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這些年我感覺真是越來越嚴厲了。不就是掛個帳麼,京中吃飯掛帳的官員不少吧。」方宸予問道。
方正一哼了一聲,夾起一塊腰子放入口。
「小事...上頭的小事到了下面就是天大的干係。上行下效,這些年國家好了,百姓也一點點有錢了,這大手大腳的事是越來越多。」
「居安思危這種事是人都掛在嘴上,可真安了也沒有幾人能記住。爹是以前窮怕了,好多大館子外面那泔水桶裡面都是成塊成塊的肉,爹看了心裡像被刀割一樣。」
「京中百姓也對此習以為常,覺得富了有錢了,外面的廠子開的越來越多,股票也是年年漲。」
「但國家很大,窮的地方太多,政令不通的地方也太多...其實每個人都是井底之蛙,只能看見眼前那一畝三分地兒。普通人這麼想浪費一下也無妨,但朝堂里的還有像你這樣的開廠子的生意人不能這麼想。」方正一苦口婆心。
「這些年你娘問我,為什麼天天不在家吃,跑出去每天不重樣的下館子,還天天往家打包帶剩菜。」
「道理很簡單,爹是天下讀書人官員的道德表率...我做了下面的官員就會著做,官員跟著做了,大戶就會跟著做...都這麼做了,風氣就變了,風氣一變就可以形成共識、道德。」
「等共識形成,我就可以定下規矩,免於許多不必要的浪費。你小時候我常教你,一個人的力量不如集體,但道理都是有條件的...有些事,你爹我一人可比千萬人。」
「官員吃飯不結帳是個臭毛病,不止魏青一個,我只是挑他當個典型。現在天下到處設廠,資金周轉有多難你也清楚,差幾頓飯當然沒什麼,可欠了廠子的帳款拖垮的可能就是無數人。」
「朝廷累計聲譽要一百年,毀了這份聲譽...用不了三個月。」
方宸予飲了一盞,嘆息道:「爹,你也不用什麼事都壓在自己身上吧,手下那麼多人呢...」
方正一微微一笑,斂了斂袍裾。
「爹在你這個年紀,遠不如你有出息,每天想的是風花雪月飛鷹走狗,安逸的過完這一生。」
「可後來年齡大了,責任重了心態也就變了...到了現在陛下可以說全面放權給我,爹可以說拿的是皇帝的權柄。」
「前些年重回朝堂,爹著手第一件大事是什麼你知道麼?」
「什麼?」
「錦衣衛入駐交易所,全面監察股市。股市是新興物,是黃金坑,所有的貴族官員大戶有個一知半解就想來此分一杯羹,南方的交易所一開,立刻火爆全國。僅僅兩年時間,爹就順藤摸瓜拿到了全國絕大多數官員的罪證,裡面有一半的人都足堪殺頭!」
「可後來的一年你也清楚,爹一手主持大景律全面修訂,超過三成的增改,削減官員權限還權於民,又立財產法、專利法。一年的時間全部通過,毫無阻力可言。遍歷千古,權柄最大的帝王也沒有你爹一根手指頭的效率。」
「原來背後還有這種事...」方宸予夾菜的手停頓在半空,一時被這朝堂絕密震的說不出話。
「你可知爹做這些為了什麼?」
「為什麼?」
「為了要創造一個以法為尊的世界,只有法比天大,人人才可以不受權貴欺壓,保留尊嚴。法律起初是強人制定出來用來掠奪民財的利器,可這柄利器製造出來的同時也限制住了強人自己。爹耗盡心血,就是為了把矛頭能調過來指向強人。」
「這是普通人唯一的護身法寶,百姓卻不懂法,不重法。東郊大學全國建校,法學院的規模之巨遠超其他,也是為了讓法深入人心,改換舊風氣。」
方正一笑了笑。
「朝堂上對爹不滿的人不少,他們身為既得利益者以為我會跟他們站在一塊,對我的所作所為全然不理解。可即便如此,也沒人敢說一句爹的不是,他們不是怕我權重,而是挑不出毛病。」
「那些通過股市查出的貪腐官員,爹基本都沒有動,最多是小仗受大仗走。而砍了三十多個官員,其中有二十多個都是我舉薦的。上下制定的法條,關於分拆錦衣衛權限的就有數條,其餘限制爹自身的那也為數不少。」
「刀刀都砍在了我手上...爹大權獨攬,朝堂無一人敢說爹專權跋扈,結黨營私,甚至反對派都對我佩服的五體投地...這是什麼?這就是功夫!」
「爹不求他們理解,但要不了多久他們就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全國上下幾千萬人的潛力被激發出來,他們手中的權柄雖然淡了,但他們仍有天大的優勢,從這場財富爆發之中能拿到的會更多。」
「民間最愛說資本喜歡賺快錢,但是誰不愛賺快錢呢?這根本就是一句廢話。」
「可高明的資本跟家族其實根本看不起快錢,也對快錢格外慎重。你開廠子的也知道,建立起技術壁壘才能超越同行,長久攫取利潤。資本最愛的其實是這種生意,涓如細流,綿延不絕,直至百年。」
「就像百姓吃飯,倘若過的不知明日是生是死,那肯定今天就把飯全吃到肚子裡。但是未來幾年他們確定能安穩,那就會開始存糧,或交易糧食,生產商品。嚴明律法的另一作用也就在於此,不能讓個人意志使得朝令夕改,而讓普通人跟資本有一個可靠的預期,安心創造財富。」
「法律健全,趨於穩定,預期可控...全國上下將迎來一場財富盛宴,幾十年後吃飽穿暖這種基礎的生存需求或許將不再是人的煩惱,而個人實現才是最大的困擾。」
「那個世界也不再需要爹這種人存在,所謂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就是這個道理。」
說到這,方正一似乎想起了什麼,眉尖兒一挑:「不過料想庸眾一向有造神的毛病,後世的蠢貨應該不會放過我。爹這一輩子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人性和感情,也只有這最樸素的人性才能穿越歷史,讓人知道古今一心。沒人是完美的,任何神的形象終將破滅,也必將破滅。」
「把我捧成神跟鞭屍有什麼區別...等我死了,我一定得偽裝好形象,先遂了他們的心,然後在墓里用最骯髒下流的話去罵這些沒有思想,沒有主見,自個兒沒本事靠嘴邊掛著祖宗給自己爭臉皮的賤貨...最後在某一天給他們心口子上窩一刀,讓丫們什麼叫流氓...」
看著親爹說的開心,方宸予目瞪口呆。
「爹...你...這...」
方正一失笑不已感慨萬千的放下筷子,看向兒子表情忽然嚴肅,語重心長開口。
「不開玩笑,說回你的問題吧,為什么爹要把事情壓在自己身上....很簡單,因為這件事只有爹能做,也只有爹有能力做。」
「多少次夢醒時分,我模糊的看到有人在對我招手。那人的臉很模糊,我百思不得其解...可隨著世界變化,那張臉逐漸清晰了,我終於看清了他的面孔。」方正一微微泛黃的眼珠,水光隱現。
方宸予緊張道:「他是誰。」
「看見他爹才回想起來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才意識到或許每個人都是帶著命運來到這個世界上,走到今天就是爹該欣然接受的命運。」
「那個人是我...未來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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