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日,晨。
昨日雖與熊楓達成休兵協議,熊筠煒卻並不放心。
正好今日惠風和暢,萬里無雲,熊筠煒便與心腹耶律治平帶著眾軍士,一同登上閱江樓,視察對岸九藩聯軍的退兵動向。
熊楓果然信守承諾,昨日一回營地,便下令士兵拔營撤軍。今日熊筠煒、耶律治平所見之江北,乾乾淨淨一如昔日,完全看不出任何大軍駐紮過的痕跡。
熊筠煒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道:「哼,說什麼北境干城、蒼漠孤鷹,終究不過是個蠅營小利之徒。這不,稍微許他一點小利,老老實實就退兵了。」
耶律治平心中似有萬千溝壑,道:「陛下,藩王雖退兵,我軍最好還是不要掉以輕心才是啊!」
熊筠煒道:「無妨,無妨。朕已下令眾將士不得放鬆懈怠,只待各路勤王人馬一到,朕非叫他熊楓死無葬身之地!」
耶律治平張口想說什麼,但還是忍住沒說。他知道,熊筠煒素來剛愎自用,此時更是自以為一言退敵,內心膨脹到無以復加,多說必然招致禍患。
回到宮中,熊筠煒大宴群臣眾將,從中午直到黃昏,觥籌交錯,一副得勝歸來的慶功景象。
眾人喝得酩酊大醉,夕陽西下,夜色降臨。熊筠煒又招來宮女,鶯歌燕舞,整座大殿熱鬧非凡。
正當眾將喝得大醉,盡失禮數,在皇帝面前與眾宮女左擁右抱時,突然天空傳來陣陣呼嘯,緊接著整座大殿如同地動山搖般搖晃不已,耳邊更是傳來隆隆炮聲。
「這是怎麼回事兒?」熊筠煒突然從酒醉中醒來,看著尤未清醒的群臣眾將,自言自語道。
「報……」探子突然闖入大殿,向熊筠煒跪下,稟報導:「是,是九藩賊軍的大炮,他們已經開始渡江了!」
「什麼!」熊筠煒大步走下大殿,揪住探子的衣領,把他提了起來,問道:「上午我親眼所見賊軍已經退去,現在這群反賊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探子道:「小人也是剛剛才知,賊軍並沒真正退去。」
「什麼!」熊筠煒一把把探子推倒在地,居高臨下地問道:「那賊軍從何而來?」
探子扶起身子,依舊跪著,答道:「賊軍昨日連夜拔營,全體士兵皆改著綠衣,藏匿在老山之上。」
熊筠煒恨恨地跺腳,痛恨自己的失策,他來回徘徊,道:「傳朕旨意,叫守城官兵嚴防死守,切不可叫賊軍踏入金陵一步!待日後賊軍退去,今夜守城官兵各個皆有重賞!」
探子領令,轉身跑出了大殿。
熊筠煒思量片刻,喊道:「治平,治平!」
耶律治平從大殿屏風後跑了出來,問道:「陛下有何旨意?」
熊筠煒拉著耶律治平的手,道:「你即刻挑選十個大內高手,帶他們到謹身殿來見我。」
耶律治平得令,也趕忙轉身跑出大殿。
熊筠煒惡狠狠地看了眼至今仍然橫七豎八躺在大殿上的那群酒囊飯袋,自言自語道:「唉,群臣誤朕,群臣誤朕啊!當初,若不是爾等執意慫恿朕削藩,現在怎麼會捅這麼大一簍子!」想到這裡,熊筠煒惡從心頭起,抽出佩劍,將當初勸他削藩的大臣、將領盡數刺死!之後,獨自一人,披散著頭髮,快步朝著謹身殿走去。
城內的炮火已然蔓延到宮城之內,宮內的太監、宮女亂作一團,有的取水滅火,有的趁火偷竊,有的則只顧逃命。
昨日還井井有條的皇宮,如今卻呈現出此番末世模樣。
長江南岸的廝殺聲,身居宮牆之內的熊筠煒如聞在耳。
謹身殿內,早已沒了太監、宮女伺候,熊筠煒只得自己取出熊明盛留給他的那箱衣櫃,或許,熊明盛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吧。
熊筠煒打開衣箱,拿出衣服,原來是件道袍。
熊筠煒拿起衣服,明白了熊明盛的苦心,不禁淚灑滿襟,「皇祖父!」他一遍一遍心裡默念著熊明盛的名字,回憶著熊明盛對他往日的言傳身教,也悔恨著這些年來自己的胡作非為。
熊筠煒剛穿上道袍,耶律治平便帶著十名大內高手來到謹身殿。若在平時,耶律治平早就能湊夠十人,來到熊筠煒跟前復命。但現今宮中大亂,宮中侍衛與大內高手們有的忙著救火,有的忙著追捕偷竊財物的宮女太監,皆不在其位,耶律治平自然難以湊齊。
耶律治平看了身著道袍的熊筠煒,明白了他的用意,道:「陛下,微臣已將十名大內高手帶來,現在便護送陛下出宮。」
熊筠煒道:「不急,先隨朕去取一樣東西。對了,以後不要再叫朕陛下,朕已經不是皇帝了,從現在起,朕就是允慧道長。哦,不,我就是允慧道長。」
說罷,轉身從書櫥里摸到一玄關,輕輕扭動,左側牆壁出現一道暗門。
「跟我來。」允慧道長走進暗門,耶律治平帶著十名大內高手,也跟了進去。
行約數百米,暗道中另一扇暗門擋在眾人面前。
允慧道長朝著左邊的牆壁摸了摸,摸到了一塊手感不同的牆面,他用力按下去,暗門開啟,眾人進入一間更為逼仄的暗室。
只見暗室中央的供桌之上,工工整整地放著一塊巨大玉盤,上面以黃布覆蓋。允慧道長揭開黃布,九塊玉璧拼湊起的完整九龍璧印入眾人眼中。
耶律治平見此玉璧雕琢精細,做工優良,且有整整九塊,九塊又能密接無暇地拼湊成一整塊,心中暗忖:「這玉璧如果賣掉籌措軍餉的話,將來陛下必能東山再起!」
允慧道長拿起最中央的飛龍璧放進自己的衣襟里,再拿起飛龍璧上方的震龍璧想要繼續放入,但奈何玉璧過大,不能持續放入,只得用黃布將剩下的八塊玉璧悉數包裹起來。
允慧道長雙手緊緊抱住包裹,轉身離開這間小暗室。
眾人行經暗道,前方灰呼呼地似有人影攢動,允慧道長大呼不好,把包裹抱得更緊。
耶律治平與眾大內高手拔劍,進入戰鬥狀態。眾人的腳步,緩緩地向著暗室門口挪移。
眾人行至暗道口,微弱的燭火中終於看清了那群人的面目。那群人共計九人,皆身著奇裝異服,似乎都是外國人的裝扮。
允慧道長定睛一看,這群外國人的穿著,不正是先太子熊權國喪時,前來弔孝的各國使臣的衣容服飾嗎?這麼多年來,這群外國人莫非一直藏匿在金陵城中?他們究竟想要幹嘛?
莫非?
一想到這一層,允慧道長不禁後背冷汗盈盈,雙手將包裹不由得抓得更緊。
前方傳來一女子的笑聲,本就中氣十足,在暗道中迴蕩,聲音更是讓人不寒而慄。「哈哈哈,智者百密,終有一疏。熊明盛他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可是他想破了棺材板兒,都想不到我還活著吧!」那女子從眾人身後走了出來,站在八人的最前面。
「啊!」允慧道長的聲音中透露出恐懼,道:「你這妖女,竟還活著!」
那女子道:「對啊,蒼天有眼,讓我活了下來,專治你們這群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小人!」
這女子名叫陳飛靈,因其高超的巫術,被熊明盛任命為國師。熊明盛曾沒日沒夜地為北方邊境擔憂,害怕玄心國養精蓄銳,再次南下,與他熊氏逐鹿中原。
陳飛靈獻計,主動請纓,願施畢生絕學,封印楚國最為精銳的部隊於金陵城郊的地下,是為「九龍軍團」。
之後,陳飛靈又讓熊明盛召集諸多能工巧匠,雕刻九龍玉璧,暗藏玄機於其中。只要九龍璧聚在一處,在某一特定星象條件下,便可召喚出埋葬在地下的九龍軍團,為己所用。
這九龍軍團常年埋葬於地下,取天地之靈氣,收日月之精華,再度召喚出來,其戰鬥力根本不是尋常軍隊所能比擬,故曰:「得九龍玉璧者得天下。」
但九龍璧為陳飛靈所造,在這世界上,除了熊明盛自己,也只有陳飛靈一人知曉九龍璧的秘密。
熊權早死,熊筠煒年幼登基。為了保住這位寶貝皇長孫的江山和皇位,熊明盛在駕崩之前,將九龍璧的秘密告訴了熊筠煒。同時也暗暗吩咐禁衛軍,點名要讓陳飛靈殉葬,只有這樣,九龍璧的秘密才能永遠不被外人知曉,千秋萬世在熊家嫡子孫之間代代相傳。
可誰料,千算萬算,必有一失。
禁衛軍雖然遵照熊明盛遺囑,將陳飛靈活埋在了熊明盛的地下陵寢之中,但造化弄人,陳飛靈居然還能活著出來,這才導致了今天熊筠煒始料未及的局面。
允慧道長環顧了下對方的實力,心中猜疑今日這九龍璧或許不能完璧帶走了,好在懷中還藏著一塊最重要的飛龍璧,只要九龍璧不會完整地被對方搶去,他就還有重新集齊九龍璧的希望。
想到這裡,他決定讓耶律治平與眾大內高手與對方以死相拼,製造混亂,他好趁亂帶著玉璧逃離。即使不能逃離,半路丟下手中包裹,也能金蟬脫殼,等待東山再起。
「動手!」允慧道長下令。
耶律治平與眾大內高手與那群外國人廝殺作一團,雙方人馬勢均力敵,暫時難分伯仲。
陳飛靈也不加入戰局,雙眼直冷冷地盯著允慧道長的眼睛,手提長劍,一步步向允慧道長走來。
熊筠煒自幼同諸位開國將軍、武林高手習武,武藝自是不差,但此刻保護手中九龍璧要緊,他將包裹換在左手,右手假裝去拔背後佩劍。
陳飛靈一步步逼近,突然,允慧道長從手中向她丟出一顆彈丸。
陳飛靈本以為這顆彈丸便是火藥,眼見彈丸就要逼近眼前,陳飛靈長劍一揮,將彈丸劈作兩半。只見陣陣白霧伴隨著嗆人的氣味從彈丸中散發出來,陳飛靈心中罵道:「祖孫三代,果然全是小人!」
陳飛靈被白霧熏得睜不開眼,只得閉目聽聲,辨識到允慧道長正往謹身殿殿門跑去。陳飛靈循著允慧道長的腳步聲,追了出去。
衝破重重迷霧,陳飛靈的眼睛終於得以勉強睜開,見允慧道長就在前方不遠處拼命逃竄,陳飛靈大跨步追向前去。
兩人纏鬥在一起,雙劍交錯,鏗鏗鏘鏘的劍擊聲,伴隨著嘈雜的背景音,不時劃破天際。
兩人鬥了約四十餘招,允慧道長漸漸不敵,如若繼續戀戰,恐怕將有性命之虞。
允慧道長索性故意露一破綻給陳飛靈,陳飛靈一劍刺中允慧道長的左臂。允慧道長吃痛,假裝故意丟下包裹。陳飛靈見允慧道長包裹掉落,料想其中必然是九龍璧,便出招將允慧道長逼退幾步,趕忙去撿。
允慧道長假意拼死去搶,被陳飛靈逼得近不了身。
陳飛靈既已拿到九龍璧,心中暗自盤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今日便殺了他了事。於是,招式更加凌厲,可謂是招招斃命。
允慧道長有傷在身,體力也漸漸不支,且戰且退。眼見將要命喪劍下,只得故技重施,趁著廝殺之際,從懷裡偷偷摸出迷霧彈丸,待陳飛靈不備,向她擲去。
陳飛靈雖然早已料到允慧道長會故技重施,但招式已然用老,身體也來不及閃避,那飛彈著著實實砸在她胸前,濃霧和刺鼻的氣味再次散開。
當陳飛靈勉強睜開雙眼,哪裡還見得到允慧道長的蹤跡!
好在包裹仍在手上,她趕忙打開包裹,細細查驗,竟發現包裹中只有八塊龍璧。
她將每塊龍璧上的龍紋細細查看,發現少的那塊竟然是位居九龍璧中央的飛龍璧。陳飛靈在心裡暗罵一聲,眼球轉動間似乎有了思量。她收起包裹,跑回謹身殿。
謹身殿內,耶律治平、大內高手與陳飛靈帶的各國高手仍在廝殺,地上躺著七具大內高手的屍體,顯然耶律治平方占據下風。好在耶律治平武藝不俗,雖處落下風,但仍心態平穩,招式不亂,固守有餘,眾人皆近不了他的身。
陳飛靈加入戰局,刷刷刷,接連三劍,將剩下的三名大內高手盡數殺死。耶律治平一人獨力對付外國八大高手本已十分吃力,現在陳飛靈也加入戰局,哪裡會是對手?
耶律治平突然改守為攻,讓陳飛靈等人措手不及,連連後退。
正拉開差距時,耶律治平突然縱身躍起,便要逃脫,因為他與允慧道長還有約定,待會兒在太平門碰面,一同前往棲霞山腳,那裡早已備好前往南溟島的軍船。
眼見耶律治平就要逃脫,陳飛靈料到他必然是去找允慧道長,便將包裹轉交給各國高手,叮囑他們按照約定,分頭好生保管。
自己一人,遠遠地跟蹤耶律治平,就這樣,一路沿著宮城中軸,跟到了北安門。
金陵城內外雖亂作一團,但宮城城門的防密之嚴卻是一如往常。耶律治平抵達,亮出腰牌,城門微開一縫,僅容他一人通過。
城門那麼多士兵守衛,硬拼即使能拼贏,也必然會打草驚蛇,陳飛靈只得另尋他路。她偷偷潛入一間距離城門較遠的屋舍,攀爬至屋頂上,縱身一躍,向宮牆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