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記錄的人名在旁觀者的視角里是陌生的,只有乾巴巴的三個字,或是兩個字,可如果前面再加個關係稱謂呢?
母親、父親、家兄、堂妹、姑姑、親舅舅...
每當出現這樣的前綴時,那幾個字都會變得十分用力,而且夏言發現,基本每天都有主人公的親人變成喪屍,被他用斧子砍死...
熊熊安安靜靜地坐著,看著前一頁上褶皺的兩處圓形痕跡。
夏言也看到了,手指輕輕翻過。
褶皺里的字已經消失,這頁寫了很長,記錄著他對感染病症的猜測和恐懼,以及偶然發現只有砍下頭才能徹底讓怪物失去行動力。
他決定照做。
在字裡行間中,夾著一行不易發現的小字。
「她死了,是我親手殺的。」
熊熊這時恍然大悟,「所以這是他淚水的痕跡!」
夏言輕輕嗯了一聲,繼續往前翻。
「村長決定把後面的土坡當做墓地,讓我們把這些怪物都埋在裡面,他覺得無論人變成什麼模樣,骨子裡還是希望入土為安。
「他還讓我們連夜製作訃告,貼在隨處可見的柱子上,希望借這種方式超度那些被禁錮在破爛軀體中的靈魂,希望它們早日安息。
在寫訃告的過程中,我的內心終於得到了一絲平靜。」
原來是這樣。
夏言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開始快速翻頁,一目十行。
透過日記,她眼前呈現出當時的景象,看到他們在雷雨交加中,持著斧頭守在後村口,閃電劈開夜空,遠處坡上的新墳上的土居然開始蠕動!
「棺材蓋是誰釘的?這時候還特碼敢偷工減料?!」
「...不,我沒。」
「村長,不是釘子的問題,是裹屍布不扛用。村里一下死了這麼多人,棺材鋪僅有的幾口早就用完了,出去定棺材的人回來說外面已經瘋了,遍地都是會咬人的玩意。」
「一口棺材都買不回來,他人現在在哪呢?」
「...土裡埋著。」
沉悶的雷聲後,閃電再次撕裂烏雲。
天地被一瞬間照亮,包括遠處從土堆中,伸出來的一隻只腐爛灰黑的手。
所有人都精神悚然,寒氣沿著脊骨一路攀爬,所到之處引起一片戰慄。
光僅存在幾秒就消失,眼睛被黑暗籠罩,視網膜上還殘存著它們往外攀爬的動作。
「那,到底是——」
「人死而復生,這是大災啊,一定是祖宗發怒,降臨下的災禍!」
「所有人都往後退,別忘了後面還有你們的妻兒老母!握緊斧子,能控制它們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暴雨嘩嘩直下,像往眼睛上倒水,視覺受影響後,聽覺變得靈敏。
啪嗒,啪嗒。
仿佛鞋底沾了很多淤泥,走起來十分費力,那種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就從山坡上衝下來。
幾個喘息間,腐爛的臉出現在黑暗邊緣。
村長顫抖著聲線說:「守,守好,它們來了。」
活死人發出慘烈的嘶吼聲,從四面八方包過來,撲咬著活人。
日記寫到這裡,留下六個點點,另起一行後,寫著豬圈裡的怪物逃了出來,自後方包了過來...過程慘烈,村長被咬,屋內老弱婦孺死傷過半。
沿著日記本內容再往前看,是主人公記錄的關於村內出現的第一個感染者的事,其中夾著自己對病毒感染的猜測。
剛開始大家只把感染者當成得了類似狂犬病的患者,茶餘飯後還當談資隨口聊著,異變出現在送飯人被咬的當天。
前一秒還斯哈著倒吸氣說自己缺了塊肉,後一秒就抽搐著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睛迅速攏上白內障般的眼膜。
緊接著用怪異姿勢支棱起身子,一口咬在聞訊趕來,哭喊的老婆脖頸上。
鮮血噴射而出,濺了旁人一臉一身,當場愣在原地。
那人鬆開口,對著其他活人撲了上去。
現場頓時亂作一團。
最起碼有五六個來不及跑的人被咬傷,村長姍姍來遲,見到滿地血跡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
「打,打電話,快去報警!快去啊!!」
「造孽啊,啷個得了失心瘋!那是你老母哦!」村長痛心疾首地撿起棍子,狠心重重敲在他後背上。
「他」從腹中抬起頭。
村長噔噔倒退兩步,被他掛在唇齒間咀嚼的人腸子駭到。
「你——」
一個字還沒說完,「他」從地上躍起,直撲面部。
村長此時再跑已經來不及,但好在及時趕到的日記本主人救下了他,聯合幾個青年小伙子,一同把變得人不像人的怪物控制綁起來。
最後村長決定把人都鎖在村裡的豬圈裡,等醫院派人來拉。
...
看到這裡,夏言已經梳理出大概的經過。
她合起本子,讓熊熊放回衣櫃原位,之後一人一熊相伴著,沿著這條路,經過每一戶人家。
貼在柱子上的訃告晃動出細小的聲音,一張兩張...舉目四望,到處都是。
「老闆,我們現在去哪?要不我先去找個合適的賓館位置?小婉應該等急了。」熊熊目光依舊澄澈,完全不受環境影響。
夏言揮手讓它去。
她坐在村中最大的榕樹下,不遠處有一張石桌,上面的象棋紋路早已被磨得模糊,此時更是蓋著塵土和碎葉,荒涼了許久。
就在村口的位置,她看到自家「冉冉升起」的賓館大樓。
豪華、嶄新、安全、和平,和這裡形成強烈反差。
寂靜的村落首次迎來新的氣息,夏言帶來了有關末世快要結束的好消息——哪怕這裡已經沒有活口。
村長沒能等來或許能救命的醫生,也沒能找到能送死者們最後一程的、象徵體面的棺材。
寫下日記本的人親手送走村子裡的每一個人,看著滿街的訃告,用強大的自制力壓制住即將崩潰的情緒,細緻、耐心的打掃好每一間屋子,固定床椅。
或許他曾坐在暗戀之人的閨房前很久,目光貪婪地留戀著裡面的一物一景,接著埋首在掌心間,發出沒人聽到的嗚咽。
這樣的哀傷,傳遍每一個無人知曉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