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府邸。
僻靜的涼亭中。
此時此刻的應天府城,已然進入黑夜,宛如月牙的輝月懸掛於高空,閃閃的繁星於四周存托著,將原本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給點亮。
朱高煦和朱高熾兩人相對而坐,錦衣衛指揮使紀綱老老實實的恭候在一旁,場中寂靜無聲,誰都沒有過多言語,氣氛顯得詭異無比,令人有著諸多壓抑和不適。
就這般。
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朱高煦扭頭掃了一眼這條老老實實靜候在一旁的天子的鷹犬,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微微上揚的嘴角處浮現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出言打破眼下寂靜的氣氛,沉聲道:
「紀指揮使.」
「今日咱與太子爺兩人所辦的事情,所謀畫的事情,全城你都一路跟著。」
「不出意外的話,就眼下的事情,咱和太子爺兩人想要做什麼,有著什麼樣的謀劃,紀指揮使的心中應該或多或少,已然有著些許猜測和懷疑了吧?」
「唔不妨說來聽聽?」
此言出,紀綱微微怔了怔,臉上原本平靜的表情,此刻浮現出一抹驚懼驚恐,與此同時心中也頓時生出一種極為不妙的感覺,隨後不敢有絲毫的猶豫,連連擺手示意,沉聲回應否認道:
「沒沒沒」
「為臣子,當應做好臣子的本分。」
「該微臣知曉的,自是微臣能夠知曉,太子爺和王爺亦會直言不諱的告知微臣。」
「倘若事情不該微臣知曉,為臣子則,不多想,不多看,不多問,方為最為基本應該做的。」
「所以.」
「王爺所問的言語和問題,恕臣愚鈍。」
「微臣真的沒有想過,更不曾有過那樣的想法,自然沒辦法回答王爺的這個問題,懇請王爺明鑑。」
「當然如若王爺非要微臣回答這個問題,那微臣.」
說到這裡,紀綱識趣的選擇了停頓,後面的話,自然也是沒有說。
不過大家都是聰明,有些言語不用說的那麼直白,只需輕輕一點,就能夠想明白,亦能夠品味出此間的言外之意。
同時
也讓人不得不承認,紀綱不愧為天子近臣、親軍,能夠深得永樂大帝的信任,這傢伙說話做事,還真的不是一般的圓滑,思緒不是一般的清明。
居然能夠這麼快反應過來,同時在腦海中想出最為穩妥的回答方式方法。
就朱高煦所問的這個問題,紀綱看似什麼都沒有回答,看似表達自己什麼都不知曉,但此番回答的真正含義,大家都知道肯定不止如此,看似平和的言語中,卻是帶著扎刺,將一切問題又毫不避諱的反手拋給了問此問題的漢王朱高煦。
此舉,著實令朱高煦有些沒想到,眼下的紀綱這傢伙居然會如此回答自己的這個問題,令其不禁微微有些愣神,就這般過了好一會的時間,朱高煦才從愣神中回過神來,同時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瞳孔中的雙眸微微眯了眯,堅毅的臉頰上露出些許無奈神色,伸手指了指近在咫尺的紀綱,笑呵呵的道:
「紀指揮使啊!紀指揮使!」
「真不愧是老頭子身邊的紅人,不愧是能夠深得老頭子的信任。」
「瞧瞧這話說的是何等的有水準」
「簡直是,令人無可挑剔,宛如蜷縮的刺蝟,令人無從下口。」
「結果.」
「整來整去,倒顯得本王有些小氣了,有些無理取鬧了」
聽著看似玩笑的調侃言語,紀綱瞳孔中的雙眸縮了縮,心中的不詳感覺愈發的濃厚了起來,同時心中對於眼下漢王朱高煦葫蘆裡面究竟是賣的什麼藥,究竟又在盤算著什麼,在打著什麼樣的算盤,讓紀綱完全如丈二和尚般摸不著半分頭腦。
越是如此,也自然令紀綱的防備心,比之方才愈發濃厚了起來,也自是聽出了朱高煦言語中看似調侃,實則問罪『陰陽』的言語聲音,知道這麼大一頂帽子,他肯定接不住,也不願意接,隨即臉上的表情不變,略帶著淡淡的微笑回道:
「漢王爺說笑了.」
「此事,如此大逆不道的舉動,縱使借微臣十個膽子,微臣也絕對不敢有這樣的心思,更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還請王爺明鑑。」
「微臣所言,皆乃誠懇言語,絕無半點私心和別的惡意。」
誠懇不誠懇。
是否有私心和別的惡意。
這番言論,朱高煦自是對此嗤之以鼻,壓根直接將此言給當成一個屁,大家都是凡人,誰能夠沒有七情六慾,真的能夠做一個聖人不成?
可能嗎?
不說別人信不信,反正朱高煦是半個字都不信。
畢竟錦衣衛指揮使這個職位,可不是一個聖人能夠坐穩當的。
只不過所謂的私心、惡意、欲望,是否是處於一個可控的範疇中,是否能夠沒有被私心和欲望給戰勝理智罷了。
對此。
朱高煦皺眉沉吟了片刻,半眯著的雙眸微微眯了眯,抬頭盯著近在咫尺的錦衣衛指揮使紀綱看了好一會,臉上玩味的笑意愈發的濃郁了起來。
同時,朱高煦也不打算與紀綱這裡打太極、揣著明白裝糊塗浪費時間,隨即簡單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直言不諱的笑呵呵,沉聲出言道:
「紀指揮使.」
「今日一段時間以來,本王和太子爺兩人,倒是屢屢聽到關於指揮使的一些趣聞,讓本王和太子爺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究竟是該不該信,別人傳的趣聞,以及呈遞於我們兩人案台前的奏章,著實令我們二人不可謂是不苦惱。」
「紀指揮使你說,倘若你站在我和太子爺兩人的角度,你會如何做呢?」
「是會信,還是不信?」
來了。
重頭戲來了。
真正的目的也徹底表露了出來。
聽了這話,紀綱心中瞬間瞭然,也知曉朱高煦如此直言不諱的言語,這是不打算跟自己繞彎子了,而他費盡心思想要躲過去的問題,哪怕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也終究沒能夠躲得過去。
既來之則安之。
既然已經躲不過去,唯有坦然面對。
為此,紀綱也不打算再逃避,低垂著的腦袋緩緩抬起,臉上的表情平靜不見半分波瀾,瞳孔中雙眸微眯,輕聲問道:
「喔?」
「王爺說的是什麼趣聞?」
「不知王爺可否的直言......」
此言出。
場中的氣氛,驟然一下變的凝重壓抑了起來,一時之間仿佛所有人的呼吸聲,於此刻都如此的清晰可聽見,三人的目光彼此交匯打量著彼此。 誰都沒有再言語,時間於此刻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
就這般,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朱高煦率先收回了與之對視的目光,臉上原本平靜的表情,此時此刻驟然出現了絲絲的變幻和變化,瞳孔中的雙眸微眯,言語亦在此刻變的低沉了起來,幽幽開口道:
「唔」
「也沒什麼不能夠說的。」
「就是據本王和太子爺兩人所聞,紀指揮使貌似於整個大明朝堂而言,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然成了整個大明最為富有,最為有錢的人。」
話音剛落。
只見紀綱臉上表情突然一變,再也沒辦法保持如方才那般淡定從容。
短暫的遲疑了片刻,紀綱張嘴正欲想要說些什麼,為自己辯解,為自己開脫說上幾句話語,不過話還未說出口,則耳邊再次傳來朱高煦的聲音,將紀綱已然到嘴邊的話語,硬生生給憋了回去。
「這些個財富、這些個錢財從何而來?」
「貌似本王聽說,此間有著不少的錢財,不少的銀兩來自錦衣衛查辦貪腐罪臣的時候,紀指揮使於那些個罪臣,那些個貪腐官員所收納的銀兩中截取、截留。」
「就是不知道有沒有這麼一回事。」
「哎」
說到這裡,朱高煦頓了頓,臉上的表情變了變,露出一抹惋惜的神情,繼續道:
「查貪腐、查惡官吏。」
「本意、本以為能夠追回朝廷的損失,追回本來就屬於朝廷的財富,以此來充盈本就薄弱、空虛的國庫。」
「哪知這奉旨查辦貪腐、查辦罪臣、官吏的人,能夠做出這樣膽大包天的事情,居然能夠辜負聖上、辜負朝廷給予的厚望和信任,做出此等陽奉陰違的事情。」
「也是.誰人能夠想到,查貪腐、罪臣的人,卻是整個大明朝廷、大明朝堂最大的貪腐官吏。」
「紀指揮使.」
「你覺得此等事情,是不是最為可笑,最令人覺得諷刺的事情?」
「此間事情,紀指揮使覺得,算不算是最大的趣聞,最為有意思的事情?」
言出。
說的、可謂是極為痛心疾首。
與此同時。
這些個言語,一字一句從漢王朱高煦的口中說出時,紀綱的臉色就不自覺的跟著蒼白上一分,心中的忐忑思緒也隨之達到了頂峰,同時心中也變的極為疑惑了起來。
不是怎麼可能?
這些個如此隱秘的事情,他是怎麼都沒有想到,漢王朱高煦和太子爺朱高熾兩人,居然能夠如此的清楚明白。
分明自己辦事情,做這些個事情,他自認為已經足夠小心,已經足夠謹慎了,那些個參與的人,無一不是跟隨他多年的心腹,不僅僅如此,那些個配合的人,也一個不落的該分得的好處,亦是一個不少的都分了一杯羹的。
怎麼好好卻就直接露餡了呢?
難道說那些個跟隨自己多年,被自己視為一條繩子上的螞蚱的人,此間又被漢王和太子爺兩人給策反了?
不應該啊!
他和那些個心腹之間的關係信任的維持,可不僅限於利益,而是他實實在在的抓著那些個人的軟肋,說白了就是那些個人,都是將自己家人性命交由他的手中。
按理說怎麼都不太可能被策反。
但問題是眼下卻是真真確確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令紀綱可謂是想破腦袋都想不清楚,此間到底是那個環節除了問題。
同時眼下的困局,也不禁讓紀綱不寒而慄,方才被召喚前來漢王府邸的事情,紀綱還以為眼下的漢王和太子爺兩人,於當下的事情上,還有什麼需要自己配合,需要自己親自操刀的。
感情這完全就是自己想多了,眼前這兩位爺是真真切切的奔著他自身來的啊!
且.整不好還是奔著他的命來的。
這麼大的事情,他能夠認嗎?
答案顯而易見,肯定是不可能承認的,哪怕漢王朱高煦所言的都為真,哪怕此時此刻紀綱心中惶恐驚懼,也絕對不能夠承認,也絕對不能夠認。
因此事認了,所帶來的結果,絕對是他無法預料,亦是他無法承受的。
所以只能夠打死不承認,方才能夠爭取一線生機。
至於說反抗,藉機拿下朱高煦和太子爺兩人,以兩人為人質、以兩人性命做威脅,離開大明疆土?
別逗了。
此舉更加的不現實,更加的不太可能。
畢竟此時此刻,可不是在他的錦衣衛詔獄,而是在漢王府邸,既然朱高煦和太子爺兩人能夠如此直言不諱的點穿,兩人肯定是有做萬全準備的。
整不好此刻的庭院外,早早的就埋伏好了刀手,等著他呢!
至於說埋伏的刀手還未進來的時候,將眼下的太子爺和漢王兩人給拿下,這就更加不現實了,倘若只是太子爺的話,紀綱絕對有著十足的把握,能夠輕鬆的將朱高熾給拿下,畢竟太子爺公認的乃戰五渣的實力,拿下他簡直不要太輕鬆了。
但壞就壞在,漢王朱高煦這個傢伙在啊!
漢王朱高煦.
腦子厲不厲害可先不論,但這混蛋的拳腳功夫,這個實力那真的是強的離譜,絕非一般人能夠比擬,畢竟這傢伙一路從靖難走來,數次衝鋒陷陣救陛下於危難,可不是說說而已。
紀綱自認為自己拳腳功夫,正常情況下不會比任何人差。
但那也是正常情況下,遇到的都是正常人,而漢王朱高煦這傢伙顯然於紀綱的印象中,可是從來沒有把朱高煦當過正常人的,所以反抗的結果不言而喻。
想到這裡,沉默了片刻的紀綱,臉上露出苦笑,道:
「王爺,太子殿下」
「明人不說暗話,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有什麼事情,咱們不妨直說」(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