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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大樗之樹

2024-08-10 20:25:56 作者: 常默
  接連「噗通」兩聲,兩人先後跳入水井。

  陳一駿出身行伍,水性自然不差。何田田更是從小便被訓練,海家子孫沒有一個不精通水性的。

  兩人閉氣,往下沉去。下沉大約7米左右,井壁消失,眼前豁然開朗。

  「這井下果然有條暗河!」陳一駿忖道。

  何田田辨識了下方向,用手指指左側,陳一駿會意,跟著何田田一同向左側游去。遊了大約半柱香功夫,兩人抵達河岸。

  「看樣子,這條河應該能通向大海。」何田田擰了下頭髮上的水,對陳一駿說道。

  陳一駿抬頭環顧了一下四周的景象,只見周圍全都是光禿禿的岩壁,沒有一絲一毫的植被覆蓋。這些岩壁高聳入雲,仿佛要與天空相接,給人一種壓抑和窒息的感覺。它們的表面崎嶇不平,有的地方凸起如山峰,有的地方凹陷如深谷,形成了一幅幅奇異而壯觀的畫面。

  陳一駿說道:「歇息一會,我們沿著岸邊走到河口吧。」

  聽到這一建議,何田田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走到河口?你在開什麼玩笑?且不說這裡離河口究竟有多遠,要走多久?地底下的東西南北你可能辨識?」

  陳一駿反駁道:「不走過去,難道還要繼續游過去麼?」

  「真是笨死你得了。」何田田拿食指戳了戳陳一駿腦袋,繼續說道:「咱們再向前走走,找找看有沒有樹。」

  陳一駿知道何田田是想伐木為筏,但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河道,怎麼可能會有大樹生長?於是問道:「樹?這裡的岩壁光禿禿的,怎麼可能會有樹?」

  何田田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可曾聽過《莊子》中的樗?」

  陳一駿回答道:「我讀書少,什麼樁子、凳子、桌子,從未聽過。」

  何田田微微笑道:「你若敢說讀書讀的少,恐怕這天底下除了狀元榜眼,都是目不識丁的文盲了。世人都以為《莊子》中惠子所講的大而無用的樗就是臭椿樹,實則不然。這種樗樹喜陰厭陽,專門生長在潮濕陰暗的山谷、河谷之中。至於暗無天日的地下河道,更為樗樹所喜,雖然數量不多,一旦找到,我們就有救了。」

  陳一駿道:「有救?這棵樹能救我們?是把它砍了做成抱木,還是做成筏子?」

  何田田無奈地笑笑,道:「你呀,真是個死腦筋。嘉興府離海岸多遠,你也不是不知道,真要像你那樣,做成筏子,漂流而下,等出了這河道,不知到了猴年馬月了呢。」

  陳一駿道:「那你也別繞彎子了,直接說我們怎麼出去吧。」

  何田田道:「我們先順著流向,朝下遊走吧。」

  地下河道光線昏暗,地表坎坷不平,稍不留神,便會摔倒。兩人互相攙扶著,沿著河流,向下遊走去。

  何田田繼續解釋道:「地下河雖然大部分都深藏地下,但也有那么小小的幾段會顯露在地表窪谷處。樗樹雖不喜陽光,但也不能完全離開陽光。就像人一樣,如果一直讓他生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想必也會瘋掉吧。所以,只要找到樗樹,就能重返地面。」

  陳一駿不明覺厲。

  兩人於黑暗中艱難前行了近一個時辰,既飢且寒,衣物上水分的蒸髮帶走了兩人身體的許多熱量,何田田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冷顫。

  「冷嗎?」陳一駿問道。


  「有點兒。」

  「要不我把牆壁上岩石撬碎,生點火,烤烤衣服,休息一下?」陳一駿問道,說罷便抽出劍準備向前一試。

  「不必了,這裡的岩石你撬不碎的,別再把劍鋒給卷了。」何田田按住陳一駿的右手,把他半拔出來的劍退回了劍鞘。

  「我們繼續趕路吧。」何田田說完,拉著陳一駿的右手,想繼續往前。

  陳一駿立住不動,把何田田拉了回來,道:「我的衣服幹得差不多了,你先換上,將就一下。」說罷,鬆開何田田的手,要去解衣服。

  何田田道:「不用了,不礙事的。現在我也不怎麼冷了。」

  「你就別逞強了,剛剛手還是冰冰的。」說罷,脫掉自己衣衫,遞給何田田。

  「真的不用了,你快些穿回去吧。」何田田繼續堅持。

  陳一駿把衣服強行塞到何田田手裡,「快些換了。」說罷,背過身去。

  何田田見陳一駿如此堅持,心下一陣感動,眼睛痴痴地注視著陳一駿的後背,輕解羅裳,換上陳一駿的衣服。

  何田田紮緊腰帶,輕聲說道:「換好了,我們繼續前行吧。」

  陳一駿轉過身來,從何田田手裡拿過尚有些濕潤的衣服,將里裳、外衣分別套在自己的雙臂上,伸展開來,旋轉起舞,道:「快看,我像不像《莊子》那書里的鯤鵬。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哦,其翼若垂天之雲。」說罷,旋轉得更起勁了。

  何田田見陳一駿的滑稽貌,大笑,道:「我看你呀,一點也不像鯤鵬,倒像與那雙飛如雪飜的蝙蝠有幾分神似呢。」

  兩人繼續前行,不一會兒,何田田耳邊隱約聽到風吹樹葉的聲音,看著雙臂仍然套著女裝的陳一駿,道:「衣服幹了就快收起來吧,你這樣子,會被別人誤解有什麼特殊癖好的。」說罷,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

  「這裡就咱們倆,還能有什麼人?我愛怎樣就怎樣。」

  「你呀,真是不開竅。你有沒有聽到風吹草木的漱漱之聲?」

  陳一駿閉目細聽,果然聽聞淡淡風聲,道:「我聽到了,莫非你說的樗樹就在附近?」

  何田田答道:「是的,你看前面,是不是有幽明若現的光亮?」

  陳一駿沿著何田田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一絲光線,若有若無,問道:「莫非,那光亮處就是出口?」

  「正是,我們終於可以出去了。」說罷,便拉著陳一駿的手,活力滿滿地繼續向前走去,絲毫看不出她已有五個月的身孕。

  兩人攜手朝光亮走去,若有似無的光線越發明晰。漸漸的,一棵枝葉繁茂、盤根錯節的大樹顯現在兩人眼前。大樹根部環周約三丈,樹幹千瘡百孔、彎彎曲曲,沒有一處筆直的地方。高約十丈,下半身生長在岩洞之內,光禿禿的,惟有樹幹,連枝丫也少得可憐;上半身則突出於岩洞之外,越到頂部,枝葉越發繁茂。

  「這就是你說的樗樹?這棵樹長得可真醜。」陳一駿說完,吸了一口氣,面露難堪之色,右手在鼻前快速地揮著,接著道:「不僅丑,怎麼還這麼臭。」

  看著陳一駿的神情,何田田哭笑不得,道:「正是因為它丑、它臭,不堪世人之用,才能免於刀斧之禍。」

  何田田頓了頓,道:「我們人亦何嘗不是如此?」


  聯想起家被滅族、自己連日被追殺,經過千難萬險才得以僥倖脫身,何田田眼圈不禁紅潤起來。

  陳一駿抱抱何田田,輕拍佳人玉背,安慰道:「別怕,我們不是都逃出來了嗎?出了洞口,新生活還等著我們呢。」說罷,雙手搭在何田田肩膀上,看著她的雙眼,眼角尚有點滴珠淚。

  陳一駿的臉漸漸靠近,何田田輕閉雙目,感到雙目眼角陣陣絲滑,仿若一根羽毛輕輕拂過肌膚,心中一陣蕩漾。

  陳一駿又湊到何田田耳邊,輕輕問道:「回海寧後,我們就在一起過日子吧。」

  何田田故作嬌嗔,推開陳一駿,道:「好啊你,原來也會浪蕩子弟那一套。」

  陳一駿不好意思地笑笑,臉頰有些微紅。

  何田田道:「別傻笑了,我們沿著樹爬出去吧。你先爬,爬完拉我上去。」

  陳一駿點點頭,拉著何田田來到樹根處,兩人沿著樹幹上的坑窪處,緩緩地爬了出去。

  兩人重見天日,外面的世界陽光正好,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但終究還是逃脫了追殺。目下,只需一路向東,抵達海岸,便可找到何田田的海寧祖宅,在那裡,有個天大的驚喜等著她呢。兩人生了堆火,烘乾衣服,吃了些野味、果子,休息半個時辰,何田田便迫不及待地準備繼續趕路。

  陳一駿見何田田起身欲行,道:「不再休息一會兒嗎?你這樣,哪像個身懷六甲的弱女子?」

  何田田答道:「你不是說有天大的驚喜等著我麼?我倒是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呢……」

  陳一駿插話道:「我看你呀,是迫不及待地想開始我們二人的新生活吧。」

  何田田白了陳一駿一眼,道:「呸,早知你原是如此浪蕩子弟,那日在太湖,我就應該繼續端著,讓你啊,永遠當我的『末將』。」說完,一陣嬌笑。

  陳一駿道:「田田的末將,永遠都是田田的末將,我陳一駿,勢必守護田田一輩子。不管富貴貧賤、生老病死,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讓你受別人任何欺辱!」陳一駿說完,站起身來。

  何田田仰望陳一駿的雙眼,心內一陣感激,原來有這麼一個人,默默地守護在自己身邊,哪怕自己曾委身於太子,但他依舊在那裡,不離不棄。

  兩人彼此凝望著對方的眸子,對方深邃的眼睛裡,當下只有你自己。

  兩人沉默片刻,隨後深情相擁、相吻,兩人的淚水彼此交融,這是他們這些年的廝守、苦難與等待,也是他們戰勝命運的勝利宣言。

  當初,她是名徹秦淮兩岸的當紅花魁,他是大楚太子的心腹愛將。

  他們在迎接凱旋的街道上相遇,沒有花前月下、沒有清風朗月,更沒有詩歌美酒,有的只是隨風飄逝的櫻花和他對她戀戀不捨的偷視。

  他的心被她俘獲。

  慶功宴上,他喝得爛醉,藉此麻木自己的心,使自己不去想她。

  太子帶他夜遊秦淮,雙目迷離間,再次看到那雙熟悉的眼眸和綽約的舞姿。他使勁兒地擦擦乾澀的眼睛,四目相對,他認出了她,她也認出了他。

  他雙唇顫抖,欲起身與她相識。哪料得,她迅速移開眼睛,轉向太子,「好冷的眼神。」他心裡默默地說道,如同被千刀所剮,肝腸寸斷。他緩緩坐下,仰頭喝了一大口悶酒。


  她躺在太子懷裡,她的笑,如春風拂面,笑靨如花。

  太子朝她嘴裡餵了顆荔枝,陳一駿也夾起一大塊牛肉放進嘴裡,狠狠地咀嚼,但肉多不爛,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將牛肉囫圇吞咽了下去。

  太子將這一切,看在眼裡。

  「你恨太子嗎?」何田田的一句話,將陳一駿從回憶里拉到現實中來。

  「不恨。」陳一駿果斷答道。

  何田田道:「要不是因為他當初霸占我,此刻,我腹中所懷,或許就是你的孩子。」說罷,低頭摸摸自己略微隆起的肚子。

  陳一駿道:「要不是因為他當初收養你,此刻,站在我眼前的,或許就是別人了。當時,我看你臥在他懷裡,飲酒、說笑、吃荔枝,心中的苦悶,不比你少。但一想到至少你還活著,雖然他不能給你一個名分,只要你活得比我好,我的心也就釋然了。」

  陳一駿略微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我也知道,滅族之恨一直隱藏在你心底,這一年來忍辱負重,你一直在尋找機會。太子多聰明的一個人,我都能看出來的事,他能看不出來?哪怕病入膏肓,太子還在臨薨前把我叫到床榻,屏退眾人,叮囑我餘生好好保護你。他是深愛你的,他貴為太子,不怕被皇上發現他收養海氏後人,也要把你養在皇城腳下。臨終前,也不忘成全我們。所以,你恨熊家,可以,但不要把恨意撒在太子身上,他是無辜的。」

  陳一駿的一番話,令何田田不禁回憶起與太子相處的點點滴滴,雖然他明知自己抱著目的親近於他,他既不曾揭穿,對她的愛意也不曾少一分一毫,何田田的心中不禁愧疚起來。

  「走吧。」何田田強忍淚水,淡淡地說道。

  兩人朝向海寧錢塘江入海口的潮平村走去,這裡,既承載了何田田最美好的童年回憶,也傳承了海寧海氏家族的光耀餘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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