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的大海,天空漸漸明亮起來。
初升的朝陽撒在海面上,半邊鮮紅如血,半邊瑟瑟如玉。
星雲燦從海面浮出頭來,伸手抓住了船尾,他已連續游泳長達近一個時辰,此刻的他早已精疲力竭。他的右手緊緊抓住船尾,就連呼喊救命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船上的兩個村民只顧拼命地劃著名船槳,誰也沒注意到他們已經拖曳星雲燦很遠的路程。直到一村民回頭張望是否有追兵追來,星雲燦才被他們發現。
這位村民見是星雲燦,趕忙丟下船槳,同另一位村民協力將他撈上船來。
星雲燦緩緩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說道:「快,快回村子,讓大家,趕緊逃生。」說罷,終於體力不支,睜著眼睛,靜靜地躺在船上。
星雲燦知道,此刻的他,要趕緊恢復體力。只有這樣,才能保護母親逃離。
他剛剛失去了養父,陳一駿就死在他身旁,可他卻無能為力,他痛恨自己為什麼這麼弱小,為什麼這麼不爭氣,為什麼保護不了需要保護的至親!
「一定要保護母親,我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星雲燦在心中暗自為自己鼓勁,雙手緊緊握拳。
小舟,在同死神瘋狂地賽跑。在他們的身後,是漸漸逼近的莫止善船隊。
當村民遠遠地看到熟悉的陸地時,如同見到生命的希望,更加快速地向前划去。
終於,小舟抵達陸地,星雲燦一躍登陸,道:「你們快去通知其他村民,拜託了。」說罷,便飛速往家中跑去。
那座一家三口共同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屋越來越近,一幀幀回憶湧上心頭,往日的歡聲笑語,曾經的喜怒哀樂,昨日的離愁別緒,如同潮水般在星雲燦的心底里翻滾、洶湧。
他後悔極了,如果當初不主張偷渡下海,或許便不會有今日的災咎了吧!
「是我害了父親,是我害死了他!」星雲燦不斷地在心裡重複著這句話,自責、內疚、悔恨,將他稚嫩的心靈撕扯、狂曳、一刀刀地凌遲。
何田田正站在門前,翹首企盼,終於他們看到了彼此。
「媽!」星雲燦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衝著何田田大喊,眼淚如泄閘洪水般,沿著他的臉頰,一滴一滴,滴落在沙地上。
見只有星雲燦一人回來,他又哭得如此傷痛,何田田似乎預感到事情的不妙,「難道一駿他?」何田田沒有再繼續胡思亂想下去,頭腦便感到一陣眩暈。她勉強扶住牆壁,勉力支撐自己,眼淚也不自覺地簌簌墜落。
星雲燦跑到何田田面前,攙扶起何田田,道:「爸爸,爸爸他,為了救我,被官兵殺死了!」
如同一陣晴天霹靂,何田田眼前一黑,喉嚨一甜,一口鮮血便吐了出來,昏厥在地。
星雲燦見何田田昏倒,一邊痛哭著聲聲呼喚娘親,一邊按壓何田田的人中,終於何田田很快便甦醒過來。
見何田田醒來,星雲燦難得一笑,道:「媽媽,我們現在就走,官兵可能很快就到。」說完,扶起何田田,牽著她的手準備離去。
何田田本已平息的復仇念頭,此刻如星火燎原、火山爆發,心道:「熊家,朝廷,我早已放下仇恨,想要過個平平淡淡的日子,可你們卻偏偏要風刀霜劍,苦苦相逼!先前殺我全家,此刻殺我摯愛,現在還打算殺了我們母子。我們有何過錯,爾等必欲除之而後快?」
何田田掙脫星雲燦的手,道:「等等,我要給你個東西。」何田田走進房內,打開箱子,在箱底拿出一方摺疊手帕,手帕里包裹著一條吊墜。
何田田把這條吊墜拿出來,掛在星雲燦的脖子上,只見這枚吊墜通體為圓環狀,圓心裡雕刻著一個大船方向盤。這個方向盤共有八個齒,對應八個方位,從最上的一齒,沿著順時針方向,依次篆刻著離、坤、兌、乾、坎、艮、震、巽八個大篆字體。方向盤之下,三條波浪,如同波濤洶湧的大海。
「從今日起,你便是我們海寧海氏的第九代族長。」何田田鄭重地看著星雲燦的雙眼。
「海寧海氏?難道我們家就是傳說中的海王后裔?」星雲燦詫異萬分,不敢相信母親當下所說的一切,自己竟然是一直以來的偶像海王的後代。
何田田道:「沒錯,這十年來,我已將畢生所學傳授於你,你要承擔起復興家族榮光的使命。把倖存的海氏子孫重新聚集起來,把海王廟重新建起來。讓海家列祖列宗庇蔭千家萬戶,世間凡有漁民的地方,我海家的先靈必庇佑之。」
「啊,快看,看官船。」、「官兵殺來了,大家快跑啊!」兩人的耳邊傳來村民們的聒噪,星雲燦向海邊望去,果然就是那兩條黑色大船,主船的桅杆之上,陳一駿的頭髮被當作吊繩,懸掛著陳一駿的頭顱,隨著船體的顛簸飄來盪去。
再看副船的桅杆之上,一根繩子綁住陳一駿的右腳,將陳一駿的屍身倒掛起來,斷頸處仍然滴滴噠噠地流著鮮血。
官兵們上岸,不論男女老幼,見人便殺,如同煉獄裡的惡魔。
趁著何田田還沒發現陳一駿屍首,星雲燦趕緊拉著何田田便往內陸深處逃去。
一路上,星雲燦強忍著淚水,內心的憤怒卻如火山噴發一般,他的憤怒轉化為速度,拉著何田田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何田田終於跟不上星雲燦的步伐,猛然摔了一跤。
「娘,你沒事兒吧,我來背你。」說罷,星雲燦也不待何田田回應,便將何田田背了起來,腳下依然如風。
星雲燦跑了一陣子,卻只見前方隱隱約約有鳳踏玄虎紫金旗正迎風飄揚,「莫非是前來增援的府縣官兵?」
星雲燦自言自語地說道。此刻的他,手無寸鐵,弩槍也在逃亡時掉落在海里,母親何田田也不善武藝,再往前行必然死路一條。
如今後有追兵,前有勁敵,星雲燦索性也就偏離主路,背著何田田在路邊樹林裡向西穿行。
樹林中,荊棘密布,枝枒交錯。何田田從星雲燦後背上跳下來,母子倆手牽手,披荊斬棘,壓抑著內心的痛苦,艱難地前行。
星雲燦牽著何田田的手穿行在樹叢之中。此間林木,樹高葉闊,外加天氣陰沉,兩人難以辨別方位,很快便迷失在這片叢林中。
自禁海令實施以來,潮平村的村民們生活越發困苦,過午不食已成常態,再加上在海上的逃亡與掙扎,星雲燦此時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眼前所見,儘是昏沉沉的一片。他閉上眼睛,努力搖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出門匆忙,何田田也來不及準備乾糧,見星雲燦如此飢餓,這四面八方又都是荒郊野嶺,何田田又想到陳一駿的慘死,此刻的屍首又不知是葬身海底,還是被官兵扣押?種種煩惱、變故一股腦兒地找上她,儘管她再堅強,也難以控制淚水汩汩地滴落。
見何田田念及傷心事,不由自主地落淚,星雲燦停下腳步,緊緊地抱緊她,用手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此刻,兩人雖不說一句話,卻勝過了千言萬語。
「哈哈哈,好一對兒慈母孝兒啊!」兩人的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星雲燦趕忙鬆開臂膀,將何田田守護在身後。
何田田見到來人,眼睛裡的憤怒如火焰般閃爍,沒想到十八年過去,他依舊對她們母子倆不依不饒。
沒錯,來者正是莫止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