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謝陸夫子開講
第二天。
上午。
陸時剛到《鏡報》報館,就被沃德豪斯給堵了。
老哥十分激動,
「陸,招生已經結束了!」
陸時沒明白,
「招生?什麼招生?」
沃德豪斯解釋道:「當然是陸時文學院啊!你難道忘了昨天答應我的事?喂喂!你可不能反悔啊!」
陸時懵了,
前一天策劃成立學院,後一天就完成了招生,
這是正常人能幹出來的事?
他問:「老約翰,現在才11月初,秋季學期剛開學沒多久。你上哪招來的人?」
沃德豪斯推著陸時往門外走,
「這你就別管了!」
兩人上了馬車。
倫敦大學學院的主要校區在高爾街,
校區建於1827年,以其獨特的建築風格和悠久的歷史而聞名。
進入校園,陸時便覺得氣氛有些詭異,
學生們竊竊私語,
「剛才那個,是不是道爾醫生?」
「看著挺像的。另外,我好像還遇到了蕭伯納。」
「真的?在哪兒?你沒看錯?」
「就在威爾金斯樓。」
……
他們聊著聊著,經過陸時身邊,腳步瞬間停滯,震驚地投來視線,
顯然是認出了陸時。
陸時趕緊低下頭,快步通過。
沃德豪斯努力憋笑,摘下自己的圓頂禮帽,
「需要嗎?可以遮一遮。」
陸時白他一眼,
「咱們去哪?」
沃德豪斯朝本部大樓的方向點點頭,說:「咱們去威爾金斯樓。」
說完便加快了步伐。
倫敦大學學院的主樓頗為氣派,內部空間也很大,
兩人沿著走廊走了一陣,來到一間教室門前。
沃德豪斯握住門把手,
「陸,裡面就是陸時文學院第一屆的學生了。」
陸時狐疑,
「你確定真的招生了嗎?咱們昨天才商量好的事情,你就算動作再快,也不至於……而且,學院的組織架構呢?授課地點呢?招生簡章呢?咱都沒有啊。」
沃德豪斯嘴角勾起,
「你放心吧。」
他對教室內部微微頷首示意,
「裡面的學生,伱絕對能滿意!」
陸時:「……」
隱隱地,心中想到了一個可能。
他緩緩推開門。
教室內就像社交場,
只見那些所謂的「學生」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著「好久不見」、「你最近那本書很不錯」之類的話。
他們的年齡分布很廣,
上至70歲的老頭、下至20歲的青年;
職業亦如此,
作家、教授、記者、學生……
甚至連邱吉爾這樣的政客都在。
得虧愛德華七世對寫作不感興趣,不然的話,這些人中還得有一位國王。
但無論如何,他們都可以說是倫敦文字表達最強悍的集合了。
陸時滿頭黑線,
 ̄□ ̄||
他看向沃德豪斯,說道:「大哥,這就是你說的『招生』嗎?」
沃德豪斯嚴肅點頭,
「你知道的,陸時文學院要集合整個倫敦大學聯盟的……」
「打住!」
陸時抬手打斷,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很多牛、劍的教授。你看那兒,那不是詹姆斯教授嗎?」
蒙塔古·詹姆斯似乎是聽到了,
他投來視線,
「陸爵士!」
陸時熱情地與之問好,隨後嚴厲地看向沃德豪斯。
沃德豪斯從懷中摸出一枚硬幣,
「陸,英國這么小一塊地方,文壇自然也大不到哪兒去。所以,我在倫敦有任何動作,消息都會不脛而走。更何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的國王陛下是個大嘴巴。」
文學院要統合倫敦大學聯盟的力量,必然要稟報愛德華七世,
而他有多麼不著調,懂的都懂,
他知道了,全英國就知道了。
陸時很無語,
「可是,文學院要招生,你請來一堆教授是為了什麼?」
沃德豪斯攤手,
「是他們自願的。」
話音剛落,
「沒錯,是我們自願的。」
蕭伯納也湊了過來,低聲道:「陸啊,你肯教那些法國佬,為什麼不肯教我們?」
陸時:???
「我哪教他們了?」
蕭伯納嘆氣,
「你還說沒教?他們都成立奧賽學會了!還把你的設定集當做教材。」
陸時:「……」
竟無言以對。
蕭伯納繼續說道:「更何況,我們願意當你的學生!中國不是有句話嗎?懂道理不分先後!」
他應該是想背《師說》:
「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蕭伯納又道:「而且,現場不只有我們這些老傢伙,也有年輕人的嘛~」
他伸出手,從左到右划過,似是想將整個教室囊括在內,
「你看,那不就是?」
陸時忍不住吐槽:「數來數去,結果只有一個年輕人!而且……唔……」
他語塞了,
因為那個年輕人他有些印象,
盯著看了一陣,他驀地回憶了起來,
居然是寫出《尤利西斯》的大神詹姆斯·喬伊斯。
仔細算算時間,喬伊斯出現在倫敦很正常,
1902年6月,他從都柏林大學學院畢業,獲得了現代語學士學位,10月2日,他登記到聖西希莉亞醫學院修課,但因為經濟困難被迫放棄。
沃德豪斯嘴角勾起,
「陸,別想那麼多,下面是學生還是教授,又有什麼區別呢?現在的學生,未來可能是教授;現在的教授,也可以是你的學生。」
這話聽著竟還有些哲理。
陸時沉吟,
「好吧。」
他站上了講台。
其餘人立即找了位置坐下,全神貫注地聽講,如同小學生。
陸時笑了笑,
「各位,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因為在座的,有很多都是成名已久的作家了。我注意到的……葉芝先生,你怎麼也來了?」
威廉·巴特勒·葉芝,愛爾蘭詩人、劇作家和散文家。
他無奈回應:
「坦白講,我不喜歡倫敦。」
陸時點頭,
「是的。愛爾蘭人普遍不喜歡倫敦。」
現場頓時響起笑聲,尤其是蕭伯納、喬伊斯等人,
他們都是葉芝的愛爾蘭老鄉。
陸時說:「我已經承諾沃德豪斯爵士,在文學院授課時,講更多技巧性的東西。但這次是第一次,我還是希望進行總覽的介紹。」
眾「學生」紛紛應是,
現在的場景,更像是一個文學協會之類的組織在舉行活動。
陸時思考該講什麼。
在工業革命後,文學迎來大發展、大繁榮,各種流派如雨後春筍般冒出,
不過,真正出現分享寫作技巧的作品,要等到20世紀中葉之後。
其中不乏著作,
史蒂芬·金的《寫作這回事》;
哈佛大學的《哈佛非虛構寫作課——怎樣講好一個故事》,作者都是來自普立茲獎、奧斯卡獎、艾美獎、美國國家圖書獎等的眾多得主;
日本亦有村上春樹的《我的職業是小說家》;
……
除了這些,現代文學發展較晚的漢語亦有名作。
像是余光中的《翻譯乃大道》,
這看似是一本講翻譯、將英語學習的迼,卻是作者們的滄海遺珠,
書中有重要觀點——
排「惡性西化」的文毒,例如翻譯腔、歐化長句,重拾地道優美的漢語表達。
讀了此書,往往能「藥到病除」。
陸時認為應該把這些書的優點綜合起來,
他問道:「各位,你們都已經在文壇成名了,現在不妨回想,當初是怎樣走上寫作這條路的。」
這個話題,在場的人都有千言萬語,
「大部分人都應該喜歡閱讀吧?」
「那是!閱讀可以激發想像力和創作力,也能讓人找到人生樂趣。」
「還有家庭的原因。」
「這點我贊同,我夫人對我的影響,也是我能成為優秀作家的助推器。」
「道爾醫生,你現在優秀了?」
「Shiit!@*#¥%……」
……
教室內亂鬨鬨的。
這幫大作家、大學者,跟普通的學生也沒什麼區別,都不注意課堂紀律。
陸時拍了拍手,
「各位,還記得你們出版的第一本書嗎?書的第一部分肯定是你們自己的『簡歷』,你們是否還保有印象?」
正常出版社在出版新人的作品時,都會介紹作者,
有些甚至會請報社對作者進行採訪,
所以,書的序或者結,會有作者的自述。
自述內容,往往是作者對自己一生重要時刻的回顧,或者介紹自己的家庭、經歷、工作、寫作感想……
教室安靜下來,
眾人似是都陷入了回憶。
片刻後,蕭伯納說:「這裡應該有人還沒有出版經歷吧?」
他看向邱吉爾。
邱吉爾聳了聳肩,
「不好意思,敝人出版過詩集,銷量還不錯。」
沃德豪斯立即拆台道:「銷量不錯?那為什麼沒有再版呢?要我說,那些書都是被你自己買下來的吧~」
邱吉爾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自己買的又如何了?那也是賣!賣完了!」
現場爆發大笑。
陸時輕咳,
「各位,咱們還是講正事……」
正說著,喬伊斯忽然說:「陸爵士,我沒出版過作品。不過,我很清楚我將來要為了什麼創作。」
這個年輕人的話立即引來眾人的注視。
喬伊斯卻很淡定,
「我的宗旨是,要為我國的道德和精神史寫下自己的一章。」
他說的「我國」,跟大英無關,而是愛爾蘭。
在《是!首相》中,陸時用「大英在不當人這方面,向來是不當人的」開頭,
對這句話最了解的並不是英國的殖民地,而是愛爾蘭人。
喬伊斯非常激進,
他認為,處於大英的鉗制下,愛爾蘭是一個不可救藥的國家,而都柏林則是「癱瘓的中心」。
葉芝鼓掌,
「好!說得好!」
其他幾個愛爾蘭作家也跟著鼓掌。
陸時擔心喬伊斯又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趕緊道:「不聊那些太大的話題了。現在,我們說一說寫作的要點。」
他伸出了右手食指,
「我相信大家都贊同,在小說中,故事、情節是最重要的、首當其衝的。至於故事映射的主題、象徵,都是隨著故事的發展慢慢展現出來的附加價值。」
這一點無須多說,現場的作家都認同,
只有主題,沒有劇情,小說就會變成徹頭徹尾的形式主義,讀起來毫無樂趣可言。
沃德豪斯道:「陸,講講技巧吧。」
陸時說:「好吧。英語寫作,你需要一個工具箱,上層放最常用的東西詞彙、語法,風格的要素等等。」
有人已經拿出了筆,「沙沙沙——」地記錄。
蕭伯納問:「陸,你剛才提到了一個詞組——the elements of style(風格的要素),很少見啊。」
其實,這是一本書的名字,
《風格的要素》於1918年由斯特倫克教授自費出版,
100多年過去,這本寫作規則雖然變成了「貴族習俗」,但仍然被人們認為是典範之作,
陸時說道:「風格的要素包含很多。比如,要去除冗餘,保持句子簡潔明了,『I saw a red car』而非『I perceived a vehicle of red color』。」
兩句話翻譯過來都是「我看到一輛紅色的車」,
而前者的直接性和可讀性都更強。
陸時接著說:「還有,通往地獄的路是副詞鋪成的,副詞一定要慎用。」
這是史蒂芬·金的名言,被無數作家奉為圭臬。
眾人沉思,
他們大致能猜出原因。
蕭伯納低聲道:「副詞用多了,會限制讀者的想像力。」
陸時說:「沒錯!就像一座冰山,它之所以雄偉,是因為只有八分之一在水面上。文學作品中,文字和形象是便是那八分之一,而情感和思想是八分之七。前兩者是具體可見的,後兩者是寓於前兩者之中的。」
這個冰山理論是海明威的觀點,
在《老人與海》中,他將之運用到了極致,在描寫對話時幾乎很少用副詞。
陸時拿起粉筆,
「我舉一個例子好了。」
他回頭,在黑板上寫下例句,
——
「不,」
老人說,
「你遇上了一條交好運的船。跟他們待下去吧。」
——
這是《老人與海》的原句。
陸時問道:「如果改成『老人堅定地說』,效果會更好嗎?如果改成『老人堅定地、期盼地、關心地說』呢?」
現場全都是埋頭「沙沙沙——」的記錄聲。
片刻後,眾人記錄完,
邱吉爾開腔了,
「在新聞報導中,我們倒是用副詞用得非常多。因為這樣可以幫助讀者偷懶,讓他們根據記者的主觀描述來了解內容。這麼一想,記者算是讀者和文章之間的中介。」
這放在新聞報導中當然可以,因為媒體本就要進行引導。
但如果放在小說中就不可取了,
中介的加入,會導致讀者到劇情的距離被拉長。
陸時點頭,
「還有很多技巧。比如,少用描寫性的語句,這和少用副詞是一個道理;再比如,關門寫作、開門改稿,創作是一個人的事,但在創作結束後,需要找人幫忙挑刺……」
接下來一段時間,他瘋狂輸出。
眾人聽得頭昏腦脹。
不知不覺,時間到了中午。
陸時說:「寫作的事,有太多可以講了。我準備回去編一本書,權當是文學院的教材。」
這種事對他來說很簡單,
回去把那些著作彙編一下就可以了。
沃德豪斯嘴都快笑裂開了,
心想,
請陸時開辦文學院,果然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他說道:「陸,我聽柏格森先生說過,在中國會用『子』字作為一種尊稱,表示人們對某些人物的敬仰和推崇。」
「啊這……」
陸時臉一黑,
「老哥,你可別瞎胡搞。」
沃德豪斯點點頭,
「放心放心,我知道,孔子、老子那些,都是偉大的哲人,就像大英的莎翁,現代人取這種稱號是自取其辱。我們叫你『陸子』,你也不可能會應。不過,一百年後就不一定了。」
陸時說:「那也等著一百年後再說。」
沃德豪斯又問:「那在漢語裡,一般怎麼稱呼學者或老師啊?」
陸時想了想,
「『夫子』。」
沃德豪斯點了點頭,中、英雙語混雜地說道:「謝陸夫子開講!」
其他人跟著起身,
「謝陸夫子開講!」
陸時:「……」
被這幫人的行為藝術弄得無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