前輩之名已是如雷貫耳,神往已久。」
「俗言俗禮,免了免了。」元英擺了擺手,這才發現自己白皙的手掌已被染得黑如鍋底,於是又慢吞吞的負於身後:「主人他老人家正值興頭,你們還是不要打擾為好,不然……」
轟……
又是一聲沉悶的爆鳴聲響起,伴隨著更為濃烈的黑煙。
隨之,一個興奮的吼叫聲從石屋中響起:「哦豁!成了,成了!小彩璃,快進來,有好東西!」
元英長長嘆了一聲,一臉無奈之色。
「雲哥哥,六笑伯伯在喊我們,快進去。」
畫彩璃腳下一點,已是飛入石屋之中,雲澈向元英神侍禮貌頷首,跟在了她的身後。
元英神侍並未阻攔,而是幽幽一嘆:「又一個年輕後生的認知要被碾碎咯~~」
石屋不大,裡面的東西卻是擺的琳琅滿目。
翻滾的黑煙之中,一個身穿灰布粗衣,身材幹巴瘦小的老頭正撅著屁股趴在那裡,兩隻乾瘦的手掌在一團氣息奇異的赤火上搓動著,目中灼灼放光,口中念念有詞。
從雲澈的角度看去,活像一個正在撓動著兩隻前爪的蛤蟆。
「六笑伯伯。」畫彩璃親昵的喊了一聲。
蛤蟆……哦不對,那灰衣老者在這時「嗖」的彈起,然後邁著急促的小碎步直竄到畫彩璃面前:「小彩璃,你來得正好。快,快嘗嘗看!這可是我剛剛改良完成的配方,為了它,我可是每隔一段時間都要腆著老臉找靈仙那老婆子借火,終於成了!」
「這絕對是我這千年以來最偉大的作品!保證一口便能讓你登仙!」
他面容枯老,眼窩深陷,此刻卻放射著灼灼精光,就連滿頭稀疏的亂發都興奮的根根倒豎。
一雙髒兮兮的老手之中,捧著一隻看上去同樣髒兮兮的糰子,卻散發著沁魂的淡香。
「……」雲澈靜立原地,嘴角微微有些難抑的抽搐。
他親耳聽著畫彩璃喊他「六笑伯伯」。
這個穿著只能稱得上襤褸,狀態更是瘋瘋癲癲的老頭……
竟是一個……神官!?
而且,靈仙神官是「婆婆」,為什麼這個乾巴老頭卻是「伯伯」?
「哇,真的嗎!」
畫彩璃眉眼彎翹,伸手接過老頭手中的糰子,然後毫不嫌棄的直接放入口中。
一口咬下,畫彩璃已是目綻異芒:「唔!好好吃!同樣是『六笑登仙酥』,但比之前要好吃了很多……唔!就連味道的變化也多了好幾種。」
「對吧!對吧!嚯哈哈哈哈哈哈!」
畫彩璃這般認同與誇讚,讓老頭幾乎連全身汗毛都全部炸起,那狂笑更是興奮的似欲靈魂出竅:「不愧是我!不愧是這淨土……哦不不不,這深淵第一廚神!」
「噢對了!以後,它就改名叫『六笑飛仙酥』,管它什麼真仙假仙吃了都得給我飛起來,嚯哈哈哈哈!」
畫彩璃依然在細細咀嚼,細細品味,然後不疾不徐的在老頭肆意的狂笑中開口:「雖然比之前要好吃,但和雲哥哥做的酥餅比起來,還要要差上那麼一點點。」
老頭的狂笑像是被一刀切斷般戛然而止。
那雙本是極小的眼睛愣是在一瞬間瞪出了銅鈴之狀。
「你你你你你……你說啥?我?我的六笑飛仙酥?差一點點?」
他瞪大著眼睛,一段一段的確認著,像是這番言語觸碰到了他絕不容許觸及的天大禁忌。
「對啊。」畫彩璃沒有丁點遲滯的點頭,她美眸清澈如鏡湖,單純中帶著點點無辜,無論言語還是神情,都是那般的自然和……理所當然。
那一瞬間,雲澈仿佛聽到了老頭胸腔內有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
然後,他跳腳而起,一頓嘶叫:「不可能!這六笑飛仙酥可是凝聚了我千年的心血,足足幾萬次的調配,才可誕出這曠世仙珍,連我自己吃了都恨不能親自己一口!」
「那個叫雲割割的是什麼玩意?就這倒霉名字也配做出如我這般的佳珍?」
「才不是如你這般。」畫彩璃連忙糾正道:「是真的要比六笑伯伯做的更好吃,而且不止酥餅,雲哥哥做的好多東西,都要比六笑伯伯做出來的好吃很多呢。」
「……」
雲澈再次聽到了某種破碎之音……碎的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