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跌馬
這一刻。
近乎所有人的視線都朝著大理寺少卿趙庭看去。
看得出來，後者非常興奮，原本他還以為，事關國公，這定然是一個漫長的拉鋸戰。
要從滿朝文武的風向開始，一次次的撬動，最終才能在各項證據充足的情況下，將這位魏國公扳倒。
可是現在，趙庭看著這一幕，不僅僅是他，甚至他身旁的兩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驚喜。
「罪證？」
然而此刻。
徐府的一眾家丁內，福壽感受著四周，數百道之前熟悉，但現在卻帶著驚愕憤恨、以及不敢置信的眼神看過來。
他整個人仿佛被雷劈了一樣，呆滯原地，這種情形只是維持了片刻，他就猛地反應過來。
「這可不是罪證，這是他人送給我的……」
然而這句話說完，他卻發現所有人都像是看傻子一樣的看向他。
根本沒有人聽他的話。
甚至這個時間點，沒人注意他，反而是一直盯著徐達。
在徐府裡面搜出來的，自然就是徐家的。
「不過是一些假寶鈔，就能算得上罪證嗎？」
而這時，徐達也開口，他看向趙庭幾人。
他並沒有說什麼栽贓陷害之類的話語，也沒有說陛下會如何如何，只是很正常的詢問。
「如果只是一張兩張，當然算不得罪證，但是如此多的假寶鈔，恰恰又是現在這個關鍵時刻，魏國公，依本官來看，已經可以算了。」
趙庭聲音冷冽，他剛才第一時間喊出罪證在此。
就是要先發制人。
如今這麼多人看著，光天化日搜查下來，他甚至都覺得，會不會那些傳言根本不是所謂的傳言……
會不會這魏國公，根本就是幕後的指使人？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更為激動。
但是，他還有理智在身。
甚至光憑這些，可能還達不到將其押入大牢，徹底坐實的地步。
但趁此進步，更進一步，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當然，魏國公畢竟身份非比尋常，這罪證到底有幾分作用，說到底，還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說到這裡。
他也不再等了，立刻拿著那些假鈔，和御史大夫陳寧，以及刑部尚書沈立本商量了片刻，就準備急匆匆的朝著皇宮的方向而去。
臨走之前，他還高聲道：「既然已經查到線索，說不定這印版就在徐府，從現在起，這徐府內外應立刻看管……直到陛下下令，派出親軍都尉府徹查！」
剎那間。
但凡聽到的眾人，甚至包括問詢而來的一些其他勛貴，臉色都是嚴肅起來。
說真的，就在之前，哪怕他們再興師動眾，他們也不認為，單單憑藉此事就能將魏國公重創。
可是現在，局面調轉，不利於魏國公的情況越來越多。
如果真的查到印版，那真的是黃泥掉褲襠……徹底陷入死局！
……
「查到了？」
與此同時，因為魏國公和中書省距離的本來就不遠，那邊發生的事情，中書省幾乎是頃刻間就得知。
室內，茶香瀰漫。
一直關注著此事的胡惟庸，靜靜的看著沸騰的茶水。
「已經查到了那些假鈔。」
李佑輕聲道，但他很快蹙眉，「可惜，那不是那副假印版……」
「假印版？」胡惟庸沉吟著這三個字，雙目就盯著瀰漫而起的水霧。
忽然道：「真的有假印版嗎？」
「嗯？」李佑愣住了，有些不解。
「從鈔鏡院建立後不久，蘇貴淵離開的時候，當時說是有印版流傳了出去，可是其死不承認。」
「如果從始至終就沒有假印版呢？」
胡惟庸試探問著。
而李佑卻依舊不明白這位丞相的意思，他還是提醒道：「丞相，不論有沒有，既然假鈔出現了，那無論如何肯定是有假印版的。」
「這話在理。」
胡惟庸點點頭，不再沉浸於剛才說的。
而是話回正題，「到底是跟著陛下出生入死的武將，還是當朝第一國公，第一次就找到假的印版，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陛下也肯定不會在這時候下定決心。」
「故而，飯要一口口的吃。」
「咱們這位陛下最是多疑，現在查到假鈔，如果這位魏國公第一時間就承認，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可是繼續狡辯之下，陛下一旦猜疑，那麼之後才查出決定性的罪證，就是他真正的取死之道！」
聽到胡惟庸的話，李佑瞬間反應過來。
他眼睛一亮，可正當他繼續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卻忽然想到什麼，「丞相，可那大理寺少卿，已經前去皇宮要求即刻清查魏國公府了，甚至還要請親軍都尉府。」
對此。
胡惟庸只是冷哼一聲，「他也想的太多了……咱們這位把陛下，雖然霸道冷酷了些，但還是念那麼一絲絲舊情的。」
「想一鼓作氣？萬不可能！」
「更不要說，這皇宮內還有一位燕王……」
李佑恍然大悟，「丞相的意思是，趙庭就算去皇宮，陛下也不會答應？」
「哼，怕是連面都見不到……」
胡惟庸不再將心思放到這上面。
而是繼續問道：「查到了嗎？當初給宋慎送那封信的人？」
李佑表情凝重。
他深知……
能否扳倒一國國公，偽造的證據終究都是偽造的，甚至哪怕是真實的證據，只要沒有出現的重大的錯誤，陛下肯定也會念及舊情。
但真正的證據就不一樣了。
當初給宋慎送來的假鈔，其背後肯定有印版！
然而。
這段時間他自己其實一直在找，但是……卻也僅僅有一些線索。
「丞相，他們在暗，我們在明……」
「繼續找！」胡惟庸語氣堅定，「本相有預感，其就在我們身邊，要不然也不會屢次出現，送來那些東西了。」
「另外……」
胡惟庸想到什麼，繼續提醒道：「往外面傳出消息，哪怕是魏國公找到了一些假鈔，也定不了罪。」
說到這兒，不知道是不是靈光一現，他忽然把握住了什麼東西。
「對了，上次那假鈔突然出現，是什麼時候？」
李佑不知道丞相怎麼想的，但還是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好像是丞相正惱怒那蘇閒……」
「不對！是蘇閒提出的民收民解！」
胡惟庸果然意識到，他已經抓住了讓其再度出現的機會。
「繼續往外放消息，本相支持官收官解，勢要查清當初這段時間，因此而獲利的富戶。」
「可是……」李佑很快問道：「此事是應天府知府在查。」
「難道本相還不能督促了？」胡惟庸看向李佑，「逼急了其，他才知道咱們要什麼，總得讓其露出面來。」
「是！」
李佑剛準備離開。
突然。
又一道身影匆匆進入中書省，甚至連門都沒敲，然而在聽到其聲音的第一時間。
胡惟庸就猛地站起身來，臉色大變！
甚至連眼睛都瞬間變紅了，聲音更是悽厲無比，喊了半天，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
皇宮。
大理寺少卿已經來了好一會兒了，然而，當他說出自己的來意，並且說出要面見陛下，請陛下給出指示的時候……
卻見那公公，說是去通知了。
但過了好一會兒，卻都沒有樓面。
正在他等到焦急的時候，才看到剛才看到的身影匆匆而來。
他連忙想要詢問。
卻見對方只是看著他。
「消息傳上面去了，但什麼時候回復，奴婢可不知道。」
「不過，這位大人也別在這裡等著了，陛下這段時間，已經很少過問國事。再說了，此事一直是丞相負責，大人或可去請示丞相……」
小太監明顯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
所以說完這些後，不管趙庭怎麼問他，他都閉口不言。
後者卻覺得煩悶。
就算是丞相，也不能說清查魏國公府邸，就清查魏國公府邸吧？
再說了，親軍都尉府，丞相也指揮不動啊。
然而這些話。
他卻只能咽進肚子裡，深知，想要扳倒那位國公恐怕還有許多條路走……
他就不禁壓抑住剛才的激動心思，轉而開始暗地裡思量起來。
一路返回。
之前來的路上，心中湧現出的那些激動心情，早已經消失不見。剩下的，也就只有那滿心的疲倦以及不解。
幸而他還坐在車轎里，所以還能靠在車廂上，回想著陛下的意思。
明明已經找到證據，為何陛下連見面的意思都沒有。
正想著這些的同時。
忽然。
正坐著的車轎，突然停止了。
轉而，是車廂之外，逐漸嘈雜的人聲，甚至這些人聲還越來越多，以至於他聽到的第一時間，還以為回到了徐府。
可是。
他記著時間，現在回程的路上，恐怕連一半的路程都沒走完吧？
如此想著。
馬夫卻已經告知了過來，「大人，是前方……前方路口的一個馬車好像翻了……」
「哦？」
趙庭聞言一愣，這京城可不比其他地方。
不是什麼達官顯貴，出行可坐不了馬車的。
更何況這周邊的區域，雖然是繁華鬧市，但達官顯貴的府邸可也出奇的多。
「興許是哪家的人不長眼……」
趙庭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依舊坐在轎子裡。
「驅散人群，咱們先去往魏國公府。」
「是！」
車廂外，響起一道猶豫的聲音，但趙庭下意識的沒去管。
他便繼續坐著，想著快快繞過這片地方。
然而。
隨著時間過去，他明顯感覺到，四周聚集的人群越來越多，環境更是嘈雜無比，至於他座下的馬車，卻僅僅挪動了幾步？
「怎麼回事？」
耳邊湧進來的聲音越來越嘈雜，趙庭只是覺得厭煩。
一把掀開馬車帘子，朝外看去。
本相發怒的表情，卻頓時凝固在了臉上。
人群果然密集，甚至半點兒都不比魏國公府那邊的少。
不！
準確的說，比其還要多。
且這些人可不僅僅是看熱鬧的表情，反而一個個激動無比，更像是帶著某些大快人心的快然。
「哪家的車？真是他們說的那家？」
「出事了嗎？剛才到底怎麼回事？一眨眼的功夫，馬車好像就翻了，裡面不會真坐著那個小相爺吧……」
「好像就是！就是小相爺！」
「聽聲音，似乎都沒聲了，只有馬車上面的家僕在哭嚎！」
「什麼！」
同一時間……
茫然和驚駭，幾乎伴隨著那些聲音，一同湧入了自己的腦海。
趙庭已經不可思議的抬起頭，整個人只覺得腦子都是懵然的。
小相爺？
那馬車翻了的裡面，坐著的是小相爺？
他沒聽錯吧？
曾幾何時，他自己對於這個稱呼，可謂是嗤之以鼻的。
但到底是丞相的公子，民間給與一些尊稱也無可厚非。
但現在，他來不及想這些。
幾乎是瞬間跳下馬車，不過四周人群的嘈雜，直接就朝著裡面擠去。
然而。
越是靠近裡面。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那個似乎就在面前路口的馬車，也快要映入自己的眼帘。
「剛才我可是看清楚了，這位小相爺平日裡跋扈慣了，坐著馬車還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在戰場上衝鋒一樣，咱們百姓沒辦法跟人家計較……」
「嘿嘿，但剛才，報應可是真來了，你們是沒見到，那馬都似乎要飛起來一樣，摔了個半死……馬車的車廂幾乎是跳動在了空中，裡面的人一下子就飛了出來。」
「不只是那位小相爺，一同飛出來的還有那些琉璃……」
「嘖嘖嘖，一個個流光溢彩的，結果摔碎在地上，就跟瓷片一樣，全碎成了一地。而好巧不巧，你們是沒看到，那小相爺的頭就跟西瓜一樣，瞬間就磕在了那破碎的琉璃上，鮮血都留了一地。」
「真的假的，這麼說這位小相爺怕是性命不保……」
「當然是真的，咱親眼所見，什麼性命不保，當場連出氣的聲音都沒有了……真慘啊！」
「我還聽說，咱們這位小相爺，今天可是去強取豪奪的，還躲在馬車裡喝酒……跟馬夫搶鞭子，一同抽快馬。」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而四周人也在連連驚呼。
終於……
視線開闊起來，費了九牛二虎之路，趙庭才來到人群的中心。
四周的人還在口沫橫飛，說個不停。
然而，趙庭卻看向前方，徹底傻了眼。
只見一個年輕人，躺在滿地破碎的琉璃上，旁邊還是一個碩大的破碎琉璃虎口，另一邊則是躺在地上嘶鳴不已的快馬……
其血液染紅了半個地面，御醫已經到來，連連嘆氣，但還準備著搶救。
馬夫跪在其身邊，仿佛被嚇傻了一樣。
嘶聲叫道：「少爺！少爺！」
而此刻。
人群的另一邊，蘇閒靜靜的看著，劉二劉三就在其身邊。
恰在此刻。
遠處，喧譁之音起，蘇閒轉頭，看向聲音來源處。
卻見數道身影，手持棍棒，將圍攏的人群驅散開來。
一道不過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腳步彷徨，眼神之中還殘留著不敢置信，正快步走來，
「丞相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