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0章 四大狀師顯奇能
教堂的小廳之中,直沽四大珥筆各自列座。
劉道元身著青衣小衫,帶烏檐帽,帽中插一小筆,這便是狀師珥筆之名的由來,方唐鏡穿上長衫,右手執著一柄摺扇,隨手撐開,上面卻書寫著「滿紙荒唐」。
曹之田卻是個半中半洋的老者,中分的頭髮,油光澄亮,笑著對德拉蒙德說些什麼。
德拉蒙德則是傳統卡美洛紳士的打扮,戴著一頂銀色的假髮,一捋小辮子垂落背心。
方唐鏡首先笑道:「小弟只擅長公堂舌辯,這筆下功夫,就略遜於幾位幾分。此番,也就動口不動手了!」
他轉頭看向劉道元,舉著摺扇抱拳道:「這寫狀紙的本事,整個直沽,不,整個北方無人超乎劉兄其右,直沽的知府老爺審案,往往只要掀開半張狀紙,看到是劉兄做的案子,就立馬判了。此番我們直沽四大狀聯手,狀紙也理應由劉兄來書寫才是!」
曹之田也呵呵笑道:「也不知那李爾有多大福氣,竟由我們四位一起來伺候他。」
德拉蒙德卻站起身,嚴肅道:「他是玄真教主,得授《玄君七章密經》的人物,按照我們的話說,他是『選民』,按照你們的話來說,他是神仙下凡。」
「諸位都是打官司的天才,但這一次我們要打的官司,是在九位鬼神之下,狀告一位下凡的神仙,將他釘死在審判席上。」
「故而,此次官司最核心的罪名,將由我來出具!」
德拉蒙德肅穆中帶著一種神聖,道:「根據造化三聖全能的靈,創造整個世界的崇高律法,我將以靈界律宣告他的罪名!」
此言一出,其他三位珥筆俱都無言。
久了,還是劉道元擼起袖子,平淡道:「珥筆這一行的規矩就是,接狀無悔,諸位既然定下了這樁生意,那我們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贏!」
他捻了捻手中的墨,對身邊的青皮道:「換墨!」
青皮聞言就是一愣:「這墨不行?」
「墨不行!」劉道元平靜道:「你們應該打聽到了一些門道,知道這靈狐血墨最得鬼神喜愛。但這第一張狀紙,上告的是天后娘娘的陰身,天鬼母!祂喜愛臍帶血,取陰時陰月陰日出生的女子臍帶血入墨,墨要用老梅樹根燒成,合七淨香千鍛而成!」
「天鬼母,乃是萬鬼之母,人由生到死,猶如在天鬼母體內重生一回,故而她的律法,顛倒生死,大違常理。」
「我需要用反書來寫這份狀紙,只因為我們頂天立地,但天鬼母所在的幽冥一切都和陽間是顛倒的……」
「白骨塔需要用人血合墨,墨用上好的黃山老松樹,最好合七怨之血,所謂怨天、怨地、怨父、怨母……白骨娘娘的狀紙要用骨書,就是太古時代龜甲獸骨上的文書。找千年靈龜的龜殼來,我親自燒紋刻符,然後充填血墨。」
「這您老都懂?」
旁邊捧硯的青皮雖然已經是青皮行里,算有文化的了,但聽到劉道元這徐徐道來,還是不由得敬佩的五體投地。
劉道元有條不紊的吩咐下去:「告狀,第一要求便是字跡整潔,好認,第二便是文理清晰,事實清楚,最忌諱的便是在事實之上大肆歪曲,甚至直接欺騙,撒謊。鬼神明察,一旦知道這狀紙上有謊,這整一張狀紙就廢了。即便是人間的糊塗官,判的糊塗案,也希望自己看到的是一張明明白白的狀紙,這叫眼裡糊塗,心裡清楚。」
「所以,寫狀紙,第一便要事實清晰,第二,便是要有所偏重。」
「這偏重也有說頭,第一取證偏差,要取對我們有利的證詞證據,二要講述偏差,對於我們有利的事實一定要講述清楚,著重強調。第三要道理偏差,你告的是哪一位,你就要按照祂的道理去詮釋證據,故而聖人筆削春秋,大義於其中。」
「孔聖人,就是我們狀師的祖師爺,春秋,就是最好的狀紙!」
「黑天蛾母要用蟲書,鬼面蛾塗成墨……」
「供奉太陰鏡主的狀紙,需要用反文鏡書,泰山松墨……」
劉道元奮筆疾書,將開頭的場面話與告狀的前情寫清楚了,便抬頭看向德拉蒙德:「你以靈界入律,通曉三聖律法,那你先說,這位玄真教主第一樁罪名是什麼?」
四位珥筆有主有次,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一次的主狀師,便是這位洋鬼子德拉蒙德。
所有的訟師狀師,如何羅織罪名,如何脫罪洗罪,這定罪的功夫最為重要。
人間律法白紙黑字,尚有他們糊弄之處,鬼神的律法不清不楚,其中功夫更要精深。
狀告鬼神,兇險無比,只因為鬼神的規律大異於人間,對珥筆的真本事考驗更深,劉道元這一句既是問詢服軟,也是考察檢驗。
檢驗德拉蒙德是否有真功夫。
「第一罪,他是個男人!」
方唐鏡聞言摺扇一拍手心,嗤笑:「荒唐!」
劉道元也緊皺眉頭。
這罪名著實荒唐……
唯有錢晨若是在這裡,必然會大驚失色,暗自禁聲:「你是懂版本的!」
「哪怕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錯,你就連百分之一的錯都沒有嗎?」
「我拿了,不等於我同意。」
「我這一秒同意,不代表我下一秒同意!」
此刻,德拉蒙德站在了送到天后宮的狀紙面前,猶如站在了版本t0的金字塔尖。
方唐鏡氣笑了,指著德拉蒙德的鼻子:「我外號叫荒唐鏡,沒想到有人打官司比我還荒唐。理性告訴我,你的判斷十分荒謬,但經驗告訴我,越是荒唐的理由,越有可能切中律法也弄不清楚的判斷,給我們翻江倒海的空間!」
「所以,憑什麼?」
方唐鏡問道:「憑什麼身為男人,他有罪?」
「男尊女卑,男陽女陰,男伸女屈,你我都是律師,我也想問問,為什麼在大乾,在卡美洛,在高盧,女人生來就有罪?」德拉蒙德反問道:「為什麼我們的律法中都毫無例外的規定,要維護男性的權力。」
「因為我們要維護家庭。」
方唐鏡平靜道:「在家庭這樣最小的社會結構和單位中,我們必須締造一種天然的,理所當然的,符合天理的權力體系。如今一切的社會秩序都基於家庭來建立,所以我們如果不能確定家庭中自然的領導者,那麼混亂將從底層爆發。」
「那就是父權!」
「為了維護家庭,在一個動態的平衡中,必然有一方的權利溢出,另一方則被受到侵入。這便是陰陽!只有這樣,我們所要維護的東西才能穩定存在。」
「所以除非我們維護的基本秩序到達個人,否則必須伸張其中一方的權力!」
德拉蒙德稱讚道:「先生,你們傳統的哲學,讓你們看到事物的視角有一個天生的高度。相信我,大部分律師並不知道他們所維護的是什麼!」
「所以,我們以此來看靈界三聖,召喚三尊,在十二司辰之中,他們是天生的領導者,在神祇這樣的權力體系中,祂們高居頂端。」
「那麼那三尊的組合中,會形成怎樣的天然權力體系?」
這一刻,所有人都恍然了!
「家庭!」
德拉蒙德在自己的眉心左肩和右肩膀,畫了一個神聖三角:「所以,我等名義上崇拜聖父、聖母和鏡主,但在西大陸,聖父的父權已然伸張,聖母屈於被動,溢入的地位,而鏡主,更是被救世主的聖子之權取代。」
「為何你們東大陸沒有這種情況?」
劉道元深深皺眉:「因為……造化三尊並沒有強調其性別,不對,即便如此……」
「天后,就是對杯母性別的強調,她是後,那麼誰是君?」
德拉蒙德揮舞雙臂:「在靈界律中,毫無疑問有這麼一條。杯母是自然的配偶神!如果三尊存在性別,那麼神聖的三角必然只有一尊高居頂點!」
「而靈界的顯化中,鏡主和杯母都是陰性的,那就意味著,靈界三尊的存在天然失衡。」
「因為天父可以對鏡主和杯母同時擁有權力!」
「所以,天父顯露陽性的化身,對於杯母和鏡主來說,天然就是罪惡!」
「這不是喜惡,而是權力!」
劉道元聽到這裡已經掩飾不住自己的厭惡感,德拉蒙德的講述中,隱藏的一個要素就是,作為一個基本的『家庭』單位,三尊也是不合適的。
穩定的家庭中,父母之外的另一個成員,最合適的應該是子,而非女。
因為母親有父權捍衛,而女兒卻無力向母親求助。
這其中的邏輯,讓東大陸的人生理性的厭惡……
「所以這種自然的衝突,會讓杯母渴望將燈父重新孕育,這便是聖教會神學中,杯母天然引誘人墮落的源頭。鏡主引誘著燈父,她純潔而不自知,燈父威嚴而偉大,但其中的引誘,墮落和罪惡,便由杯母來承擔。所以信奉杯母的原罪教派有一幅很著名的畫,杯母揮刀割下燈父的男根,象徵三聖回歸純粹的理性和高貴。」
「原罪,這便是原罪!」
此刻,三大珥筆不由得深思起來,不得不說,他們被說服了。
「明尊易位而陰陽失調,這的確是大罪!」
曹之田下意識的點頭。
只有在兩點甘居最低的位置,三角形才是最穩定的。
所以,西大陸的聖教會幾乎是燈父一個人的教會,而東大陸的造化三尊,幾乎作為天道非人格神而出現。
但祂們一旦有人格和性別的化身,便會自然的起衝突。
天后是鼎母的人格化身。
那麼當明尊的人格化身出現的時候,它們的衝突是天然的。
除非明尊的化身登基為天帝,但不知為何,明尊的顯化,並未有壓服鼎母和鏡主的權威。
所以,這份給天鬼母的狀紙,其罪只有一條——逆子!
天后的陰性化身為天鬼母,是萬鬼之母。
而玄真教主作為天父靈性的下降,天生的聖子,他還活著就是最大的罪惡。因為他還活著,就足以配得上天鬼母的配偶化身,但他的位格是聖子,倒逆人倫!
唯有死亡,唯有死亡,讓他成為鬼,重新成為天鬼母的鬼子,才能順應天律……
這份狀紙呈上去,玄真教主——必死無疑!
劉道元奮筆疾書,對德拉蒙德只有嘆服……
「這只是最簡單的一封!」德拉蒙德表情沉重:「造化三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本質,祂們是最光明偉大的存在。蓮和樹也很簡單,後天造業,沉淪苦海,在祂們看來天燈父降下聖子,本來就是來受苦受難的。」
「陰陽大道君,絲毫沒有掩飾對燈父敵意,違逆陰陽,背離循環,對祂來說足夠了!」
德拉蒙德在心中嘆息:「了解靈界的六尊偉大存在的本質很簡單,真界的六尊偉大存在,則全部藏在隱秘中。」
「給它們的狀子,才是最難的!」
「有劉兄書寫狀紙,德兄定罪定倫,自然是萬分妥當,至於如何能將這幾份狀紙送到鬼神面前……」曹之田笑了:「這就是我曹之田的本事了!」
顛倒黑白曹之田,江浙人,精通陰律,大沽口能打官司的二十多位鬼神,他知曉其中許多的隱秘,甚至知道一部分鬼神的真身真名,甚至能強壓鬼神顛倒黑白判案。
「去往天鬼母所在的龍淵,道路萬分兇險,但曹某人熟知直沽地界一應鬼神的秘密,對於你們來說萬分兇險的存在,對於曹某人來說,反而是助力。昔年陰陽大道君見『日有千鬼飛行,不可禁止』『唯任殺中民,死者千億』。便傳下記載鬼神秘密的女青鬼律,此後,又有陰山,北邙,歸墟等諸多鬼律誕生。」
「鬼律,便是記載鬼神秘密,真名,祭祀儀軌,溝通方法甚至殺人規律的律法書!」
「曹某人此生別無他願,唯有書寫一部記載直沽乃至河北,大半鬼神規律的《九河陰律》,是我平生所願。」
曹之田翻開手中的合頁本,翻過南運河,北運河,海河,直到三岔河口一節,才停住了手。
方唐鏡湊過去看了一眼,只見密密麻麻,數百鬼名,水鬼有七十六名,皆是百年以上的大鬼,又有惡鬼二十三名,龍王一十九尊,神將八尊,仙姑七位,小鬼百二八十,如此羅列……
鈔關浮橋一節:
浮橋底下樑柱神:浮橋底下一十八根鎮海樑柱,共有九男九女一十八位樑柱神,俱是漕幫請來的生樁,為小鬼,其一名為唐得旺,男,七歲,父唐xx……驅小鬼法、請樑柱神法……
四鐵船龍王:西山煤礦之中吞噬煤精成了氣候的大蟒,死後被封為龍王……鎮龍樁布置法,橋底掛斬蛟劍驅龍法……
橋下水鬼一十七名:姓韋名申諱分水侯,姓王名辰諱水虎侯……
方唐鏡看見曹之田警惕的合上《九河陰律》,不經由衷嘆服:「之田兄,就憑你這本冊子,比得上紹興師爺一百本護官符了!若是能得其中百一,這直沽城,也都能橫著走了!佩服,小弟佩服!」
曹之田打個哈哈:「有這本九河陰律,走陰直沽一應鬼神,百無禁忌!」
「只是有一樁,小弟這本《九河陰律》,乃是直沽城這麼些年,大家觸犯鬼神,死得多了,我詢問那些死後的鬼魂,一點點攀交情,打交道摸索出來的。」
「但有些地方沒死人,這其中的禁忌,可能就無從記載。三岔河口,有水上撈屍隊和當年的那場沉河大比,算是有一二的記載,但走的深了,還是只有謹慎。」
「萬一冒出個鬼律上沒有的東西,嘿嘿……那就只有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