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夜轉頭看去,只見不遠處一個身影慢慢向他們走來,他的雙腿如同兩根棍子,走路的時候膝蓋幾乎不彎曲,上半身也如一根棍子,輕微地整體晃動著。他戴著一塊奇怪地有些反光的金屬面具,給人一種冷冷的感覺。
鹿夜看著他道:「你好,前輩,你能幫幫我們嗎,我們都中了陷阱,好像還有毒。」
「是有毒,這陷阱就是我布置來捕獵的,沒想到扎中了你們。」金屬面具說道。
鹿夜一聽放鬆下來,自己和那老人都沒有行動能力了,這面具男也沒有騙他們的必要,看來真是獵戶了,只是這面具看起來挺瘮人的,應該也不是普通的獵戶。
「但是,我都是一個人狩獵,因此解藥只帶了一人份的,現在你們兩個中毒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好,給你們其中一個,我就屬於用毒刺殺了另外一個人。」面具話語的意思很為難,但是他的語氣依然沒有任何表情。
「小兄弟,這解藥給我吧,我家裡還有很多晚輩需要我養活。」老人開始懇求鹿夜。
鹿夜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面具男:「這解藥,分成兩份還有效果嗎?」
「這些木刺上,塗的是一種毒蛇的毒液,毒液很兇猛,我實驗過很多次,分成兩份的話,你們兩個都活不了。」金屬面具回答道。
「要不這樣吧,你殺了那老頭,我給你解藥,人是你殺的,我也就沒有什麼愧疚感了。」面具男說完,拔出一根尖尖的木刺遞給鹿夜,並把他抱到老頭的旁邊。
「喂,這不公平,憑什麼他能有活的機會,我卻沒有。」老頭大聲喊道。
「也是,應該給你們一個公平的機會。」面具男說完,竟是同樣遞給老頭一根木刺。
老人拿起木刺,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顫巍巍的手舉著木刺慢慢向鹿夜的脖子遞了過去。
鹿夜死死盯著木刺,他的手也緊緊抓著木刺,似乎是他中毒時間比老者晚,此時手上力氣還在,他可以瞬間就將木刺刺入老人的脖子,但是他暫時沒有動,看著老人手裡的木刺慢慢向自己靠近,死亡也在慢慢向自己逼近。
刺還是不刺,生還是死,鹿夜拼命克服著自己內心對死亡的恐懼,他想猛地抬手朝老人刺去,手上肌肉已經緊繃,力量和方向已經被大腦精準計算好,只要大腦發出一道簡單的指令,他的手就會刺出,他就會獲得活下去的機會,才能去尋找鹿九柯,才有為鹿鳴村報仇的機會。
老人的刺越來越近,鹿夜的姿勢沒有變,他沒有刺出去,這是一個生的機會,生存是一個人最根本的需求,但是一個人的生存如果需要靠剝奪另外一個人的生命才能實現,那這樣的生存還有意義嗎。
鹿夜依然在猶豫,老人的刺已經抵在了他的皮膚上,只要再稍微往前一點,就要刺進他的脖子。
鹿夜突然發力,他手一用力,爆發出極快的力量和速度,然而不是朝老人的方向,而是朝向老人手中的木刺,在老人的木刺就要插進鹿夜的肌膚之前,鹿夜撥開了它。
「把解藥給這位老者吧,剝奪別人的生命來換自己的生存,我做不到。」鹿夜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他大口喘著氣對面具男說道:「麻煩你把解藥給這個老人家服下,然後你朝那個方向走,在一個山洞旁邊,尋找一個穿白衣服的男子或者穿淡黃色衣服的女子,他們兩個應該有辦法救我。」
面具男搖搖頭:「這種毒藥只有我能解,你還有力氣,你殺了這老頭,我給你解藥。」
「不。」鹿夜堅定地吐出了這個字。
「為什麼,你還很年輕,你還有很多事要去做,你就願意為了我而放棄你生存的機會?」老人盯著鹿夜問道。
「我想過刺死你,但是我做不到,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就是做不到。」鹿夜道:「你快服下解藥吧,我自己去找人。」
鹿夜說完就想嘗試著掙扎站起來,但是他剛剛起來一點,就發現自己腳上沒有半點力氣,似乎感覺不到雙腳的存在一般。腳一軟,鹿夜又要倒下去,但是他沒有倒下,因為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他。
鹿夜抬頭一看,是那個老者,此刻他哪還有中毒的樣子,鬚髮皆白,但是雙眼炯炯有神,紅光滿面,微笑看著自己。
然後鹿夜感覺到自己雙腿的力量恢復了,他站直了身子,驚訝地看著面前這個老頭:「老爺爺,你怎麼,這是怎麼回事,我腿上的毒,沒了?」
老者哈哈大笑:「小兄弟,還請原諒,我和你都沒有中毒,我想試試你的心性而已。」
「試我的心性?」鹿夜疑惑地問道。
「是的,一個人在剛才那種情況下會做出何種抉擇,基本能體現出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老者微笑著道。
鹿夜恍然,這不是一件複雜的事情。
「如果我剛才刺了你,會如何?」鹿夜很想知道如果自己做了另外一個抉擇會怎麼樣。
「那我會假死,你會得到解藥。」
「然後你就再也不會見到我們了。」戴面具的男子補充道。
這讓鹿夜有點意外,他以為如果刺了的話,會被這兩人殺掉埋在這裡呢。
老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那種情況下,做出那樣的選擇是正常的,人的善念和惡念非常複雜,我測試的目的並不是要判人的生死。」
「那測試的目的是什麼?」鹿夜看著老人問道。
「我領悟了一種戰鬥技,準確來說是一套拳法,想讓它流傳下去,但我孤身一人好多年了,想找一個有些善念的人,教會他,你讓我很滿意。」老人捋著鬍鬚道。
鹿夜急忙站直身子,按照鹿老所教的禮儀,恭恭敬敬地向老人行了一禮。
老人點點頭道:「這套拳法是我遊歷多年,觀察各種動物捕獵時候的特點,結合人體的構造進行變通和無數次演練所得,共有四式,所以喚作四形拳。」
然後,老人便演練了一遍這套拳法給鹿夜看,先讓鹿夜學會演練這套拳法。
待鹿夜學會演練後,老人又開始教鹿夜這套拳法的關鍵,就是各種姿勢下,左右手該如何發力,左右腳該如何發力,發多少分力。
其實這才是各種拳法、腿法等戰鬥技巧的關鍵,如果不知道如何發力,那麼學會演練之法也沒什麼用,只得其形,不得其意。
鹿夜發現,一開始演練的時候感覺很彆扭,但是按照老者所教力道發力之後,第一式演練起來非常舒服,非常流暢,後幾式卻不行。
老者解釋說這是鹿夜還沒開始銘刻自己身體的原因,肌肉的力量和身體的強度未達到施展後面幾式的條件,便讓鹿夜記住發力特點,等以後再施展。
鹿夜記得很快,因為他發現這些發力特點遵循著某種規律,並非是死記硬背的。沒多久,鹿夜就完全掌握了。
老者也要離開了。
鹿夜恭恭敬敬地跪下,給老者磕了三個響頭。
老者道:「記住,人是活的,所以拳頭也是活的,我教你的這套拳法,並非一成不變,人體有六百多塊肌肉,每塊肌肉的力量因人而異,沒有任何兩個人的肌肉是完全相同的,所以,每個人都需要按照自身的情況來調整,才能發揮出這套拳法的威力。」
鹿夜若有所悟道:「我以後力量會有所增強,所以在我力量變化的時候,我自身的情況也在發生變化,那我也應該按照我自身的條件,不斷調整和尋找,才能發揮出更大威力。」
「嗯。」老者高興的點點頭:「你的悟性不錯,希望你以後能在成為強者的同時能夠惜命。」
「老爺爺,恕我冒昧,成為強者我能理解,但你說的惜命我不太明白。」鹿夜略帶疑惑地看著老人。
這時,一隻螢火蟲帶著它微弱卻又美妙的光芒落在了老者手上,老者沒有動,而是讓它在自己指尖休憩。
「如果我還沒猜錯,你還未覺醒,成為一個銘刻師?」老者看向鹿夜問道。
「是的,不過我知道銘刻師,他們的精神力可以控制身體的細微結構進行調整,讓自身的力量、速度和強度遠遠超越凡人。」鹿夜略帶疑惑地看向老者。
「你說的沒錯,不過我喜歡另一種解釋,那是在構築自己的身體,就像我們用雜亂的石頭慢慢敲打和磨合,最後建出一座石屋一樣。」老者說著看向手中的螢火蟲。
又轉頭看向鹿夜:「你殺掉一隻螢火蟲,需要多少力氣時間。」
「力氣只需要一指,時間嘛,只需要一瞬。」鹿夜看看螢火蟲,又看看老者。
「沒錯,只要一個最普通最普通的凡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讓一個生命消失。」老者邊說著邊轉動手指,讓螢火蟲慢慢的爬行著。
「但是只要你一指奪走這隻小蟲子的生命後,無論是多偉大的銘刻師,花多少的時間,都無法再重組它的生命,即使我們按照它生前的身體結構,完完全全復原它,也只能復原它的軀殼,它的生命也不會回來。」老者說完手輕輕一抖,螢火蟲受到驚嚇,似乎是此刻才發覺它棲息的地方是另外一個生命,趕緊振翅朝著樹林深處飛去,帶著它微弱卻又美妙的螢光。
鹿夜是個聰明人,他明白了老者的意思,抬起頭看著老者:「可是,我有非殺不可的人。」
「我並非教你不殺人,只是希望你慎殺,。」老者道。
鹿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老者不但教他拳法,還教他這麼深刻的道理,他相信眼前這老人是和鹿遲爺爺一樣好的人,他心中感動,朝老者又行了一禮。
老者擺擺手道轉頭對金屬面具說道:「好了,我們走吧。」
老人沖鹿夜微微頷首,戴面具的男子也學著老人向鹿夜頷首,然後兩人便朝樹林深處離去了。
在兩人消失之際,老者回頭看著鹿夜道:「以後如果有人問起這套拳法的來歷,你就說是你自己感悟的就行了,至於你想教給誰,也不必徵求我的意見,這套拳法以後完完全全屬於你了。」
鹿夜朝著兩人離去的地方看了良久,他不知道老人是誰,老人也沒有說收他作徒弟,但在心裡,他已經認定了老人是他的師傅。
兩人遠離鹿夜後,金屬面具問老人:「就這樣傳給他了,不等白水一族的那個小子了然後試試他了?。」
「不等了,而且對於白水一族的那個小子,我只是想看看並不想傳授他任何拳法。」老者道。
「哦,但是你不是很喜歡他?」金屬面具問道。
「但是我當初立下過誓言,不能教授魁木一族之外的人任何戰鬥技。這個小傢伙很幸運,他目前還不屬於任何一族,也許這就是緣分。」鶴髮童顏的老者微笑說道。
「我不理解你所謂的緣份是什麼東西。」面具男子還是毫無表情地道。
「你可以理解我我看他很順眼。」老者說完,加速向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