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嬌緊緊踩著剎車的第五分鐘,擁堵的市中心終於展現了一絲緩解的趨勢。
五顏六色的車流蠢蠢欲動地發出了頗為不耐煩的轟鳴聲,燥熱在這浮動不安的街道上肆意發酵。
她眉頭有些緊張地輕攏著,整個人注意力格外的集中。
擁堵不堪的凝滯剛被化解,各式各樣的交通工具就好像下餃子一般爭先恐後地穿插在了她的眼前。
孟嬌有些後悔,早知道出門的時候讓司機開車了。她剛從英國回來,多少年沒摸過車子了。而眼下這個極端複雜的路況儼然超出了她可以掌控的範圍。
可是她偏偏那時又和孟國輝起了脾氣,自己拿了車鑰匙就上了街。
孟嬌心裡不大暢快地攢著一口氣,明黃色的保時捷便小心翼翼地挪動在川流不息的車潮里。
好在她車子一眼看上去就很貴,大部分汽車仿佛避衰神一般從她身邊遠遠地略過。
她兩隻手緊緊握著方向盤,腦子裡不可抑制地又想起來孟國輝出門前和她說的話:
——「嬌嬌,好歹和人家先見一面。」
——「人家以前住我們家隔壁,你還總叫人哥哥。」
——「那爸爸下周幫你們約個見面?」
孟嬌一回國,孟國輝就忙不迭地想要給她介紹對象,想讓她定下來。
可她剛剛畢業沒兩天正打算一個人好好玩玩,怎麼甘心聽從孟國輝的話認真和人相親。
更何況聯姻這種事,在她聽起來簡直和封建社會餘孽有的一拼。
煩躁絲絲縷縷地纏上心頭,孟嬌輕咬著牙壓了下去。
車子扭扭歪歪終於找了個偏僻的路口駛離了市中心,她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把吊著的心又裝回了肚子裡。
車技還算可以。
孟嬌嘴角憋了一抹笑,身子輕鬆了不少。
不過她的確是開進了一條看起來極為偏僻的小路,灰白狹窄的水泥地兩側,零零星星地開了幾家修車廠,其餘望過去便是荒地。
夏日濕熱的水蒸氣蒙蒙地籠在看起來快要被融化的地面上,孟嬌看了四下無人的街道輕輕踩起了油門。
轉速表的指針靈巧地轉向右側,發動機響起了一聲嗡響。
明黃色的保時捷便加速著朝前方駛去,孟嬌嘴角剛準備有一絲得意地抿起,忽然一個黑色東西猛地躥進了她的視線。
那東西速度極快,猝不及防地就衝到了汽車的正前方。
孟嬌心裡一個激靈然後緊緊地握住了方向盤用力地轉向了另一邊。
一聲尖銳的輪胎磨地聲便狠狠地刺破了這寂寥的長空,緊隨而來的就是一聲悶響:
「砰——」
伴隨著一下猛烈的撞擊,車子停了下來。
車身尚且還有些微微的餘震,孟嬌的兩隻手卻已經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心跳快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衝出胸腔,她卻無能為力只能任由這強烈的恐慌鋪天蓋地地湧向自己。
就好像一條擱淺的魚,顫抖著掙扎著,卻連動都不能動。
夏日午後的驕陽肆無忌憚地穿過窗戶炙烤在她僵硬的雙臂上,一層一層吞噬她被恐慌耗盡的精力。
孟嬌忽然開口急促地喘息了幾下,身子慢慢地軟了下來。
她手指還帶著些後怕地微微蜷動了一下,這才回想起來,剛剛竄上路面的是一條黑狗。
……
孟嬌眼皮輕顫著闔上了片刻努力平復這如雷的心跳,再睜眼的時候才發現,她還撞向了一堵牆。
……
那牆旁邊還放了半個沙發,仔細看去還能看見被保時捷撞散的另一半。
還好沒撞到人。
憋著的害怕終於慢慢地釋放了出來,孟嬌鼻頭一酸眼圈就濕潤了起來。
「要報警嗎?」
忽然一個清冷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孟嬌有些遲緩地轉過頭去看,車外站了一個男人。
可她心裡的後怕一層又一層地湧起在心頭,緊緊咬著牙關怎麼也開不了口說話只能一直睜著眼看著他。
積蓄的淚珠打著圈地遮在她通紅的眼睛裡,隱隱約約地只能看見對方一雙微微蹙起的眉眼。
「受傷了嗎?」
那男人又問了一句,嗓音清冷得宛若盛夏一股清泉,寒得人心顫。
他見她久久不答話遲疑了一會,便也不再多問打開了她的車門,俯身拔了她的安全帶。
兩隻手穿過她的身子將她抱了出來。
一脫離出事故的車子,孟嬌的心裡又是狠狠一顫。淚珠倏地就砸了出來,她身子不停地微微抽動著,嗓子裡是斷斷續續的哽咽。
「別哭了。」
抱著她的那人忽然開口,聲音里的疏離和冰冷過分明顯。
孟嬌聽言有些心悸地又抽動了兩下,卻也不敢再哭。
她紅著一雙眼睛又朝那人看去,一副冷硬的輪廓映入眼帘,眉眼深邃,神情冷漠。
暗沉的眸色混雜著黃昏的光線,看不真切。微微抿起的嘴巴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
孟嬌一時看楞了神,久久沒有說話。
那人抱著她進了車廠,穿過充滿汽油味的車間後進了了一間狹小的休息室,把她輕輕放在了一條堆滿衣服的小床上。
然後伸手將床上的衣服全部撈起堆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孟嬌心神未定地坐在這間小屋子裡,愣是把自己的眼淚全部都憋了回去。
男人站在門口垂眸看了她一眼,「沒事的話一會自己走。」他語氣平淡沒有任何情緒變化,仿佛自己剛剛只是遇見了個路人。
孟嬌還有些恍惚,只乖乖點了點頭。
男人沒再停留,轉身走出了休息室。
她還沒完全回過神,目光便遲滯地隨著那男人走出去,身材頎長,寬肩窄腰,一件簡單至極的黑襯衫下面是一條長褲,看人的目光,卻是冷到骨子裡的疏離。
男人走出去之後便在沒有回來,昏黃寂靜的休息室里卻莫名地讓人感到心安。
晚風順著敞開的小門,絲絲繞繞地撫在她的小腿上,孟嬌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她已經在這裡坐了有快十分鐘了,她得趕緊給4s點打電話讓人來拖車。
剛剛的害怕與緊張已經完全消散無遺,孟嬌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去和那人說謝謝。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便走出了昏暗的休息室。
明亮的修車廠里安靜異常,只有那個男人站在一輛車子面前做著檢查。
「謝——」孟嬌嘴角禮貌地擠了一抹笑剛要開口說謝謝,聲音忽然又停了下來。
她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那男人轉過來的側臉上,眉眼冷峻,鼻樑高挺,抿起的薄唇散發著一種格外吸引人的禁忌感,他聞聲轉過側臉來的時候,孟嬌心裡有什麼東西顫了一下。
可她又說不準,只覺得那人剛剛的一瞥好像一個精準發射的子彈,不偏不倚地就擊中了她的心口。
模樣是上等的模樣,身形也是上等的身形,孟嬌心裡暗自起了小鼓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那人目光落在看起來正要離開的孟嬌身上,神色淡淡地說道:「不用,記得把車拖走。」然後就繼續自顧自地繼續查看起了車子。
孟嬌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那個渾不在意的男人身上,忽然快速地走到門外看了一眼那輛保時捷,車子還悲催地保持著被撞的模樣沒有半分變動。
她又回頭看了看這家修車廠,嘴角隱隱勾了一抹笑暗嘆這真是上天的安排。
「喂!」孟嬌按下心中暗喜轉身朝車廠里那個男人喊道,「你叫什麼名字!」
此刻外面已然天黑,孟嬌站在夜色里,笑得嬌俏,細眉鹿眼,神色飛揚。
涼涼的晚風卷著她的髮絲翻騰在空中,她像個沒心沒肺的小女孩,早已忘了那輛被撞壞的保時捷。
那人緩緩地抬起眼皮看著站在門口的孟嬌,她明明站在昏暗的室外,他卻覺得那裡比燈光更亮。
孟嬌見他不答話,徑直走了進去,「我要在你這修車,總不能都喊你餵吧!」
她朝他輕輕挑眉拿出了手機,「你叫什麼,電話號碼多少?」
「…我不修。」周銘川站在她面前,蹦了三個字。
「?」孟嬌細眉一皺,「你這不是車廠嗎?怎麼上門的生意都不做?」
周銘川:「你去4S店。」
孟嬌:「…我不要去4S店,我就要在你這修。」
孟嬌:「你叫什麼?」
孟嬌:「聯繫方式留一下。」
孟嬌:「要多少錢?」
周銘川:「不修。」
孟嬌:「……」
這男人好像一塊堅硬的石頭,很是難啃。
孟嬌心裡輕笑一聲,並不打算放棄,「我就要在你這裡修。」
她拉起周銘川的手,把自己剛從車上拔下的鑰匙塞到了他的手裡。
男人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孟嬌拉住的時候感受到了一陣溫熱,她有些觸電般地把手收回。
「你給我修修不行嗎?」她聲音軟了下來,又像是在撒嬌。
好像信手拈來的把戲,用得極為順暢。
周銘川手裡握著車鑰匙,垂眸沉默了兩秒。
「周銘川。」
「啊?」孟嬌猛地抬起頭。
「名字。」
孟嬌臉上藏不住地笑著拿出了手機,「我加你微信。」
周銘川也沒再拒絕,從褲子口袋拿出了手機。
孟嬌心底有些得意地掃了他的二維碼,點開一看,頭像都是黑的,名字就是周銘川。
還真是個實誠人。
「我叫孟嬌,我給你發過去了。」
他沒點開看,就點了點頭。
周銘川把手機收起,便朝門外走去,將她那輛小黃車開進了車廠。
「我先檢查下大概情況,一會給你報價。」他說完便躺在地上,進了車底。
兩條健壯的長腿落在外面,再往上去,就看不清了。
孟嬌這才有機會好好地看了看這家車廠。
面積該是不小,就是已經滿滿當當地存放了不少車子。沒了屁股的桑塔納,撞歪鼻子的馬自達,還有黑得看不出顏色的小卡車。
再配合著幾乎沒有的裝修,可是說是一家很破的修車廠了。
孟嬌卻看得津津有味。
周銘川正認真地給保時捷做著檢查,這個一眼望到頭的車廠孟嬌十秒鐘就熟悉完畢了。
她搬了旁邊的一個小馬扎坐到了保時捷旁邊,周銘川的腳就在她的腳尖附近。
明晃的燈光從高挑的車間頂部照下,偌大的空間裡,誰也沒有說話。時不時呼嘯而過的車聲從大敞著的門外傳來,除此以外,一切都是寂靜。
孟嬌第一次覺得心靜。
她在英國的時候最喜歡熱鬧,party、酒吧,哪裡熱鬧去哪裡。
孟國輝說她是個小炮仗,哪裡安靜炸哪裡。
可她現在卻一點不想被人打擾,因為她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種荒郊野外遇到一顆天菜。
「滴滴滴——」突然一陣急促的電話聲從車底響起。
周銘川在下面接起了電話。
老劉:【快出來幫我抬一下快遞,我就在門口!】
周銘川:【等下,馬上。】
老劉:【老子手要斷了,快點!】
周銘川飛快掛了電話準備退出車底。
他右手抓著車底將上身往外退,隨後雙腿稍稍用力一蹬。
……踢到了一個硬物。
正滿腦子胡思亂想的孟嬌忽的一聲尖叫,伴隨著被踢飛的小馬扎,撲跪到了周銘川的小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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