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南行,到傍晚,終於抵達一座商業小鎮。這座小鎮名曰「觀塘」,是連通海寧縣、嘉興府、杭州府與湖州府的四要之地,也是沿海諸港口通往金陵的必經之路,自晚唐以來,便是江南七省通衢、熙攘繁華的所在。
有了上次在嘉興府的經歷,兩人在鎮子中格外小心,陳一駿不僅粘了一個假鬍鬚,還讓何田田穿上自己的衣服,扮作男子的樣子。
只是何田田腹部微微隆起,有些中年發福的既視感,否則,一入觀塘鎮,她假扮的男子不知要迷倒多少純情少女呢。
兩人一路行,一路關注牆上的告示、通緝令等內容,好在莫止善那個討厭鬼沒有追到這裡,否則,他倆今晚恐怕又得露宿荒郊野嶺,忍受飢腸轆轆了。
兩人進入一家客棧,準備先打個尖,祭下五臟廟。
客棧生意火爆,兩人好不容易在角落處找到一張空桌,坐下來叫小二,但小二忙到人仰馬翻,根本沒時間搭理兩人。
兩人閒來無事,便以觀察客棧內眾生相取樂。
何田田向前指了指,問道:「你看那一桌,坐的都是女子,你覺得誰最漂亮?」
陳一駿將眾女子掃了一眼,只見那桌女子共有八人,皆身著白衣,頭佩紗巾,目光深邃,唇似櫻桃,指如蔥白,膚若凝脂,顯然不是內地漢人的相貌和打扮,陳一駿收回目光,注視著何田田的雙眼,道:「都沒你漂亮。這些番外的歪瓜裂棗,有什麼資格跟咱田田比美呢?」
「討厭。」何田田順手拿起手邊的筷子,嬌嗔地在陳一駿頭上輕輕敲了一下,接著說道:「你再看那兩桌,那兩桌人的裝扮好奇怪,你能看出他們從哪裡來嗎?」
陳一駿順著何田田的目光望去,只見兩桌人皆頭戴斗笠、腳著木屐,但這斗笠、木屐又絕不類漢人雨天所用斗笠蓑衣。再看他們的衣著,皆為葛布所織,其不同者,一桌人上衣為細葛布,另一桌人上衣為粗葛布。再看下肢穿著,身著細葛布的那桌人,不論男女,下肢皆穿細葛短裙;另一桌穿粗葛布的那桌人,則男女有別,男穿粗葛長褲、女著粗葛短裙。
「看這裝扮,兩桌人應該來自南方邁嘉國和東南太雅蘭國,但哪桌來自邁嘉,哪桌來自太雅蘭,就不太確定了。」陳一駿答道。
「你怎麼看出來的?」何田田問。
陳一駿答道:「你看那些人,都穿著木鞋,頭戴大檐笠,說明生長環境多雨。再看他們的穿著,皆穿葛布衣。葛布輕捷透氣,最為南方人所喜。」
何田田心生疑惑,問道:「你還記得那日太湖邊上的扶桑國忍者嗎?怎麼近日這麼多外國人出沒?」
「我也正納悶呢,可能是跟太子駕薨有關吧。」陳一駿不太確定地回答道。
「但太子駕薨也就這兩天的事,那些外國人未免跑得也太快了吧。」
「或許還有其他事由?」陳一駿自言自語道。
何田田道:「反正啊,今後我們與朝堂再無瓜葛,他們熊家那攤子爛事兒,跟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值得我們去為他瞎操心?我們回到海寧老家,先把腹中孩兒生下來。接著,再生幾個我們自己的孩子,一家人泛舟於江海之上,逍遙於山林之間,豈不美哉?」
陳一駿想到未來,心生無限憧憬。
小二終於抽空前來,二人用膳,住店,一宿無事。
次日,東方天際將將現出魚肚白,二人便起身趕路,在客棧買了兩匹馬,繼續向潮平村趕去。
不到一個時辰,二人便來到村口。兩人跳下馬來,牽馬進村。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熟悉的鄉音,陌生的村民,童年的回憶與眼前的現實在何田田腦海中不斷交織閃現,真可謂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二人路過被破敗的海王廟,雖然破敗,但主體框架仍在。
廟內海王像被搗毀,殘渣撒滿廟堂,昔日香火旺盛的神聖之地,如今成了村中藏污納垢之所,村民們皆掩鼻側目而過,納悶為何此二人能忍此惡臭,在廟內駐足那麼久。
何田田不舍地離開海王廟,與陳一駿繼續向南。
行至祖屋前,兩側的鄰居早已人去樓空,蛛絲兒結滿棟樑,半面牆壁坍塌在過道上。
惟有何田田祖屋,堅毅地立在原址,外牆牆壁也如剛剛粉刷一般,完全看不出這是座近五十年的屋子。
陳一駿走向前去,推開房門,眼前的一切令何田田不敢相信她的眼睛,只見室內擺設一如往昔,窗明几淨,寬敞明亮,全然不像已經闊別二十年的老宅。
陳一駿拉著何田田的手,走進屋內,輕聲說道:「太子病重後,我便料到可能會有這一天。於是,我便四處打聽你的住處,時時僱人打掃整治,等你回來。」
何田田難掩眼中的淚水,語氣略微有些激動,道:「今後這就是我們的家了。」
是的,今後這裡就是他們的家了。
可變幻的世事,誰又能預料呢?
即將開始的穩定生活,轉瞬間便成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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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太陽剛剛升起,窗外陰雨綿綿,風雨如晦,直到午後陰雨散去,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再次灑向大海,陳一駿、何田田共同講完了他倆過去所經歷的往事,唯一隱瞞的,便是星雲燦是太子骨肉的事實,這是屬於他倆的默契。
此外,何田田也刻意隱瞞了星雲燦海王后裔的身份,「他還那么小,祖輩的仇恨就讓它隨風而逝吧!」何田田久歷坎坷,知道當下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心中的恨也漸漸淡去。
星雲燦聽完這些,再對比印證上一世九龍璧上的壁畫所見,幾乎沒有任何出入,這更加使星雲燦確信,玉璧上所畫的是真實的過往歷史,「第五塊玉璧是我出生,那麼第六塊玉璧便是……」
一想到這裡,星雲燦恐懼地看了一眼陳一駿,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一顆一顆滴落在地,碾作塵泥;背後也冷汗涔涔,濕潤衣衫。
「不行,我必須阻止那一幕發生!」星雲燦眉頭緊鎖,在心底暗下決定。
何田田伸出手,輕柔拭去星雲燦額頭上的汗水,道:「這孩子,怎麼從小就愛冒汗。身子不舒服嗎?」
星雲燦回過神來,也擦擦額頭上的汗珠,道:「沒事,爸爸媽媽過去的故事真好聽。」說罷,露出尷尬的微笑,掩蓋內心深處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