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
奔跑的馬兒慢慢停了下來。
馬上之人舉目遠望。
日頭下山,晚霞染紅了天邊。
又是一個傍晚時分。
昨日傍晚,尚在鵲靈鎮。而今日此時,已到了兩百里外的鹿鳴山地界。不過,距萍水鎮尚有百餘里的路程。且找個地方歇宿一晚,明早趕路不遲。
於野跳下馬背,牽著馬兒尋覓往前。
不多遠處,有個數十丈方圓的山窪;可見溪水流過,一片草地如茵。
於野牽馬走入山窪,卸下馬背上的行囊。他拿出水囊灌滿了溪水喝了幾口,又拿出兩塊糕點扔進嘴裡,然後陪著馬兒四處溜達,回想著來時所發生的一切。
昨晚,莫殘竟然與他說了一宿的話。
那個沉默寡言的人,或是難得遇上同道中人,也許是其他的什麼緣由,竟讓他打開心扉暢所欲言。若論年紀與閱歷,他是一位長輩,若是論及心智與性情,他算得上良師益友。與他的徹夜長談,使人受益匪淺。
據他所說,海外修士追殺他於野,毀掉各地的道門,以及招納籠絡江湖人士的背後,一定藏著不可告人的企圖,而他對此不敢妄加猜測。他勸說於野離開大澤,前往海外的仙門尋找機緣。否則他於野不僅空耗時光,最終還難免陷入絕境、寸步難行。
莫殘的提議,有道理!
怎奈他於野有事在身,亟待前往鹿鳴山與北邙村,完成馮老七的臨終所託。以後又將如何,他眼下還想不了那麼多。
於野在四周轉了一圈。
所在的山窪頗為僻靜。
於野在草地上鋪開雨布,盤腿坐了下來,他忽然想起什麼,從旁邊的行囊中拿出一個包裹。
包裹裡面是張白色的蛇皮,有著一尺多寬、十餘尺長,已清洗乾淨,并迭放整齊。
這便是莫殘所說的心意。
此前在響水村,袁九斬殺白蛇。莫殘討要蛇皮,當時不知他的用意,誰想他討來蛇皮竟是為了送給自己。因為莫殘也來自道門,略通符籙之術,見到自己學著畫符,便暗中記在心上。白蛇乃是靈物,蛇皮正是煉符的上佳之選。
於野放下包裹,伸手摸向懷裡。
當他攤開手掌,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手裡拿著的玉石戒子,為他前日殺人所得。
納物戒子。
終於有了一個納物戒子。
此前認為殺人越貨是壞人所乾的勾當,並忌諱翻撿死人身上的東西。而現如今不僅殺人變得嫻熟起來,竟也頗為期待劫掠的收穫。
像不像一個貪婪的賊人?
於野搖了搖頭,拿著戒子輕輕一揮。
面前多了一小堆東西。
這是蘄州修士的遺物。
其中的白色玉牌,已經查看過了。另有一枚玉簡,十餘張符籙,兩瓶丹藥,散碎的金銀,一把短劍,幾套衣物,還有三塊晶光閃爍的靈石。
找的就是靈石。
於野拿起靈石,愛不釋手。
眾所周知,在大澤很難找到靈石。而得到靈石的途徑,竟然這樣簡單。先後所殺的兩個蘄州修士,皆隨身帶有靈石。
有了靈石,修煉事半功倍。提升修為,也有了指望。
於野放下靈石,拿起玉簡。
玉簡內,是篇《雲川劍訣》,乃是祭煉與驅使飛劍的法門。唯有鍊氣五層的修為法力,方能支撐御劍之術。劍訣中的祭煉之法與御劍的法訣、手訣,看起來頗為高深。倘若沒有一番研修,只怕是難以領悟其中的妙用。
十二張符籙,像是獸皮煉製,上面的符圖,應為硃砂繪製。以神識查看,紅色的符圖中竟然嵌有微弱的法力。
什麼是法力?以法訣驅使的真氣,是為法力。法力雖然無形,卻因法訣而存在。
由此可見,符籙的煉製離不開法力的加持。下次繪製破甲符的時候,不妨嘗試借鑑一二。
從符圖與符文辨別,十二張符籙中有九張離火符,應該便是此前領教過的火符,威力相當的驚人。
另有三張御風符,或與輕身術相仿。至於究竟如何,有待嘗試。
兩瓶丹藥,一是辟穀丹,另一個應該是療傷的丹藥,叫舒絡丹。
於野最後拿起一把短劍。
上回得到的飛劍,被仲堅以分贓的藉口搶走。如今又得到一把飛劍,他理所當然據為己有。
銀白色的短劍有著尺余長,劍柄與劍鋒連為一體,劍鋒沒有開刃,劍柄只手可握,看起來並無出奇之處。而它卻能飛在天上,隔空殺人,倘若不曾親眼目睹,著實難以置信。
於野握著短劍,禁不住運轉功法。小巧的短劍,忽然爆發出兩尺多長的劍芒。體內的真氣隨之湧出,一時似乎把持不住。他慌忙丟下了短劍,閃爍的劍芒倏然消失。
修為太弱,便是飛劍也碰不得?
於野無奈的搖了搖頭,遂將面前的東西,連同他的包裹,馮老七的獸皮輿圖,以及莫殘所送的蛇皮,盡數收入戒子。隨身的物品,他僅留下一把長劍與一個水囊。
納物戒子中,僅有三尺見方的一小塊地方,也不知如何煉製而成,如同一個封閉的箱子,僅憑神識便能隨意收納物品。
於野將戒子套入左手的中指,想了想,又取下來塞入懷裡。
以後遇到蘄州的修士,或能認出這枚納物戒子,凡事小心為上,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於野拿起水囊喝了口水,便著打坐調息。手裡有了靈石,修煉起來有了勁頭。
一陣夜風吹來,涼爽宜人。
而拂面的涼風中,似乎夾雜著一絲酒肉的氣味。
於野微微一怔。
滿天的星光下,山窪並無異常。惟溪水流淌,鳥蟲呢喃。初夏的夜晚,靜謐而又安寧。
又一陣夜風吹來,酒肉的氣味也濃了幾分,並且能夠聽到隱隱的說話聲。
於野起身張望。
夜風來自西南方向的一道山樑。
於野穿過山窪,來到了山樑下。
二三十丈高的山樑頗為陡峭,並且長滿了樹叢,攀爬起來,並不容易。
於野撩起衣擺,拔地而起,伸手扯出樹叢稍稍借力,再次往上躥去。片刻之後,人已如同大鳥般的輕輕落在山樑之上。
山樑的另一邊,有個水塘。水塘的近處點燃著火堆,四個男子在飲酒吃肉。不遠處的山道上,停著幾匹馬,看情形像是一群趕路的江湖人士在此處歇腳過夜。
同為行路人,彼此不相干。
於野打消了好奇的念頭,便要原路返回。
卻聽幾個男子在對話——
「師兄,找不到古木,如何報我滅門之仇?」
「找到玄黃山的塵起,便能找到古木。」
「塵起也不知去向。」
「總有找到他的那一日。」
「北齊山僅剩下你我兄弟,如今淪落江湖,又被蘄州高人追殺,唉——」
「蘄州高人與我無冤無仇,何故這般待我?」
「據傳,他們在找一個人……」
於野站在山樑上往下觀望,心緒有些雜亂。
意外遇見的這幾個男子,顯然是北齊山倖存的弟子,聲稱去找古木與塵起報仇。難道說,北齊山道門的覆滅也與古木、塵起有關?
此前與仲權、燕赤在一起的時候,不止一次想要打聽古木的底細,畢竟那人牽連於家村的三十多條人命。而當時不知從何問起,也怕說不清楚自家的來歷。之後匆匆離去,便將此事擱在一旁。
不過,白芷曾經提起過,古木已死在塵起的手裡。倘若所言屬實,沒人能夠找到古木的下落。
而塵起也不知去向?
塵起不是勾結卜易,與那幫蘄州來的修士在一起嗎?
至於蘄州修士要找的人,想必便是他於野。
這幾個北齊山弟子逃亡之際,依然不忘為師門報仇,著實令人敬佩,不妨現身結識一二,告知古木的死訊,以及燕赤與仲堅的存在,也順便打聽一些消息。
又聽出聲之人接著說道——
「……要找的人年紀不大,是個鍊氣修士,竊取海外的仙門至寶。蘄州高人為了奪回寶物,追到了大澤,懷疑此事與道門有關,便逐一上門問罪。」
「照此說來,你我受他所累?」
「誰說不是呢,倘若相遇,定要他歸還寶物,為我滅門之禍賠罪!」
「聽說他叫於野,枉為修道之人!」
「哼,如此小人,為我輩所不齒……」
於野默然片刻,後退兩步,飛身躍下山樑。
轉瞬之間,人已落在山窪之中。
於野返回原處慢慢坐下,眉頭緊鎖,臉上多了幾分苦澀的神色。
試問,他被人害得九死一生,被迫離家出走,至今大仇未報,怎麼就成了小人?
蘄州修士嫁禍於他,不必理會。而北齊山弟子身為受害者,竟也人云亦云、以訛傳訛,不去尋找蘄州修士報仇,反而將他於野視作小人,並將滅門之禍歸咎於他,簡直就是黑白顛倒是非不分!
而本想現身相見,結果他竟然不敢露頭。
憋屈!
自從靈蛟谷的冬狩以來,遭受的憋屈還少嗎。各種誤解、蔑視、屈辱、欺凌,乃至於性命的要挾,他都一一忍受了過來。
今晚又是怎麼了,緣何這般委屈憤懣呢?
是因為蘄州修士的強大,令人感到孤單無助?還是人性屈服於強者的淫威,致使公道不再、良知蒙昧,使得初入塵世的他感到寒心?
而倘若世道崩壞,人性泯滅,與其憋屈抱怨,何如奮起抗爭,去尋找應有的公道正義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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