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安祿山和史思明發動的安史之亂持續八年之久,京都長安被攻陷,逼迫唐玄宗倉皇西逃。安史之亂摧毀了盛唐的繁華,使得唐朝人口大量喪失,國力銳減。它成為唐朝由盛而衰的轉折點,甚至幾乎徹底斷絕了唐朝國運。既然如此,為何我要將之置於代表持久不變的恆卦中呢?
恆字的意思很好理解,就是經常、長久的意思。比如恆心,代表一種堅持不變的意志。
但恆字的甲骨文很有趣,是「二」字中間一輪峨眉月。二字的兩橫代表著天和地,月亮懸於天地之間,這是恆的古字形:亘,亘古不變的亘。
月亮在天地之間,盈虧弦望有常,這不僅包含長久不變的意思,還包含一種從弦月到圓月再到弦月的動態變化。
蘇東坡在《赤壁賦》中云: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概如此意。
在一個周而復始、循環往復的運動周期中,保持著整體的持續不變,這才是恆的常態。
用易經之中我們常用的一句話來說,叫作: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
在現代物理學中,有一個可怕到令人絕望的熵增定律,也就是所謂的熱力學第二定律:在孤立的密閉系統中,熱量肯定要從高溫流向低溫,我們不可能把熱量從低溫物體傳向高溫物體而不引起其它變化。
這個很好理解!
比如在冬天,我們關緊窗戶,打開空調製熱,整個房間的溫度會整體慢慢變高。如果我們關掉空調,房間平均溫度會慢慢降低。這時候我們會感覺到冷,因為身體的溫度正在被傳導出去,直至和環境溫度保持一致。
現在,我們把整個宇宙看作一個孤立而密閉的房間。
那麼宇宙的熵將一直趨於最大值,也就是說,宇宙的溫度將無時無刻不在趨於平均。伴隨這一進程,宇宙最終將達到處處溫度相等的熱平衡狀態。等這個巨大的房間溫度完全平均,於是就沒有了風,沒有了流動,沒有了活力,也沒有了規律,一切物理的、化學的、生命的運動將不再發生。
宇宙最終處於死寂的毫無變化的永恆態,所有事物變得無序而不可控。
這種毫無變化的永恆態,也叫作熱寂。
幸好,現代宇宙大爆炸理論告訴我們,宇宙不是靜止內斂的密閉空間,而是一個在不斷地膨脹,不斷地擴張變化的開放空間。
開放的系統打破了封閉狀態,外來的新鮮事物使現有系統變得不再平衡,於是有日月朗照之光,有風雲變化之妙,有生命不息之理,這叫反熵增。
所以宇宙之間,沒有不變的靜止,只有永恆的運動。
在人類文明進程中,同樣存在某種微妙的熵增定律。
比如我們一個人時過得自由自在,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後來有了另一半,我們多了一些責任,但生活快樂而幸福,經常可以出去吃個小館子,打打牙祭。等我們生了一個兩個孩子,父母也漸漸變老,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時,我們發現不知不覺間多了許多雞毛蒜皮的繁瑣小事和家庭矛盾。
當家裡人口越來越多,我們需要一間更大的房子。我們剛剛搬進新房子,一切井井有條,但住了一段時間後,家裡就會變得異常凌亂。我們管這種變化、這種凌亂、這種無序,叫家裡有了人氣。
一個小家庭的凌亂和無序還勉強可控,但若不是一個小家庭,而是一個大城市呢?
城市越繁榮,市民越多,交通會越來越擁堵,道路會越來越髒亂,衛生、環境、居住、治安等各種問題會越來越麻煩。
我們需要投入越來越多的人力物力來治理、來統籌、來協調,來維持秩序,這叫作民治。
但隨著參與管理的人越來越多,對這些人的管理和約束也漸漸變成了一個大問題,現在,我們需要吏治。
一個城市已經夠麻煩了,而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問題會變得更加麻煩。因為人口基數的增大,治理問題變得更加複雜,更加需要系統化。
這個時候我們需要制度,需要思想,需要文化,需要共同認可、共同遵守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
當一個老大帝國因過分強大而變得制度僵化,階層固化,思想腐化,便需要補充新鮮的血液來反增熵。所以殷商、周朝之後有春秋戰國,諸侯爭霸,諸子百家爭鳴,從而締造中國第一個大一統黃金時代秦漢;所以兩漢之後有魏晉南北朝,五胡亂華,為柔弱的軀殼帶來洶湧的蠻性和血性,從而誕生中國第二個大一統黃金時代隋唐。
臻於極盛的大唐,在開元年間燦爛繁榮至極點,但是這時候的統治階層變得滿足了、腐朽了、墮落了,於是爆發了安史之亂。這種破而後立的革故鼎新,極其殘忍而有效。朝代更替而天下不亡,這便是歷史演進過程中的靜中有動,是為《易經》六十四卦的第三十二卦,恆卦。
其實,歷史的演進也有比較溫和的方式,比如,改革、革新而非革命!
所以《象》曰:雷風,恆。君子以立不易方。
雷下有風,雷鳴風行,此為恆卦卦象。君子應當確立持久不變的方略。
雷是雲和電能流動、碰撞的結果,風由空氣流動而產生。動態的雷與動態的風組合在一起,卻是代表持久不變的恆卦卦象。
這種意象非常有趣,非常有道理,也非常富含辯證意義。
若沒有風,雲是不會動的。雲若不動,兩朵雲之間的正負電能便不會碰撞,於是也不會產生雷聲電閃。
只有變化,才會產生不變的結果,所以變量與恆量、變態與恆態之間,總是有著極其微妙而神奇的聯繫。
所以,我們若想達成某個目標,必須制定持久不變的目標、方向和策略,但戰略恆定,戰術卻要多變。
好比需要兩個人共同成就的婚姻。
如果說咸卦的核心在感應,主題是愛情,那麼恆卦的核心在堅持,主題是婚姻。
走進婚姻的兩口子,少不得吵架拌嘴,電閃雷鳴,但如果我們想做忠於彼此的兩口子,做一對少年夫妻老來伴,少不得要確定一個不變的方略:忠於另一半、寵著另一半,有問題就解決問題,沒問題就製造驚喜,主打一個不離婚不離婚,堅決不離婚。
至於怎麼寵,怎麼製造驚喜,那是變化的,因人而異,因時而異。
這就叫作靜中有動,動中有靜,動靜相宜,家和萬事興。
所以恆卦的卦辭:亨,無咎,利貞,利有攸往。
亨通,沒有災難,利于堅持,利於有所前進。
只要為了目標堅持下去,為了達成目標而有所作為,努力做正確的事,那麼結果必然是亨通順利的。
我們來看恆卦六爻的爻辭:
初六:浚(jun)恆,貞凶,無攸利。
深挖恆久之道,堅持下去兇險,沒有什麼利益。
九二:悔亡。
悔恨消失。
九三:不恆其德,或承之羞;貞吝。
不能恆久保持美德,也許會蒙受羞辱,堅持下去遺憾。
九四:田無禽。
田野沒有野禽。
六五:恆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凶。
恆久保持美德,堅守正道,女人吉利,男人有兇險。
上六:振恆,凶。
搖擺不定,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