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雪中小事
「你真要去臨冬城?」
東海望的哈慕恩學士看著提利昂。
從黑城堡下發到各城堡的第一批輪休名單已經下來。提利昂因為曾在第一次戰役期間挽救了東海望的一半「船隊」,後來又在多次南部瓮城守衛戰中擔任指揮。在傑諾斯·史林特因為當了逃兵被絞死焚燒之後,他成為了東海望南部瓮城守夜人的第一責任人,全權負責對接協防的布拉佛斯傭兵,統籌管理瓮城的野人和發展那些已經回不了家的水手接受訓練成為守城助力——此舉讓東海望在長夜期間守軍始終維持著充足的人力,將瓮城管理的井井有條。
故此在守夜人第一批名單有提利昂,無人會感到奇怪。
「為什麼不呢?」提利昂身上套著一層又一層的羊毛衣服,圓滾滾像顆大黑球。這顆球站在瓮城城牆上有種古怪的滑稽感,但兩年半下來,東海望無論是守夜人還是布拉佛斯人,都認他這個負責人。「我在東海望守夜人南瓮城守衛隊長的位置幹了有兩年半,表現應該算得上盡職盡責,名單里有我,我為什麼不去?又不是不回來,難不成你們覺得半人出現在東海望第一批輪休名單里讓城堡丟人了?」
「當然不是,」哈慕恩學士搖頭,「雖然你已經披上黑衣,但你和史塔克.」
「這是坦格利安國王的安排。」提利昂滿不在乎,嬉皮笑臉,「陛下還殺了我老那該死的老爹,把西境蘭尼斯特家族滅了呢。學士,蘭尼斯特家族已經沒了,我現在是守夜人。」
提利昂臉上不在乎,心裡卻不這麼想。和異鬼打了兩年仗下來,他其實已經放下了對蘭尼斯特家族和凱岩城的執念,可即便是披了這身黑衣,很多人卻還是在心底對提利昂打著「蘭尼斯特」的標籤。
這個身份標籤根深蒂固。
每次黑城堡會議,卡特·派克寧願帶著不識字的指揮官和幾個只會點頭的事務官,也不帶從政經驗豐富、會識文斷字解讀政策的提利昂就是一種體現。他們非得等事務官把黑城堡那裡的情況帶回來,找提利昂再討論,也不想讓他在黑城堡和坦格利安國王碰面,和史坦尼斯碰面,和艾莉亞·史塔克碰面。
提利昂對這種「偏見」感到非常厭煩,他雖然總大大咧咧仿佛全然不知,可內心總還是有股子怨氣。
就連坦格利安國王都能對提利昂在表面上做到一視同仁,為什麼所謂的「黑衣人兄弟」卻做不到,反而存著「好心」對他做「歧視」之舉?
原本,東海望職務繁忙,周圍人可以視提利昂為正常人的話,他不是不可以為了職責,推辭這次安排。
但他現在非去不可,提利昂非得去臨冬城趁機好好休沐一番,好吃好喝好睡,然後全須全尾、精神奕奕的回東海望。不止如此,回來他還要繪聲繪色給指揮官和事務官們講述臨冬城的溫泉和酒館,讓他們知道自己是去享福。
相較於維斯特洛出身的守夜人,提利昂更喜歡跟布拉佛斯來的東方人打交道。說來這些傭兵大多是布拉佛斯當初招來的,協議只簽了三年,直到長夜戰爭發生後,這些傭兵才知道為什麼布拉佛斯人會那麼大方,定金直接付了一半。
傭兵團的指揮官在戰事平息時,常常會找提利昂喝酒,然後詛咒謾罵當初招募他們的布拉佛斯權貴。
在初期,很多傭兵在意識到自己可能要拿著布拉佛斯的契約和黃金在長城戰死在漫漫長夜中後,情緒都低迷了很長一陣子,甚至有過奪船難逃的心思。幸好這些矛盾和失落的情緒隨著長城幾次保衛戰的成功,加上坦格利安國王一視同仁的態度,並拿出了接手後續條約的條件,提利昂才有機會發揮自己的口舌,收服這些布拉佛斯傭兵的心。
東海望的指揮官卡特·派克之所以重視提利昂,很大的原因就是因為提利昂事實上是布拉佛斯傭兵和守夜人的溝通橋樑。
這次的名單里也有布拉佛斯的傭兵指揮官和勇猛的武士,雖然說是說有國王命令,可以不怕危險,可提利昂還和他們待在一起感覺心理上更安定。
從東海望出發的輪休隊伍足足有五百人,他們沿著長城南麓一路趕往黑城堡,在那裡和來自其他城堡的守軍輪休隊集結,然後從黑城堡啟程前往臨冬城。
長夜之下的北境野外冷的可怕,呼出熱氣很快就會凝結成白霜。
提利昂毫不懷疑隊伍一落單,失去火炬的溫暖後人就會凍死在寒冷野外。幸而長城沿線各城堡在長城防衛戰期間,已經為常常需要支援的機動隊伍做足了準備。在長城南麓,基本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處臨時營地可以防風避寒,燒火取暖。
提利昂不得不承認,韋賽里斯國王很多舉措都是極具開創性的,大大減少了極寒條件下長城的非戰鬥減員,還保障了長城守軍的高昂士氣。
這當然是有物資準備充足的基礎在那裡,但正是因為準備的過於充分,仿佛很多事情都有備案,使得就連一直對預言之說不太感冒的提利昂也不由相信了守軍們的傳言:韋賽里斯陛下是七神選民,先知先覺,早就準備好了一切。
這些傳聞在君臨貝勒大聖堂的諾斯修士抵達長城後到達了頂峰。
很多人都相信,韋賽里斯國王是「戰士在世」,就連布拉佛斯傭兵,現在在作戰前都會向戰士祈禱。
提利昂的知識儲備讓他始終對這些抱有懷疑,可很多謎一樣的準備和事實又讓提利昂找不到別的解釋,事實上,就連提利昂自己,在上戰場時向戰士祈禱都開始不由自主的代入到坦格利安國王那偉岸的三首巨龍身上。
諸神至今也沒對提利昂的褻瀆降下懲罰,提利昂有時會想,沒準是七神的教會在往自己臉上貼金也說不定,提利昂在君臨當過代理首相,在貝勒大聖堂見過兩代總主教,也曾在聖堂的七神像下見證許多齟齬齷齪。
七神總是沉默,而他見到的總主教和各大主教都是腦滿腸肥,借信仰斂財的凡夫。提利昂會覺得,如果諸神會對褻瀆之人降下懲戒,那些主教應該會比他先受到懲罰。提利昂總是以人心、利益來衡量一些事實,所以他私下猜度坦格利安國王在諾斯修士抵達長城後,特意安排修士到軍隊裡傳播修士那種國王是戰士代行的說辭其實是為了穩定軍心。
戰爭已經打了兩年半,而且可預見還會持續更久,按照一些古籍傳言和口口相傳的故事傳說,長夜會持續一兩代人。
提利昂認為坦格利安種種舉措,在口腹上保證充足的物資保障,在精神上安排信仰的安慰,在犧牲者的身後事上給足榮光,加上這次對立功者安排的輪值休沐.無一不是在做漫長持久戰的準備。
提利昂內心已經有了心理預期,戰爭會持續非常久,可能會久到他滿頭白髮,變得老邁,或者在哪一天因為屍潮而死去。
死亡和變老是長城守軍唯二的前路,所以提利昂不能理解,厭惡那些明明會和他一起在長城老去、戰士的「兄弟」、「戰友」,在這樣的前景下居然仍舊對他有「蘭尼斯特」偏見。
包括史塔克也一樣,提利昂內心暗自在想,如果史塔克的珊莎和艾莉亞兩個小姑娘仍然對他抱有敵意和怨恨,那麼提利昂只能對她們的智力水平表示祝福和尊重。
說來提利昂這次去臨冬城其實還有一個不足外道的目的。
他想在消息相對應該比長城暢通的臨冬城打聽打聽布拉佛斯和君臨的現狀,長城自海上凍結後,和布拉佛斯溝通自此斷絕,而東海望不是黑城堡,連內陸君臨的情報都非常稀缺,何況隔著海的厄斯索斯大陸?
提利昂直到看到國王頒布的《得失論》才知道君臨發生過的事和內陸的一些隻言片語的消息。
長城在進入長夜後,連信鴉送信都斷絕了,直到半年前國王給城堡總指揮卡特安排了一個魔法器械,東海望的消息才相對不再那麼閉塞。
但那個魔法器械只有總指揮能用,而且只在開重要會議的時候才會允許使用,各城堡之間用那魔法器械溝通戰事情報,一些無關緊要的情報根本不會在長城守軍里散播。
布拉佛斯有提利昂好不容易找到的已經發了瘋的泰莎和疑似的女兒蘭娜,他想確認她們的安危,確認布拉佛斯沒有在長夜裡發生什麼意外。
不少布拉佛斯人也存著差不多的心思,在得知提利昂要去臨冬城後,很多沒法去的傭兵、水手都找到了提利昂和其他一些立功輪休的布拉佛斯人,請求他們幫忙打聽布拉佛斯的現狀。
雖然長夜籠罩下,大概率在臨冬城也打聽不到什麼消息,但人總是要有個念想。
也不能責怪韋賽里斯對長城守軍封鎖大量他知道的外界情報,因為很多情報傳播出去是非常傷士氣的。
像羅拉斯早就失守城滅、伊班人大舉投降這種情報,傳出來對布拉佛斯傭兵隊伍的打擊會非常嚴重,這支傭兵團里有三分之二人是羅拉斯人,還有少量伊班人。
如果一些壞消息在守軍隊伍里傳播開來,會讓士兵們懷疑戰鬥的意義和目的,陷入自我懷疑和失去戰鬥意志。很多傭兵和平民,尤其是迫不得已留在長城從水手轉為正式戰鬥人員的厄斯索斯人,包括維斯特洛的士兵,很多人的意識中都不存在「榮譽」和「大局」,他們只是求活的凡人,只想苟活下去,活到長夜結束,戰爭勝利,然後和家人團聚。
他們內心對老家現狀難道沒有過可怕的猜測嗎?但只要沒得到證實,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在長城現在的軍隊裡,有時候一個噩耗造成的士氣打擊會比異鬼屍潮一百次進攻都要巨大。
長城守軍里多的是沒有受過教育的普通凡人,宗教和心裡的念想是他們唯一的精神寄託,韋賽里斯可不敢在中世紀的部隊搞軍事民主那套東西。儘管說起來很殘酷,但在長夜之下,可以茫茫然生、茫茫然死對很多軍隊裡的凡人來說已經是一種奢侈,至少韋賽里斯可以保證他們不是餓死、凍死,還會在他們犧牲後有事務官為他們填名造冊,通過別人描述記錄他們的英勇事跡。
隊伍抵達黑城堡就被安排到了餐廳,一場特殊的歡送宴會開完之後,隊伍便整裝出發。
比較讓提利昂遺憾的是,韋賽里斯國王此刻身在影子塔方向,同瓊恩·雪諾一起,趁著難得的緩和期修繕此前破開的城牆裂縫。
現在瓊恩·雪諾會魔法在長城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且因為他吹號角的魚梁木魔法,一些北方人覺得他是舊神的神選。
提利昂也是被長城的臥虎藏龍震驚過,一座百里格的長城,有拉赫洛神選史坦尼斯,有舊神的神選瓊恩·雪諾,還有七神的戰士代行者韋賽里斯國王.
現在魔法大行其道,長城的通訊都換成了國王陛下帶來的魔法器械,主要指揮官被穿上了魔法戰甲,哪天聽到真神降世提利昂認為自己都不會感到意外。
提利昂跟隨在隊伍中間,在黑城堡還好好的,可剛離開黑城堡沒多久,長夜堡的隊伍就主動湊了近來:「小惡魔,沒想到真是你,東海望的人手已經凋零到讓侏儒上陣立功了嗎?」
說話的是長夜堡的宋格爵士,作為長夜堡的代表在第一批輪休名單里的人,這位爵士毫無疑問在戰鬥中立下過大功。
對方是史坦尼斯的人,顯然是路上無聊來尋晦氣的,提利昂在馬上聳聳肩,換了只手舉起火炬:「原來是長夜堡的宋格兄弟。我也說不準名單里為什麼有我,可能是陛下看我野火耍的還行吧,你知道,對戰場上使用野火作戰這回事,我還算是有點水平。」
宋格爵士撇撇嘴,眸子裡精光一閃:「是嗎?」
提利昂手裡的火炬火光騰的亮起,爆燃的焰火燎到了提利昂身上的毛皮外衣,外套的羊毛厚衫瞬間被燎了一遍,火星四起。
宋格哈哈大笑:「我看你這不是連火炬都握不穩嗎?」
對方露出了這一手讓提利昂意識到對方無疑有著傳聞中的火巫術,守夜人里都傳說史坦尼斯麾下的守夜人會操控火焰,會在戰場把自己的劍憑空擦出火。他們宣稱那是紅神的力量,並大力發展信眾,不過他們的火巫術終究還是比不上韋賽里斯國王的巫術戰甲和魔法器械,並沒有很大效果。
他們的現狀有點像當初在君臨的密爾僧侶索羅斯,很難在同樣展現出力量國王、舊神和七神信仰中走出一條新路。
不過對既沒有國王巫術魔法力量賜予,也沒有舊神力量加持的提利昂來說,宋格顯然是不是個好惹的。心裡有些虛,可提利昂嘴上還是不肯被占半點便宜:「我喜歡你的火焰戲法。說實話,爵士,我曾以為伱們會對火焰心生陰影,看來是我多慮了。」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再提半句那件事。」宋格眼神冷厲逼視。
「抱歉,爵士,您指的是哪件事?」提利昂狀似疑惑的發問,「我忘性大,能否提醒我一下?」
說完,提利昂就後悔了。現在這種時期,沒必要為了一時的口舌之利揭開別人的傷疤,徒增惡敵。他們在說的無疑是黑水河大戰,史坦尼斯軍隊被他在黑水河上燒的艦隊幾乎全軍覆沒的事。
宋格爵士冷下臉來:「好個牙尖嘴利的侏儒,小心屍鬼半夜上門,拔了你的舌頭!」
「侏儒的舌頭可不好拔,小心被火燒傷哩。」
「哼。」
提利昂也不知對方是出於什麼目的,莫名奇妙上來招惹是非,又莫名奇妙冷哼著離去。
隊伍沿著積雪重重的國王大道向南走了幾個大時,走到馬匹疲憊難挨才終於抵達國王第二戰團北上在道路旁留下的臨時營地。
那營地沒有拆裝,幾個大帳篷就這麼留在一個木頭營寨里,有幾個大帳已經被積雪壓塌。向南的隊伍要在這裡休整,還得先把營地收拾一番。處理積雪和扶正、修補垮塌的營帳。
軍隊小心翼翼,還防備著可能隱藏的屍鬼,結果在營地里掃了一圈,什麼也沒有。
營地開始在這片營區起火取暖,燒灶煮飯。
在這樣的冰天雪地里能有個廢棄營區收拾收拾用作歇腳,還能有熱飯熱菜簡直是奇蹟。提利昂當初在夏季從臨冬城北上長城,都沒有這樣的條件,只能露宿林間。
當晚上吃到熱的玉米糊糊和帶風乾肉丁的土豆泥時,提利昂只覺得一天的疲憊都遠離而去。
夜裡休息則是上百人擠在一個大營盤的通鋪里,營盤正中放兩大盆火,士兵們則拿出自己的羊毛被子,就地一裹鋪在剛剛烘乾的麥草堆里,人擠人互相取暖。
提利昂在長城待久了,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居住環境。在這樣的冷天甚至都不用擔心虱子,除了人、馬和獵狗,其他的尋常活物都在寒冷中絕跡。
在這樣的冷天最難的莫過於起夜。
在營帳里淺淺睡了一覺,提利昂被尿意憋醒,萬般不願的從通鋪的人群里爬起,循著夜裡執勤者的火光,往寒冷的營地外艱難出行。
提利昂只是小便,也不講究什麼衛生,直接就在營帳外一個避風口就地解決。
夜風呼呼的吹,腳步踩在結冰的雪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提利昂聽到身後有聲音,迷迷糊糊的寒暄一聲:「兄弟,這天可真冷。」
身後的人沒有回答。
火把搖曳。
提利昂奇怪:「你沒帶火炬?」
忽的一下。
火炬熄滅。提利昂一時驚醒過來,回頭去看,卻只看到一個高大的黑影直接撲了過來。
他下意識想喊救命,但對方突然襲來的手來得極快,一下就捂住了他的嘴。後腦挨了什麼東西錘了一下,提利昂身子就不受控制的軟了下去。
他喃喃的問:「宋格?」
對方不搭話,只沉默著將裹的像個球一樣的提利昂整個人抱起來,往營區更偏僻的地方而去。
提利昂頭疼的厲害,迷迷糊糊察覺對方在帶他往營區深處去——這片營區在搭建時是照著七八千人規格建立的,回程的輪休部隊只有三、四千人,只利用了營區很小的一部分。
提利昂意識到,對方是想把他丟在營區深處凍死他。
果不其然,到某一刻,提利昂身體一輕,已經被丟在一處偏僻角落裡。
腳步漸漸遠去。
寒冷一點一點纏卷而上。
長夜下營帳的防禦只管兩個營地大門,巡邏隊伍都很少,提利昂知道,他只要在寒冷的雪地里躺半刻鐘,絕對會因失溫而凍死。然後第二天出發時,人們發現他的屍體時,會以為他是個起夜摔了一跤把自己凍死的笨蛋。
「不!」他試圖掙扎叫喊,可腦袋卻暈乎乎的,嘴裡只能發出意義不明的含糊低吟。
提利昂很清楚現在軍隊裡人們的心態,第二天發現他屍體的人根本不會翻查他後腦是否被重擊過,只會在確認他已經凍死後迅速召集人手用野火把他的屍體燒個乾淨,防止屍變。
該死,難道他要死在這裡?
時間一點點流逝,提利昂手腳發僵,後背已經漸漸失去知覺。
他隱約能感覺到自己的皮膚在發熱發燙,身體裡仿佛有一個火爐在灼燒他的皮膚。
他的思緒進入了一種混亂中,仿佛自己置身在滾燙沸騰的熱水裡。
渾身皮膚熱的可怕,在一陣陣刺激的熱流下,他全身上下似乎被燙傷一樣,疼的厲害。
忽然,耳畔有一陣悅耳的女聲:「誰在那裡?」
在昏迷前,提利昂似乎聽到拔劍的聲音。
醒來時,提利昂躺在馬車上,馬車搖晃的厲害,耳畔傳來輪軸壓過雪地的吱呀聲響。
「你終於醒了,提利昂,你命可真大。」
說話的是一個布拉佛斯傭兵。
對方在用火把湊近他的臉,察看他的眼睛。
他的臉燒的厲害,下意識就要伸手去捂。
「別動,除非你想把鼻子上的皮撕下來。」
「我怎麼了?」他還有些迷糊。
「你在雪地里差點被凍死。」對方回答。
這時,他意識到馬車裡燥熱的很,轉頭看到了一口裝滿炭火的大黑鍋。
他的手和耳朵在熱氣里被燒的發癢,他下意識舉起雙手,看到自己那粗糲的手掌發黑髮紫,皮膚皸裂。
手又僵又硬,癢得仿佛有幾千隻螞蟻在爬。
馬車裡的布拉佛斯人給他遞過來一個白色的東西,說:「拿著這個,可以好受一點。」
「這是什麼?」
「蘿蔔,據說是你們的國王陛下和學士們研究出來的土辦法。你該慶幸,提利昂,如果你再多在雪地里躺一會,就算你能得救,你的手指也要壞死砍掉。長夜以來不少人因為起夜摔倒凍掉了耳朵和手指,還有人丟掉了命。你應該養成叫人一起的習慣。」
提利昂接過那白色東西,果然是個被燒的滾燙的蘿蔔,燙的他差點失手掉到地上。
但那滾燙的蘿蔔放在手裡,可以驅散手指那種螞蟻爬一樣的麻癢感覺,帶來一種古怪的爽感。
又痛又爽的感覺讓提利昂的心感到一陣古怪。
他下意識伸手去把那滾燙的蘿蔔送到發癢的耳朵,但那裡被纏了繃帶。
面前的布拉佛斯人見狀:「很遺憾,你的右耳朵被凍掉了一部分。」
「什麼!?」
提利昂一時難以置信,伸手去碰。但耳朵那裡除了發癢發燙,再無其他知覺。
因為凍傷,他的手指傳來的觸覺很虛,這讓他即便摸到了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摸到耳朵。
提利昂鼻子已經在黑水河挨了一刀,本就不好看的臉已經破了相,這下再加上凍掉半隻右耳,以後露面該有多難看?
他一時間感到一股無名火焰在胸膛燃燒,他怒罵了一聲:「該死的!」
是宋格!七層地獄,提利昂心說:他才不是因為起夜摔倒,這是一場謀殺!
對面的布拉佛斯人還在安慰:「你好歹活下來了。」
「你不明白,兄弟。」提利昂想起宋格那張臉,他在心裡想:早該想到,那些紅神教徒都是瘋子。
馬車外忽然傳來一陣嬉笑:「請問,東海望的勇士提利昂在車上嗎?」
這聲音讓提利昂心中頓時火冒三丈。
他掀開馬車帘子,果不其然,宋格那雙邪惡的眼睛就在外面等著他,滿臉是嘲笑。
「你讓我噁心,克拉頓·宋格,我本以為史坦尼斯封你騎士會讓你懂得什麼是榮譽,但看來即便你當過騎士,卻還是跳蚤窩出身的小人物。根本不知道榮譽為何物,即便你當了守夜人,也讓守夜人蒙羞。」
「哈哈哈,」克拉頓哈哈大笑,「我最喜歡看別人怨婦一樣的表情了。我承認,小惡魔,我的勇氣不如你,我可不敢躺在雪地里睡大覺。我怕凍掉耳朵和小弟,話說你的小弟可還好?哈哈哈。」
「你!」提利昂忽然心思一閃,克拉頓·宋格雖然也是守夜人,可身上的披風和手套卻都是代表拉赫洛的紅色。
而被襲擊時,他在火焰熄滅前驚鴻一瞥看到對方的披風和手套都是黑色的。
儘管心裡已經有把握襲擊者不是宋格,但提利昂還是繼續發怒大罵:「守夜人中也有法,克拉頓,你謀殺未遂,還敢來我面前嘲笑我!就是你在我起夜時從背後襲擊我,把我丟到營帳深處等死!我不去找你,你倒來找我!你等著,我要把你告到史坦尼斯那裡去!」
克拉頓眯眼回望:「侏儒滿嘴胡言,敢污衊我,找死?」
提利昂看對方的反應,已經九成相信不是對方襲擊的他,那麼會是誰呢?他絞盡腦汁,發現自己在隊伍里的「仇敵」不過三家,史坦尼斯,史塔克還有坦格利安。
可坦格利安要動手,哪裡需要等到現在?
這裡的騷動很快引起了行軍隊伍的注意,守夜人中的總主事波文·馬爾錫前來問詢:「這裡怎麼回事?」
提利昂和宋格你一言,我一語,把事情各自說了一遍。
波文主事看向提利昂:「你說是有人襲擊你?」
克拉頓眼看事情鬧大,聽到小惡魔講的繪聲繪色,仿佛確有其事。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只是看不慣小惡魔故意滋事,可不想因此背上襲擊守夜人兄弟的名聲:「不是我,你被送回營地的時候我可一直在守夜執勤,當時一起的黑衣兄弟可以為我作證。」
很快有人湊上來:「主事,我們可以作證。」
「你們.」波文主事犯了難,這些作證的都是史坦尼斯麾下。
提利昂見史坦尼斯的人被卷進來,耍起無賴:「你們不是穿一條褲子的?主事,是誰送我回來的,不妨請他來作證?我的後腦勺被打過,是摔暈還是被打暈他應該能說清楚。」
不多時。
一個高大的騎士被請過來摻和進了這場羅生門。
「獵狗,桑鐸·克里岡?」一見來人,提利昂就不淡定了,「怎麼是你?」
獵狗正奇怪這裡那麼多人湊在隊列里,聞言哂笑回應:「提利昂,你如果要感謝我救你就免了,至於你那半隻耳朵,都沾地上了,實在沒空給你撿回來。」
卻原來是同行的史塔克艾莉亞和她的莫爾蒙家女侍衛起夜時發現了提利昂。
提利昂當時腦袋側貼在地,被發現時生死不知,艾莉亞的莫爾蒙女侍衛緊張之下,差點直接把火炬燃油招呼上去。最後忍住殺心只把他翻動過來確認身份,已經算是大恩大德。
儘管提利昂的半片耳朵就這麼被從雪地上扯了下來。
然後桑鐸就被喚去把提利昂抱回了營地。
說實話,在這樣寒冷的夜幕下,別人真的沒空去查探提利昂是摔暈的還是被打暈的,當時他人都快凍死了,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萬幸。
三方人士就這麼交流起來。
提利昂確認細節。
「你確定當時只有艾莉亞公爵和她的護衛的腳印,沒有看到別的腳印?」
「當然,該死,去你的半人。你再怎麼也該請我喝頓酒,而不是把我叫來審問。」
「這不是審問,桑鐸.爵士,只是一點小小的懇求,希望您能榮譽作則,為無辜的半人找到謀害他的兇手。」
獵狗罵罵咧咧:「去你的榮譽,我也不是什麼爵士。兇手,我看是仇家吧?該死的,跟你說了,我眼睛沒問題,腳印我還是看得清的。」
提利昂忍不住問:「那你們當時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麼那裡除了你們自己的腳印,沒有別的腳印,我卻倒在那裡不省人事?」
獵狗沒好氣道:「去你的,半人,你以為現在的你是誰,君臨的代理首相?你很重要嗎?不是看你是一起打異鬼的守夜人兄弟,沒把你丟在原地不管已經夠仁慈的了。」
提利昂被獵狗的扎心話語懟的一時語塞,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
謊言不是利刃,真相才是快刀。
是啊,提利昂·蘭尼斯特現在只是個小人物,到底值得誰出手謀害?
坦格利安、史塔克、史坦尼斯的人現在雖然在他心中還有嫌疑,但提利昂內心深處已經把這幾家給排除了出去
那麼還有誰和他提利昂有仇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