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一線天微微閃光,趴在桌上的林長沐眉毛微微觸動,隨後便睜開了眼,剛打算伸個懶腰,感覺到身上有東西滑落的少年迅速抓住披在身上的薄被。
「我昨晚有蓋被子嗎?」
由於昨晚累的自然睡著了,導致林長沐實在是記不得睡著前自己做了什麼事了。
「怎麼感覺心裡空落落的......算了,算了,起床幹活。」
不過林長沐倒沒在意,將被子丟到房中,去院中打水洗漱後,打滿自家水缸。
之後林長沐如同往常那般去到村子裡各戶人家中打水,只是到了老瘋子家中時,他感到了一絲不對勁。
林長沐剛走進老爺子的院門,就看到屋門外老人安詳的正躺在一張太師椅上。
「老爺子?」
林長沐試著叫喚了一聲,發現老爺子沒有反應,看著老爺子安詳的睡臉,少年心中一震,腦中頓時亂成一團麻,這種感覺就像那天叫喚母親一樣。
「老爺子?」
林長沐又喊了一聲,並且少年馬上便跑到老爺子面前,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堅定的伸手摸了一下老爺子的手。
觸碰的那一刻,老爺子的手如同千年寒冰一般讓少年的心臟一縮,一瞬之間,少年便衝出了老爺子家,朝著村尾跑去。
「方爺爺!方爺爺!開門!」
來到村尾倒數的第二戶人家,林長沐也不顧影響,直接便是將屋門敲得震天響。
「長沐,什麼事啊?」方永元打開門,也沒有怪罪少年大清早就上門打擾,想來平時溫順的少年現在突然敲門,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才對。
「你快去救救老爺子吧!」
林長沐一把抓住老醫師的手,就要拉住老醫師的手帶去老爺子家。
「小沐,這樣太慢了。」
還沒走出院門,林長沐耳邊就響起了這句話,著急的少年心中頓時覺得:是啊,要是我能飛就好了。
腳步不停的少年正這樣想著呢,忽然一隻蒼老手抓住他的肩膀,而後他就感覺自己飛起來了。
雖然不清楚怎麼回事,但是林長沐發現自己確實飛起來了,因為他現在腳是在空中的,少年轉頭看向老醫師,發現老醫師慈祥的臉上一臉平靜,看來就是老醫師帶著他一起飛了。
幾息之間,老醫師便帶著少年飛到了老爺子家中,落地後,老醫師趕忙向前開始探查起老爺子的情況,而林長沐則是一臉緊張的看著這一幕。
又是幾息,老醫師鬆開把脈的手,站起來看向林長沐,面對這少年期盼的眼神,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人已死,如何救?
林長沐本來帶著期盼的眼神瞬間便變成一片死寂,淚水止不住的流出眼眶,腦子一空,腿腳一軟,整個人頓時跪在地上。
「嗚啊啊啊!!!」
少年的哭聲頓時響徹了整個村子,老爺子的屋外不多時便聚集了全村人,他們站在院門外,看著哭泣的少年,都是一臉不忍,一如當年。
「明明這小子照顧老瘋子的時候,沒少被煩,怎麼還哭的這麼傷心?」
門口一個長得高大,臉型方正,看著挺正氣卻是毒師的陰柒骨輕聲說道。
「毒師,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當年是老瘋子教的那小子用生離草抑制他母親的痛苦,不是你。而且這些年,雖然老瘋子是煩了些,但和小沐玩的最多的也是老瘋子,少年心性又恰恰是好玩的時候。」
旁邊長得普通,主要是管理村中耕田的榮飛白頓時反駁起陰柒骨。
「哼!」
榮飛白的話有理有據,陰柒骨不好反駁,便悶哼一聲。
「這裡也沒什麼事了,我先回去了。」
一個劍星眉星目的青年人看了眼還在哭泣的林長沐,閉了下眼,隨即一臉冷漠的說了一聲,便離開了。
隨著青年人離開,黝黑的漢子也是一句話沒說,也是離開了這裡。
劍星眉目的青年人是老神棍口中劍術不錯的小秦,秦劍明。而黝黑的漢子則是村裡的工匠乙伯量。
「小秦這小子難道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嗎?練劍練到心都和劍一樣冷了嗎?還有工匠也是,怎麼也不說話?」
胖胖的村中廚師遲叔彥看著離開的秦劍明,忽然開口道。
「老遲,別這麼說,小秦就是不忍看,你看平時一臉漠然的,都是裝的。至於工匠,我看不懂他......」
榮飛白接過遲叔彥的話頭,這般說道。
「工匠能整天不說話,能知道他在想什麼就有鬼。」
站在榮飛白旁邊的長相甜美的女子撒潑開口道,她是榮飛白的妻子魚寒月,平時和榮飛白一起管理村裡的耕地。
「行了,別說了,都散了吧,小沐正傷心呢。老醫師,辛苦你了,你也還回去吧。」
步遼將眾人趕走,隨後招手將老醫師叫到旁邊,讓醫師也回家去吧。
「不辛苦,老人臉色安詳,我也無探出異象,想來是壽終正寢,只是莫要讓小沐太過傷心。」
老醫師方永元一臉慈祥,嘆了口氣,作為醫師,他見過太多生離死別,很多時候,他也是無能為力。
「放心,我會注意的。」
「好。」
步遼點頭保證,老醫師又是嘆了口氣,而後便離開了。
「老傢伙,做了一輩子『聖君』,天下又有幾人識君?」
見眾人離開後,步遼看著面前大聲哭泣的少年和一臉安詳的老人,嘴裡吐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村子裡,就管伯紹和步遼兩人與李暮有過幾番交集,並且在因緣際會之下他們知道了李暮的身份。
至於村裡的其他人其實都不知道李暮的身份,他們都以為是李暮是一個失意發瘋的修道者而已,所以步遼才這般感慨。
「老瘸子,你也會有感傷的時候嗎?」管伯紹提著兩壇酒現在才趕到,他將其中一壇丟給步遼,「來,喝一點。」
「老神棍,你能喝酒嗎?」
步遼穩穩接住管伯紹丟過來的酒罈,熟練的一拍酒壺,將泥封拍開,而後長飲一口,隨即詫異的看著拿著酒罈的管伯紹。
「我自然不喝,這是留給老爺子的。」
管伯紹搖了搖頭,他從不喝酒,這酒是留給老爺子的。
「老傢伙從不喝酒,至少我沒見過他喝。」
步遼只覺得壇中的好酒到了口中,也儘是苦澀,便索性不喝了,拿著酒罈靠在院門靜靜看著院門內。
「老爺子在世的時候不敢喝酒,死了總是要讓他嘗嘗酒的味道的。」
管伯紹自然也知道這件事,老爺子確實不喝酒,因為不敢喝,老爺子怕喝了酒,腦袋就不清醒了,即使瘋癲的時間裡,聞到酒味的老爺子也是退避三舍,明明瘋癲的時候腦袋更不清醒。
「想法不錯,等你死的那天,我也請你喝壇酒。」
步遼忽然覺得老神棍的想法不錯,想到老神棍也是一輩子都不碰酒,便這般說道。
「挺好,到時請我喝一壇好酒。」
「當然,這麼多年交情,不會虧待你的。」
兩人說完了話,就這樣靠在院門上,看著陽光下哭泣的少年,和坐在陰涼屋門下安詳「睡著」的老人。
哭了大半時辰的少年又抽泣了好一陣才平靜下來,過了片刻,鼓起勇氣的少年抬頭看了眼「睡」得安詳的老爺子,而後走上前抓住老爺子的手,默默的說了一句:「老爺子,一路走好。」
「小子,該送老傢伙走了。」
步遼提著酒罈走到林長沐身旁,提醒少年道。
「步叔,昨晚有什麼事發生嗎?」
雖然林長沐不清楚,但少年隱約覺得昨晚肯定有事情發生。
「沒有哦,昨晚我就罵了老傢伙幾句就走了,老神棍當時也在。」
「嗯,昨晚我去找老瘸子,沒見他在家就找到老爺子家了,就聽到他們兩個互罵,後面老瘸子沒罵過老爺子,就自己跑了。」
「是這樣嘛......」
步遼以為林長沐還在擔心他是否有傷害李暮。但其實林長沐並不認為步遼會傷害老爺子,而是他心中隱約覺得昨晚發生了其它的事情。
「步叔,管叔,你們覺得該怎麼辦才好?」
林長沐抱起老人的屍體,看向步遼,他心中很是糾結,不懂得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村子裡,步遼和管伯紹的見識最多,剛好兩人又都在身邊,所以林長沐自然是尋求兩人的意見。
「老傢伙苦了一輩子,倒是瘋癲的這些年最輕鬆,他最輕鬆愜意的日子都在這間屋子裡,就讓這間屋子隨他一起去吧。」步遼抬頭看了一眼老舊的木屋,慢慢說道。
「這樣好嗎?」
步遼呆呆的看著熟悉的木屋,滿眼的不舍,這是老爺子唯一留下的東西了,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老爺子也不喜歡留下蹤跡,這樣挺好。」
面對少年的不舍,管伯紹則是推動步遼的話,讓少年放下心中的不舍,按步遼的話做確實就挺好的了。
「好。」
林長沐儘管不太希望如此,不過步叔和管叔說的沒錯,即使他心中再不舍,但毫無疑問步叔說的是最好的做法。
少年將老爺子的屍體抱進房間裡放好,管伯紹拍開酒罈泥封,將酒罈放到老爺子床邊。
「老傢伙,每次請你喝酒都拒絕我,說『喝酒可以,不過怕誤事,所以下次一定,好吧』。現在喝點不會誤事了,該完成我們的約定了,來!喝一杯!」
步遼拿起手中酒罈豪飲一口,而後用力一摔,將酒罈摔碎,頓時流了一地酒水。
「走吧。」
深吸了一口氣,步遼招呼林長沐和管伯紹離開了老爺子的房間,待走出屋門,來到院子中間後。
步遼閉上眼,手捏劍指向天一指,頓時一陣大風吹來,將木屋連同院門卷倒,但站在院中的三人卻毫無影響,不多時,天上散落的木板緩緩蓋在木屋原本的位置上。
「小沐,送老爺子走吧。」
管伯紹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個燃燒著的油燈,塞到了林長沐手中。
看著面前的木屋廢墟,林長沐提著油燈的手微微顫抖,但最終還是一咬牙,將手中油燈重重丟在了廢墟之上。
點點火光,在一陣風過後,頓時便將整個廢墟吞噬,沖天的火光在告訴站在院中的三人,它要將這裡吞噬殆盡。
一個時辰後,三人面前的廢墟已經只剩下一片灰燼,秋風緩緩吹過,帶起一片飛灰,仿佛在告訴三人,該走了。
「步叔,管叔,我們走吧。」
林長沐看了眼漫天的飛灰,叫上旁邊兩人,毅然轉頭離開。
「小沐,明天有一件大事要跟你說,等你做完早晨的活後就到村頭等我。」
「知道了,步叔。」
「好,今天你就回家裡休息吧。」
走到村道上後,步遼交代了一些事情,便告別了林長沐,和管伯紹離開了。
日頭正中,林長沐回到了家中,坐在客廳椅子上,少年大抵是哭累了,很快便睡著了。
屋外,一陣秋風吹過,一粒飛灰落到少年飄動的頭髮上,仿佛帶著輕語:「謝謝你。」
「老爺子......」少年好像感覺到了什麼,夢中呢喃了幾句。
一覺睡到晚上的林長沐呆呆的看著外面的星空,直到肚子開始咕咕叫時,少年才發現自己好像一天都沒吃東西了。
站起身的林長沐走到廚房裡,看著已經鏽得不成樣子的鐵鍋,少年愣住了,對啊,自己家中的鍋自從娘親離世後基本都沒用過了,因為他都是去老爺子家做飯,然後一起吃的。
「小子,來吃飯了!」
在廚房裡不知道怎麼辦的林長沐忽然聽到了步遼的聲音,於是少年趕忙走去了客廳。
「步叔,你這是?」
來到客廳的林長沐呆住了,因為他看到桌子上放著好幾道好菜,還有兩大碗飯。
「這是我叫廚子做的,你一天都沒吃飯了吧,一起吃吧。」
「好!」
聞著飄香的飯菜,林長沐上桌開始拿起飯碗扒飯,並且還疑惑問道:「步叔怎麼知道我沒吃飯?」
「你這幾年都沒在這間屋裡做飯,以為我不知道?鍋肯定是鏽了。嗯,過些日子我讓工匠給你做口新的鍋。」
步遼看著正在扒飯的林長沐,直接是說出了少年窘境。
「謝謝步叔。」咽了口飯,林長沐道謝道。
「慢點吃,明天我把飯帶去村頭,你不用擔心早飯的問題。」
「好.....嗯~咳咳!」
「吃飯別說話,聽著就行了,覺得行點頭就行了。」
看著噎著的少年,步遼搖頭失笑,立馬便給少年倒了杯水,將喉嚨的食物咽下去後,少年猛的點頭表示知道了,讓的步遼又是一陣失笑。
月光照入少年家中,此時少年還在努力扒飯,一如溫柔的月亮,即使心中有缺,也要努力生活下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