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總有因果
漁民推著小車,上面的魚膳味沒消,但史坦尼斯並不在乎,他在當年風息堡之圍時聞到的比這更惡劣。
他不是藍禮,見不得刀光劍影,嗅不得農夫的汗臭和地溝里的齷蹉腥膻,只知道玩些貴族遊戲的花花腸子,只知道在胭脂粉兒中尋覓歡喜。
史坦尼斯提起漁民的木桶,晃蕩著水滴撲噠,裡面全是蹦跳著和他一道被漁網纏住的海魚。
「到哪去?」他問,舉了舉手提的木桶。
「去那裡。」漁民的兒子當即開口,用手指著不遠處的村莊。
史坦尼斯沒有多言,他卸下在海里就徒增重量害得他差點淹死的札甲,丟到漁夫的小車上,留下句「送人了」就邁腿前往前方的村莊。
這裡的風暴地漁民不多,見到陌生人也是耐不住好奇,紛紛伸長脖子觀望。
史坦尼斯瞅見這群平民沒見過世面的模樣,嘴角輕輕上揚。
他們讓他想起當初跟隨自己的士兵,也是這般農夫模樣。
但風暴地人總是忠誠且民風強悍,在風息堡活活餓死也鮮少有人提及投降。
「你們的國王來看你們咯。」史坦尼斯哼了一聲,把當初與士兵相處的玩笑話倒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
周圍人止不住地嘲笑,「你是國王,那我就是征服者伊耿!」
「我是瑟曦太后!」
「我看你倒像是太后的男寵!」
史坦尼斯趟過泥潭,發現農地里不少秸稈覆上了一層薄冰。
他不由得皺起眉,「冬天到了?」
「早就到了,尊敬的國王陛下,你的領主沒和你說嗎?舊鎮學士手底下的渡鴉怕是累壞了,翻山越嶺通知長冬將至的消息。」
「凜冬將至。」史坦尼斯不由得喃喃念出史塔克家族的箴言。
農夫顯然沒反應過來,愣愣地重複:「對,凜冬將至!」
史坦尼斯之後便沉默不語,把木桶拎到漁民的家裡,便跟著漁民一路向南,沿著無人知曉的羊腸小道,從溝壑群丘走到濕冷綠野,從日光高照走入夕陽撒野。
漁民把驢子牽來遞給他,「沿著一路向南,風息堡很好認。」
史坦尼斯看著遠處陰暗的天際,點了點頭,「我們都清楚風暴地的構造。」他爬上驢子,像騎馬一樣吁聲呵叱,但驢子卻紋絲不動。
「拿著鞭子打好了,」漁夫把鞭子遞給他,「垂著繩子控制方向。」
史坦尼斯呼了口氣,「有勞了。」
驢子走了沒幾步,史坦尼斯忽地回頭:「我不是無償要你的幫助,你不和我一同去嗎?還把驢子給我?」
漁民愣了愣神,聽罷後連忙擺手:「我可不行,回去還得帶娃,怕他到海邊玩,你去吧。」
史坦尼斯沉吟片刻,「我不會當失信者,到時候會有人送來一袋金龍給你,」他鬆了松腰,抽出一把刀,「這把刀給你,還有放在你車上的札甲,以這兩個物件為信物。」
漁民笑了笑,連發了幾聲「好嘞」,上前把刀接過,「七神保佑你。」
「也保佑你。」史坦尼斯此時沒有再質疑七神,只是順著漁民的話匣說道。
待漁民走後,騎驢沿途行進。
羊腸小道很快消失,史坦尼斯只能憑藉天上群星辨識方向,他抽出長劍割斷路上纏繞荊棘,驢子翻越丘陵,甚至還能四蹄並用,循坡攀岩扶搖直上,那時刻史坦尼斯糾不住驢子的動作,只能牢牢用四肢鎖住驢背,任恐懼和冷風從自己耳邊掠過。
看到風息堡城堡時已至黎明,天際的一線陽光在風息堡所踞山丘分割兩段,仿若風息堡置身太陽和海洋之上。城頭的晨鐘已經敲響,拜拉席恩旗幟揮揚,士兵在城樓上人影綽綽。
「站住!」拜拉席恩家的士兵攔住他和他的驢,「只有天上諸神知道你是否是多恩的細作。」
「多恩?」史坦尼斯沒有多加思考,他支撐不住身體的疲憊,昏睡前拋出最後一眼望了望雄偉的風息堡,一頭從驢背上栽下去。
「諸神吶!」士兵大聲疾呼,「這裡需要醫生,有個該死的傭兵在這倒了!」
依稀間他只記著有人把他四肢抬起,有人在他耳邊輕呼陛下,四周有人喧譁,直至沉靜。
他躺在柔軟的天鵝絨床被上,不再是寒冷和恐懼包裹他,取而代之的是溫暖和舒適。
風息堡代理城主吉爾伯特·法林爵士站在他面前,他的身後還有當初獻風息堡投降的埃伍德·梅斗伯爵和史坦尼斯自己的表親,洛馬斯·伊斯蒙爵士。
但史坦尼斯都沒在意,他的目光越過這些人,看到他們後面正斟酒忙碌的艾德瑞克·風暴。
「我在.」他想向他哥哥的私生子提問。
「您在風息堡,」但法林爵士率先回答,「您自己的臥室,陛下。」
「您病了,腳底板生了個大瘡,怕是不能行走。」埃伍德·梅斗伯爵諂媚地露出心憂的神情,語氣遺憾地說。
史坦尼斯愣了幾回神,方才出聲說:「現在的情況是什麼?」
「情況?」梅斗伯爵微微一愣,他身旁的洛馬斯·伊斯蒙爵士給了答案:「多恩屢屢犯境,邊疆地才恢復和平,夜歌城被我們收復了。」
收復?史坦尼斯笑了,只有信七神鬼話的人才會信洛馬斯的說辭,與多恩作戰的怕是只有邊疆地領主,風息堡軍隊不足千人,哪來的能力收復夜歌城。
「說實話。」他言辭嚴厲,但很虛弱,聲音輕飄飄的,不知道這幾個人有沒有聽出他話語的嚴肅。
「夜歌城,還有一些邊疆地貴族背叛了風息堡,轉向了喬佛里,」沒人搭話時只有法林爵士率先開口,「你的女兒被推為女王,被戴佛斯爵士帶去了北境,看來下一步的戰略怕是聯合史塔克共討鐵王座了。」
史坦尼斯點點頭,輕蔑地一笑。
三人面面相覷,不清楚史坦尼斯什麼時候這麼喜歡微笑。
「他們不知道您來了,」梅斗伯爵低聲說,「只有少量士兵和僕人見過你的面貌,但不知道是您,如果可以,我們隨時都可以派遣船,把您送去臨冬城。」
史坦尼斯沒有答話,他撐著手臂,想著後續的事,但眉頭的疼痛讓他幾乎說不出話來,只是不斷地揉著眉心,不停咳嗽。
「看來您需要休息,」梅斗伯爵說,「我們會為你準備個侍從服侍您。」
「就他了,」史坦尼斯順手一指,指向艾德瑞克·風暴,「勞勃的兒子,我的親人。」
梅斗伯爵輕輕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好的陛下,您休息。」
三人陸續又在房間裡停了許久,後來全被史坦尼斯轟走。
艾德瑞克瞪大眼睛,看著床榻上的史坦尼斯。
「要喝酒嗎,陛下?」他問,像是不知道該怎麼搭話。
史坦尼斯搖搖頭,「我可不會像我兄長一樣,飲酒把命丟給了野豬,下了七層地獄把國家的爛攤子丟給後人。」
艾德瑞克抿抿嘴,放下了酒,「您需要什麼?」
史坦尼斯微張嘴,他的腦中浮現出科塔奈·龐洛斯的面孔,又在艾德瑞克·風暴的臉上目光停留了一會兒,搖搖頭,「沒什麼,你呆著吧,」
「遵命,陛下。」艾德瑞克環顧四周,選擇在棋盤前坐下,盯著席瓦斯棋看。
史坦尼斯頭靠著軟枕,聞著房間裡艾德瑞克布置的香料味,眼皮愈發沉重,再次入眠。
艾德瑞克在房間內走了走,後來又沒了動靜。
等史坦尼斯再次醒來時,已至深夜,風息堡外是難得的靜謐月色,被臥室的窗欞分成一格一格照在床鋪上。
月色流轉間,視野所見被分成流動的明和暗。
艾德瑞克站在明暗之間,無聲矗立。
「怎麼回事」史坦尼斯剛說出口,便覺得胸腔鎮痛,低頭看去,白色的天鵝絨床被上多了一灘血跡,在昏暗中顯現是一團黏稠的陰影裹在自己身上,壓著他喘不過氣,也起不了身。
「為什麼?」史坦尼斯垂著頭,聲音小得可憐。
「龐洛斯爵士。」艾德瑞克·風暴話裡帶哭腔,眼眶裡噙著淚水,月色在其中閃爍。
「明白了」史坦尼斯感受到眼皮的沉重,不同之前,此刻是真的沉重,是訣別的沉重。
「我以前教過藍禮,咳咳,告訴他怎麼躲過討人嫌的教頭,對他而言是討人嫌的,」史坦尼斯吐出口血,「在風息堡里有個秘密通道,父親以前生氣的時候我會躲在裡面,僕人和侍從都找不著」
「出門,」史坦尼斯吩咐道,「一直往左轉,今晚風息堡沒有暴風雨,這.這很好,你會看見一處敞開的洞口,月光照在裡面好像簾幕,探出頭,洞口下面的城牆,有一處爬梯,爬下去,是廚娘的貯藏室,你想什麼時候跑,帶多少物資,咳咳,都行」
「為什麼?」這回輪到艾德瑞克問,聲音依然顯得稚嫩。
史坦尼斯沒回答,而是伸手指向旁邊的書櫃,「第二個抽屜,有一袋金龍.」
「把他帶上,你可以取其中一半,咳咳!」史坦尼斯撐起上身,血汩汩而流,「另一半,另一半給北邊,靠海的漁村,有我札甲和佩刀的人家,留給他,我答應過他們,咳咳,這是國王的信用.」
史坦尼斯要坐起,招著手招呼艾德瑞克過來。
後者面目遲滯,在史坦尼斯差點傾倒前扶住他,一言不發。
「國王,要有國王的死法.」史坦尼斯堅持坐著,看著艾德瑞克取走抽屜里的金龍,推過側門,向左側的走廊離去。
「凜冬將至.」史坦尼斯喃喃自語,「這仗,早點結束為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