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興城西南角的某處荒地上,火刑架被搭得高高的。不論有多少人圍觀,站在最後一排的人都能看得到被五花大綁的犯人。
陳一駿隨著眾人來到現場,抬頭看去,果然被綁在火刑架上的人正是好友童襄鈺。
「對不住了,兄弟。」陳一駿在心裡默念。
他向人群更深處擠去,漸漸看清了監刑台。
台上站著三人,中間一人瘦骨嶙峋,鬚髮斑白,身著四品文官服,想必他就是知府吧。
左側一人絡腮鬍子,滿臉橫肉,虎背熊腰,身著鎧甲,左手緊緊握住刀鞘,正是一路追殺他們的莫止善。
右側一人身材健碩,體態適中,身著飛魚服,應該是錦衣衛或是城中捕頭。
陳一駿仔細掃視了周邊的布防情況,只見重兵把守在火刑架四周,明顯是為了防止有人劫持法場,看上去估摸著約有近百人。
陳一駿冷笑一聲,暗自忖度:「哼,真是看得起我,派出這麼多人來防我一人,直接去救童襄鈺看來是不可能的了。」
陳一駿又看了一眼監刑台的布防情況,除了台上三人外,台下僅僅只有二十多個士兵把守。
陳一駿繼續思忖道:「既如此,那我就來個擒賊先擒王。」
念及此,陳一駿從懷中摸出三枚飛鏢,瞄準監刑台,便向三人擲去。
只聽得「嗖」的一聲,三人尚未明白怎麼回事,三支飛鏢便飛到了眼前。
莫止善、林英成畢竟是習武之人,聽其聲便可辨其路徑,躲閃飛鏢並非難事。
只是苦了知府羅銜,他見飛鏢朝他眉心射來,正手足無措之際,右臂被林英成狠狠地拉了一把,一個趔趄,倒在地上。
雖然躲過了飛鏢,但這一摔對於一個年過半百的人來說,終究還是有些沉痛。
羅銜趕忙扶正官帽,在林英成的攙扶下站起身來。
台下百姓雖傳來幾聲鬨笑,但亂作一團,互相推搡,爭相逃走。
林英成道:「羅大人,此處危險,您還是先迴避則個。刺客交給下官處置。」
羅銜故作鎮定,道:「如此危難之際,老夫怎能逃離?為朝廷排憂解難,正是下官義不容辭之責。」
林英成不禁翻了一白眼,羅銜這句話明顯是說給莫止善聽的,平日裡知府是個什麼做派,林英成是再也了解不過。
羅銜深吸一口氣,向台下百姓喊道:「父老鄉親們莫要驚慌,刺客僅一人耳,不足為懼,衙門會保護大家的安全。」說罷,從簽筒中抽出一支令簽,重重地扔在地上,對著傳令兵喊道:「行刑!」
羅銜如此急切地想要行刑,一方面穩定百姓,叫他們不要推搡;另一方面也希望引誘陳一駿到火刑台那邊去,切莫再對他做出危險的行為。
見火刑台的乾草被點燃,陳一駿恨恨地罵了聲「狗官」,拔劍一躍,跳出人群,徑直向羅銜面門刺去。
這一幕出乎羅銜意料之外,為何這個刺客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去救朋友不是更要緊嗎?怎麼還要粘著本大人呢?
羅銜在心裡暗罵,雙腿卻誠實地顫慄起來。
眼見得陳一駿長劍離羅銜越來越近,約莫僅餘三寸距離時,只聽「噹」的一聲,莫止善拔出腰刀,將陳一駿長劍格開。
「陳一駿,你可讓本將找的好苦啊!交出那婆娘,本將保你官復原職。」莫止善說罷,揮刀直接向陳一駿腦門劈來。
陳一駿側身閃過,提劍向莫止善胸口刺去,當時莫止善招式已然用老,回防不及,只得後撤。
剛撤兩步,林英成便加入戰局。
林英成也不去救莫止善,直接圍魏救趙,舉起繡春刀便向陳一駿肩膀劈下。情急之下,陳一駿只得抽劍回防,格開林英成的刀勢。莫止善也揮刀跟進,三人刀光劍影,打作一團。
若論單挑,莫止善、林英成皆非陳一駿對手,然兩人合力,雖配合得並不默契,但也常能製造殺機,逼得陳一駿且戰且退。
陳一駿此刻雖處下風,然劍法方寸未亂,雖攻勢不足,然固守有餘,你來我往,三人的打鬥漸漸僵持。
眼見火勢漸大,將要燃及童襄鈺,陳一駿急中生智,隨手從簽筒里抄起兩支令簽,也不顧莫止善、林英成的攻勢,瞄準羅銜,便將令簽向他擲去。
不偏不倚,正好刺入羅銜雙目之中。
只聽得一聲慘叫,羅銜雙目皆被令簽深深扎入。血液摻雜著眼淚,從羅銜雙眼汩汩流出。
林英成虛晃一刀,抽離出身,攙扶羅銜,詢問傷勢。莫止善也不去管他,加大攻勢,對陳一駿的招式越發凌厲、也越發兇險起來。陳一駿起初雖疲於應付,但還是抓住莫止善的漏洞,一劍刺中他的右臂,長刀脫手。
陳一駿此刻只想救出童襄鈺,不願再與莫止善糾纏,索性便放了他一條生路,逕自向火刑架奔去。
見知府、莫止善受傷,防守火刑架的士兵亂作一團,根本抵擋不住陳一駿。
陳一駿殺到火刑架下,也不顧火勢如何,三兩步便登上台去,砍斷捆綁童襄鈺的繩子,將他攔腰抱起,直接從高台上跳了下去。見此人如此勇猛,那些士兵們如何敢攔,只裝作假意抵抗,漸漸地站作兩排,給陳一駿讓出一條小路。
「都他媽幹什麼吃的,跑了人犯,你們都別想活命!」林英成在監刑台上大吼一聲,將羅銜交給師爺照顧,便躍身向陳一駿追去。這時,士兵們才大夢初醒,也追向前去。
陳一駿無心戀戰,抱著童襄鈺便往海王廟逃去。
劇烈的顛簸使童襄鈺恢復了清醒,看著陳一駿焦急的臉龐,童襄鈺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怕是活不成了,你直接放我下來,自己逃命去罷。」
陳一駿氣喘呼呼地答道:「瞎說什麼胡話呢,是小弟連累的你,怎能拋下大哥不管?大哥暫且忍耐會兒,等到了海王廟,就有活命通路了。」
說話間,兩人抵達海王廟後院門前,林英成帶著追兵也及時趕了過來,並緊緊圍住院門。
陳一駿見何田田依然站在井口旁,對她說:「你怎麼還不下去?」
何田田道:「見你未歸,心中不安,不願拋下你獨自逃命。」
陳一駿放下童襄鈺,在他耳邊輕聲耳語,道:「院裡有井,井水連通地下河,你們趕緊跳下去,小弟隨後就到。」
話音剛落,童襄鈺一把搶過陳一駿手中的劍,一掌拍向陳一駿。陳一駿措手不及,一個踉蹌,跌倒在院內。何田田見狀,趕忙前去攙扶。
「你快走,這裡交給我,只願來生,與君再續同袍之誼。」童襄鈺說罷,揮劍向林英成砍去。
童襄鈺自軍中退伍之後,武藝漸疏,哪裡會是林英成的對手。只過了三兩招,右臂便被林英成狠狠地砍了一刀。
童襄鈺的血液濺到陳一駿與何田田臉上,陳一駿掙開何田田,對她說道:「你快走!」說罷,一個健步正要往前沖,欲去搭救童襄鈺,大不了與林英成拼個玉石俱焚,也不枉與童襄鈺多年來共同南征北戰積攢下來的情誼。
童襄鈺素知陳一駿為人,見他欲往這裡趕來,空手赤拳的陳一駿怎麼可能打得過那麼多人,童襄鈺衝著陳一駿大喊一聲「不要!」說罷,緊緊抱住林英成,叫他動彈不得。
氣急敗壞的林英成終於掙開童襄鈺雙手,隨手從士兵手裡奪來一把長槍,惡狠狠地朝童襄鈺刺去。只一槍,便把童襄鈺腹部貫穿,腸子纏繞著槍頭,顯露在背。只一槍,林英成還嫌不夠,拔出來連刺好幾槍,直到童襄鈺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仍不肯罷休。
見童襄鈺慘死,陳一駿內心的憤怒如火山噴發,其勢難以自抑,他大吼一聲,從地上撿起自己的劍,也不顧士兵的攔截,徑直向林英成殺去。
林英成面對地上的早已化作一攤肉泥的童襄鈺,依舊不肯罷休。見陳一駿殺來,急忙拔槍來擋。奈何陳一駿速度太快,林英成又不善槍法,只一劍,便被陳一駿刺穿了心臟。
陳一駿抽出劍,林英成的血從胸口噴湧出來,濺滿陳一駿全身。林英成看了眼胸部的傷口,不甘地倒下身來,死不瞑目。
見捕頭已死,陳一駿又如同血人一般,令人心中生駭,士兵們的手腳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陳一駿走到海王廟後院門前,轉過身,面向眾士兵,拿劍指著他們,道:「我不願再殺人了,你們快快回去,通報莫止善那狗官,叫他莫在糾纏,否則,下場與那廝一般!」
士兵們看了一眼林英成屍體,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見士兵仍不敢退去,陳一駿說道:「怎麼,還不快滾,難道還想讓我再殺幾個麼?」說罷,作勢要去殺人。
士兵們以為陳一駿真的會將他們斬草除根,嚇得慌不擇路,趕忙逃跑。
見士兵遠去,陳一駿與何田田走出院外。何田田蹲下身子,整理好童襄鈺千瘡百孔的衣冠,陳一駿含淚抱起童襄鈺殘骸,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海王像前的供桌上。兩人合力在海王像旁挖下一口淺坑,將童襄鈺屍骨埋了。
兩人面對殘破的海王像和簡陋的童襄鈺墓,跪下,行三拜之禮。
隨後,起身離去。兩人手牽著手,走向那口水井,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