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以最快速度回家洗,澡換身方便工作的運動套裝。
檢查調音工具和零件備庫,帶著盲杖再次出門。
預期的調音工作比姜黎想像的還要繁重。
這批琴不止年久失修,有幾台摸起來像是淋過雨水似的,外漆都鼓泡了。
內部零部件也壞了大半。
整體評估下來,她完工後掙到手勉強兩千塊。
介紹人也知道給得少,但這批琴是給希望小學的孩子們上音樂課用的,經費有限,只有麻煩姜黎多擔待了。
姜黎沒什麼話好說的,既然接單了,就埋頭苦幹起來。
好在介紹人看她一個小姑娘身纖體弱的,一個人維修二十台鋼琴,站在鋼琴堆里埋了腦袋都看不見,特意派了一男一女兩個新人音樂老師過去給她幫忙。
順便學習一些簡單的調試方法,琴修好了能自己調就儘量省點錢。
有人搭手,姜黎體力上輕鬆許多。
白天兩個人幫她拆卸鋼琴各個需要維修的零部件,打下手做清理消毒工作。
姜黎搭配好新零件,在後面緊跟著一台一台置換。
晚上兩個幫手休息,姜黎就自己留在教室里一架一架把白天清理置換好零件的鋼琴調試整音。
每調試好一台,她都會休息一會兒,挺直彎得酸痛的腰背,手放在琴鍵上,從《愛麗絲》彈到《天空之城》,調試好一台,就彈一首。
空曠的校園上空迴旋著輕快的鋼琴音,星光熠熠,姜黎的心也閃動起光亮。
笨重滯澀的老舊鋼琴,在她手下不斷跳躍出流暢悅耳的音符,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松暢躍然於心。
黑暗中的身影靠在教室窗外的走廊欄杆上,手裡夾著菸頭忽明忽滅閃著猩紅的光圈,灰色煙霧混合夜色將他整個人籠罩在看不透的迷霧裡。
狹長的深眸眼望屋子裡,頭頂著一層光暈下忙碌的小身影,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姜黎的眼睛看不見,做起這些事情來要比尋常調音師耗費更多時間。
所以也對自己要求更高。
緊鑼密鼓的連續工作了三天兩夜,累了就趴在旁邊的摺疊躺椅上小眯一會兒,半小時鬧鐘響了,立即起來繼續工作。
過去一年多,除去每月陸堰來的那幾天,她大部分時間都浪費在期期艾艾的等待里。
等待陸堰的電話通知,等待他偶爾回家的臨幸……
久違的忙碌讓姜黎感覺到筋疲力盡。
但又精神頭十足。
按照約定時間甚至提前了幾個小時完工,姜黎拿到佣金,眼角眉梢浸滿了發自內心的歡喜。
她終於不靠任何人同情可憐,自食其力完成一項工作,並拿到了可觀的收入。
聽到微信收款聲音,比約定好的多了一萬塊,姜黎一臉意外。
問起老闆樊鵬,他只說多出一萬是他給姜黎提前完成的獎金。
姜黎再問,他受人所託不好解釋太多,含糊其辭繞開話題,誇讚起姜黎的調音手藝。
他完全沒想到僅憑一個盲人小姑娘,真能又快又好地調試好二十架老舊鋼琴。
協助她的兩個新來的音樂老師特意試彈了鋼琴,音準和琴鍵穩定度都沒問題。
甚至除了清潔調試,姜黎還在外觀做了翻新。
一台台老鋼琴經過翻新,乍一看黝黑的漆身平滑,鋥光瓦亮。
認真表示感謝後,樊鵬特意把姜黎的聯繫方式存進手機通訊錄。
「我有一家二手鋼琴行,姜小姐不嫌棄的話,我想和你簽個合作協議,以後我收到的二手鋼琴有需要調音修整的工作,都想找你來做,價格方面我可能給不太高,但量大應該能彌補這點……」
「那我可以給你批量打折,不過可千萬不要再像這次這批低價還趕工,那我可就真受不住了。」
姜黎語氣輕鬆,連續工作三天兩夜,髮絲略顯凌亂,正午耀眼的陽光落在她頭頂肩膀,為她鍍上一層金光,剛剛忙完工作,額頭上還沾著透明的汗滴透著光閃亮亮的,空洞無神的大眼睜著,長長黑睫在眼下投落一片小小陰影,整個人明媚但不刺眼,卻又美得明晃晃地映入人心底……
樊鵬三十多歲依舊大齡單身,身形高壯,皮膚黝黑,衣著乾淨清爽,看著白得發光的小仙女似的姜黎,覺得自己又黑又土,不自覺收起笑起來滿排的八顆白牙。
甚至聊著聊著,手指搓著兩側的褲腿,盯著姜黎就看得走神了。
姜黎看不見,但能感受到眼前是個十足的好人。
來之前盲人調音機構的負責人蓮姐,就給她大致介紹了情況。
樊鵬是個山里娃,沒什麼文化,但十七八歲獨自一人走出大山,單打獨鬥在深市開了一家小有名氣的二手琴行,事業小有所成,是個有本事的。
姜黎自小就長在深市,小時候家境好,姜家出事前,一直無憂無慮。
是後來上大學後,接觸到來自全國各地家境不一的室友和同學,才知道深市這樣的繁華大都市,對城外的人來說就好像圍城。
裡面的人想要出去走走,外面的人可能有的費勁全力也無法在這裡立足。
城市這麼大,人那麼渺小。
所以每一份微小的努力都值得被珍視。
每一個還在努力的人,都值得被尊重。
尤其樊鵬小有所成了還能夠力所能及地參與慈善,讓姜黎更加佩服。
兩個人商談約定了下周一在樊鵬市區的二手琴行參觀簽合作約。
「不好意思姜小姐,我等下要留在學校和校長做一下鋼琴交接,這裡地偏,不太好打車,要不你去我車上休息等我一會兒?」
「我自己想辦法就行。」
時間臨近下午,姜黎現在抬胳膊的力氣都沒有,一心想要回去補覺。
明天還和孟清硯約好一起去盲人學校調試鋼琴。
現在時間可以說是分秒必爭。
由於距離有些遠,手機軟體叫不到車。
姜黎拿著盲杖小心翼翼地走了一段路,時不時聽到身後有路過的汽車,提前站在路邊擺手攔一下。
本來沒有報太大希望。
不成想真讓她攔到了一輛車子。
只不過車況可能不太好,是一輛農用三蹦蹦。
敞篷的,後面一個大車殼,前面只有一個長條座椅除去開車司機,大概勉強還能坐下個人。
「小姑娘,我這車後面拉了一車的羊,沒你能坐的地方,你要不嫌髒,就跟老頭我坐前面吧?」
怪不得姜黎聽到了好幾聲羊叫。
從這裡走回市區邊緣,按照姜黎的腳程天黑都走不到。
這裡又是縣道,車少人稀,天黑了還不安全。
再說指不定能不能攔到下一輛車,姜黎乾脆憋了一口氣,坐上了三蹦蹦的副駕駛。
司機大爺等她上車以後,就重新掛擋把車開起來。
就是剛開始一起一頓的,感覺開車水平有那麼點次。
但人家能好心稍她一段路就不錯了,姜黎也不好意思多說什麼。
遠處完成任務,被留在原地的好心大爺,圍著路邊同樣被迫滯留的豪華汽車轉了一圈。
拿著車鑰匙的手不停地發抖。
「小伙子你回來呀,老頭開了一輩子三蹦子,開不了這豪華汽車!這要是碰壞了哪兒,把我和那幾十頭羊一塊賣了也賠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