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凌晨,輕浮的微風帶著微微涼意。
詔獄中。
斜掛在長廊上的油燈,搖曳燭火飄曳,昏黃的光芒填充滿整個長廊,給這陰暗潮濕之地奉獻些許暖意。
朱高煦和朱高熾兩兄弟端坐在椅子上,不時淺品著錦衣衛準備的熱茶,誰都沒有說話。
噠噠噠.
不多時。
一道急促雜亂的腳步聲響起,驟然打破了眼下難得的寧靜,片刻後,楊士奇的身影在錦衣衛引領下,來到兩人的面前,躬身恭敬行禮道:
「臣,參見太子殿下,漢王爺。」
端坐於椅子上的兩人,仿佛入定了般,什麼都沒聽到一樣,自顧自的喝著杯中熱茶,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更沒有半分回應的舉動。
躬身行禮的楊士奇,低垂著腦袋半躬著身子,見著耳邊許久不曾有回應聲音和舉動,也不敢有絲毫多餘的舉動,只得老老實實半躬著身子,一直保持著行禮姿態,不敢有半分多餘的動作。
同時他自然也不是傻子,雖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眼下太子和漢王兩人的舉動,無一不是表達了對他的不滿,以此整治收拾他。
就這般。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半躬著身子的楊士奇,慢慢的感受著身體帶來的疲憊和腰間傳來的酸脹感,額頭上也不知何時冷汗密布,順著臉頰不時滑落。
就在楊士奇快要抵達身體極限,淺品著杯中熱茶的朱高熾,總算是出言開口,輕哼一聲道:
「唔」
「士奇來了?」
「免禮。」
此言出。
落於楊士奇的耳朵里,不亞於天籟之音,遂沒有絲毫猶豫,連忙收回作輯行禮的雙手,以及直起半躬著的身子,抬手輕輕的擦了擦不知何時已然密布額頭的汗珠,回應道:
「謝殿下。」
遂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並未主動多言半分,也並未問出為何召集他前來,性子也不復以往那麼直率、喜歡直言不諱,因他心中知曉,此間太子和漢王這般作態,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他不知曉的事情,吃一塹長一智,方才被收拾,差點給他腰和手給整的不是自己的一般,倘若再說錯話,做錯事情,天知道會不會再被收拾,所以選擇靜靜的等待著命令。
朱高熾緩緩放下手中茶杯,右手輕輕的敲擊著桌面案台發出清脆聲響,面無表情的盯著其看了好一會的時間,幽幽出言道:
「士奇,可知咱今時今日匆匆召爾前來所謂何事?」
楊士奇聞言微微愣了愣,面色中儘是愕然神色,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有些沒鬧懂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可知曉召他前來所謂何事?
拜託啊!
他怎麼知道?
本來於家中,懷中摟著美嬌妻,睡得那叫一個香甜舒適,結果卻被太子爺一道突兀的口諭,被硬生生的從溫暖的被窩中拽了起來,急匆匆的來到此地。
這般舉動,從收到口諭到抵達這裡,他都半天想不明白,也壓根沒想清楚,召他前來所為何事。
結果
他沒開口問,召他前來是有何吩咐,太子爺倒是突兀的詢問起他原因原由來了。
簡直不要太懵逼。
短暫的沉吟了片刻,楊士奇微微搖了搖頭,回道:
「回太子殿下。」
「臣愚鈍不知,還請太子殿下解惑。」
朱高熾挑了挑眉,面色如常不見絲毫變化,問道:
「不知?」
「呵呵呵」
「真不知,還是與孤揣著明白裝糊塗?」
此言說的不可謂不重。
聽了這話,楊士奇心中瞬間一驚,面色中露出驚懼惶恐,直挺挺的跪拜了下去,連忙回復道:
「懇請太子殿下明鑑。」
「臣是真的不知,絕對沒有半分欺瞞太子殿下。」
「還望殿下明示。」
「不知?」
朱高熾聽了這話,平靜的面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了下來,緊跟著一聲冷哼,沉聲道:
「今日爾去咱府邸,求見孤。」
「那時孤不在府中,爾巧遇太孫於府邸中,和太孫究竟說了些什麼?」
「真以為孤不在府中,真以為孤就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楊士奇啊楊士奇!」
「借咱家傻兒子的口,想要探咱的口風。」
「真以為整個大明天下,只有你一個人是聰明人,別人都是傻子嗎?」
「可知利用太孫,應當何等罪責?」
「還好意思說自己不知?」
「還敢在咱的面前揣著明白裝糊塗。」
「究竟是你太過於自大,還是咱太過於寵溺你,讓你已經忘乎所以,忘記了君臣本份,忘記了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能做!」
此話一出。
直接把楊士奇給嚇得魂不附體,此時此刻他總算是明白,此間為何半夜再一兩個時辰都天亮了,會被太子殿下的急召給從床榻上硬生生的給拉起來了。
同時見面的地方還不是太子府邸,亦或者說是別的任何地方,偏偏選在了錦衣衛詔獄,看著那幽深陰寒的長廊,以及長廊上不時隨著微風搖曳閃爍的油燈。
感情說來說去,問題是出在這裡啊!
驚的楊士奇唯一的感覺就是,今時今日稍有不慎,此地將會是自己後面一直待的地方。
當然此還是最為理想的結果,畢竟呆在這裡,至少自己死不了,同時也不會連累自己的一家老小,倘若事情往著最壞的方向發展的話,那會造就什麼樣的結果,楊士奇心中那是完全沒有底。
同時楊士奇的腦海中,不禁回想起今日在太子府邸,太孫問自己的那些個言語,以及自己回答的那些個言語,心中不禁暗恨自己,為何就不知道慎重一點,為何就要在此事上多嘴。
為何自己就將此前,太子殿下囑咐自己,讓自己別什麼事情都給太孫言語,這個事情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這下好了。
方才只顧著自己嘴巴痛快,結果現在自食惡果,簡直是悔不當初。
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楊士奇怕是打死都不會過多言語,絕對不會口無遮攔的給朱瞻基說那樣的話,同時他也是做夢都沒想到,朱瞻基明明答應他好好的,此事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絕對不會前去詢問太子爺,結果這才幾個時辰的功夫,就傳到了太子殿下的耳朵里,至於說別人稟報。
打死楊士奇都不會相信,畢竟當初他與太孫朱瞻基相談的時候,整個庭院中可是沒有任何人存在的,朱瞻基為了安他的心,亦是直接屏退了所有的人,他亦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確認了一圈,沒有任何人的存在,他才敢回答朱瞻基那個問題的。 所以此間事情東窗事發的話,唯一的可能就只能夠是朱瞻基傻乎乎的自以為是,前去詢問太子爺的原因和結果,最後導致眼下他被太子爺給拉到錦衣衛詔獄的真正原因所在。
想到這裡,楊士奇的心中不禁怒罵,道:「豎子,不足與謀,簡直是妥妥的豬隊友。」
雖心中怒罵,憤怒不已,楊士奇卻也不敢有任何表露和表態,不然的話此舉不就是坐實了朱高熾所言,他故意竄說太孫朱瞻基套太子爺的口風嗎?
隨即,短暫的愣神了片刻,楊士奇不敢有絲毫的猶豫,顫抖著身子,急忙開口為自己辯解道:
「不不不不.」
「太子殿下明鑑,懇請太子殿下明鑑。」
「微臣絕對沒有這樣的心思,絕對沒有這樣的想法,絕對沒有想要利用太孫套太子殿下口風的意思。」
「此事微臣也是沒有任何辦法。」
「都是太孫殿下逼微臣,讓微臣說的啊!」
「不然微臣絕對不會.」
話音未落。
只見朱高熾大手一揮,直接出言打斷了楊士奇的辯解表露忠心的言語,怒聲呵斥道:
「逼你?」
「他如何逼你,倘若你不願意說,或者說是你不想說,難道他還能夠把你怎麼樣不成?」
「或者說,太孫還敢命人把你拿下,命人對你大刑伺候,以此撬開你的嘴,讓你說不成?」
「難道以往的時候,咱沒有告訴過你,任何事情未在經過我的同意情況,不得向太孫透露任何東西和事情嗎?」
「同時孤也給你說過,不論太孫說什麼,如何威脅你.」
「咱這裡都會給你兜底,也絕對不會因此而處罰你,難道這些個言語,你都忘記了嗎?」
「所以.」
「楊士奇究竟是你把咱的話當成了耳旁風,還是說你自以為是、恃寵而驕,認為孤捨不得,或者說孤不敢把你怎麼樣?」
這話說的不可謂不夠重,說的不可謂不夠嚴厲。
此間不說聽話聽音了,就從太子爺的面頰所表露的姿態,他都能夠感受道眼下的太子爺對於今日,他在東宮所做的那些個事情,引得太子爺是何等的憤怒。
同時也讓楊士奇的腦海中,不禁反思起自己今日所作所為,越想他就覺得愈發的心驚,愈發的恐懼和害怕。
還別說。
就太子所言的那些個話語。
他貌似這些個規則,這些個應該有的距離,他貌似真的一點點的淡忘,一點點的被他所遺忘,貌似他真的有些忘乎所以,有些恃寵而驕了。
以往他一直可都是謹言慎行,一直奉行少言寡語。
不知從何時起。
以往性子驚穩,以往謹小慎微的那個他,慢慢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則是,更多的自以為是偏多。
而就這些個問題,在此時此刻反省的時候,他記憶中貌似太子爺或多或少不知警醒點撥過他不知多少次,貌似曾經他從來不曾在意過,都把那些個話語當成了耳旁風,從來沒有真正的當過一回事,認為那些個都是小事,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倘若今時今日,如若不是太子爺發怒,不是太子爺真正的生氣了,把所有問題攤開了說,沒有絲毫的避諱,那麼楊士奇怕是永遠都不會真正的在意。
想到這裡,楊士奇可謂是越想越覺得心驚,越想越覺得害怕,心中此時此刻充滿了無盡的恐懼,隨即也不敢再說什麼為自己辯解的話語,顫抖著聲音,連連出言認錯道:
「太太子殿下。」
「微臣.微臣知錯了。」
「懇請太子殿下,給微臣一次機會,微臣一定改,一定改。」
「絕對引以為戒,絕對不會再犯。」
說話的同時,楊士奇止不住的不停叩首,態度瞬間來了一個斗轉直下的大轉變,已然不複方才的自以為是樣子,更多的則是坦然和誠懇的認錯。
「知道錯了?」
「終於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楊士奇」
「你自己想想,咱給你的機會還少嗎?」
「咱明里暗裡點過你多少次,給過你多少次機會?」
「而你又是如何做的?」
「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進尺。」
「真當孤是軟柿子,真當孤不會發怒,孤沒有脾氣是嗎?」
「不不不不.不是不是這樣的。」
楊士奇此時此刻可謂是恐懼到了極點,連連擺手、瘋狂的搖頭示意,急忙解釋道:
「微臣絕對沒有有這樣想法,絕對沒有這樣意思,懇請太子殿下明鑑。」
「微臣知道錯了,微臣真的知道錯了。」
「懇請殿下給微臣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見此情形,見著誠懇認錯的楊士奇,朱高熾半眯著的雙眸中閃過一絲不舍,不過轉眼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森然冰冷,只因朱高熾的心裡比任何都清楚,犯錯的人,只有給足其足夠的震懾,才能夠讓其記憶深刻,讓其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遂他知道此時此刻,好不容易烘托起來的氣氛,可不能夠就這般不明不白的撤掉。
短暫的沉吟了片刻,朱高熾簡單的整理了一下自己思緒,半眯著的雙眸猛然睜開,直勾勾的盯著與自己近在咫尺的楊士奇,沉聲問道:
「機會.」
「孤念在你多年勞苦,任勞任怨的奔波上,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今日前往咱府邸拜訪,究竟乃是你一時興起,還是說有人於你耳邊提起撩撥?」
「此事,孤希望你最好不要有任何隱瞞。」
「當然這也是你僅有的,最有的一次機會,倘若有隱瞞.」(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