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潮生與郭東將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與戒備。
「咦?這雲夢澤中何時出現了如此強大的妖獸?」宋潮生率先開口道:「這是……龍的氣息?」他雖未見過真龍,但修為到了他這等境界,對於天地間的元氣波動、生靈氣息,已是敏感到了極點。
「莫非是上次那條小蛟血脈蛻變了?可提升程度應該也沒這麼大吧!」
郭東將則皺了皺眉,掌心之中,深藍色的光芒如靈動的精靈跳躍、匯聚,轉瞬之間,一柄散發著幽冷藍光的長刀已然成型,沉聲道:「無論如何,先去一探究竟,若是禍端,不可放任其肆虐。」
言罷,兩人身形閃動,如流星趕月般朝著氣息來源疾馳而去,所過之處,水面自然被鋒銳的勁氣劈開,三角狀的深深溝壑延伸擴散至百丈千丈。
兩側的水花高高濺起,恰似傳說中鯤魚化鵬、破水飛躍時生出的潔白羽翼,在空中短暫地停留後,又緩緩灑落。
不多時,他們便望見了那巨大的龍影在五彩雲霧中若隱若現,趙青所化的天龍周身繚繞著絢爛的光芒與雄渾的元氣,它蟠踞在空中,威嚴的氣息瀰漫開來,仿佛是這片天地的主宰。
而在那身長百丈的龍軀之下,湖中則聚集著一群修為各異、密密麻麻的水屬妖獸,它們或匍匐、或跪拜,顯然對這條天龍充滿了敬畏與臣服,見到有人膽敢進犯,紛紛轉過身子,怒目而視。
宋潮生眉頭緊鎖,輕聲道:「這等龍威,如此體型,絕非尋常蛟龍可比,起碼有著七境上品的修為,難道是遠古龍族重現於世?」
郭東將則舔了舔嘴唇,露出了他被黝黑膚色襯托得特別白的牙齒,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管它是何來歷,今日能與這般強大的存在交手,也算不枉此行。」
遠遠聽到一聲低沉的龍吟,瞬間明曉雙方皆有戰鬥之意,兩人沒有繼續多言。
只見宋潮生倏地前邁一步,身上衣袍如鼓風般漲成了船帆模樣,他的雙手卻快速地空劃了幾個黑白相間的半圓,仿若在此解封了一扇通往異世界的大門,驟然炸開了一股分外暴戾的真元氣息。
整片天色隨即黯淡,方圓數十里的雲層被恐怖的元氣力量盡情揉捏得變成了壓抑的灰黑色,然後依循著某種奇怪韻律,開始飄落灑下了千百萬滴雨水。
水珠中空帶孔,逆風奏起了蕭瑟淒冷的嗚嗚號鳴,如同孤獨的幽靈在哭泣,讓人不禁心生寒意。
踏著腳下瘋狂涌至高空中、似升起了一根白色巨柱般的浪濤,這名大宗師的身影凌空而起,劃破長空,仿佛化作隕石般朝著天龍軀體的中段直撞而來。
此時的宋潮生,衣袂飄飄,周身環繞著水霧形成的朦朧光暈,天空里的所有雨珠盡為之吸引,有如化作了傳說中施雲布雨的仙人!
同一時間,郭東將卻只是雙手穩穩抓握著那柄本命長刀,將其橫起向著湖面上一拍一砸。
於是,一條湛藍的巨大水龍鑽入了湖水深處,龍分化為十數條蛟,蛟化為上百條虺,虺化為了成千上萬的水蟒長蛇。
下一瞬,群蛇墜落於雲夢澤底的淤泥與岩石之上,紛紛炸裂歸復為了深藍色的元氣,如開花般驟然生成了許多一寸來長的藍色冰晶。
也就在這一剎那間,一股極其狂暴的氣息已經從郭東將頭頂上方的天空中鎮落,內里蘊藏著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瘋狂之意,在穿行過那萬千水珠凝成的雨陣時,卻像是得到了某種淨化升華之韻,愈發沉重如山似海。
郭東將的整個人,化作了散發著猩紅色光焰的龐大身影,持刀暴喝一聲,雙腳自然而然地離地懸浮,騰飛而起。
他的身體之內,紅藍色分明的真元和四周天地間急速匯聚而來的磅礴元氣交纏震盪,須臾間形成了無數絲白色的閃電,被湖底處那些藍色的冰狀晶體吸引。
千百聲沉悶的雷鳴聲在這些藍色晶體之中同時炸起,因為實在太快太密,似有先後順序卻無從分辨,無窮無盡的白色閃電在晶體內部經過了數次折轉,轉瞬間威力被放大了數倍。
隨著郭東將的長刀飛揚,它們又重新齊齊升向了上空,跟那些朝向宋潮生匯聚的萬千雨滴互相吸引,迅速地融為了一體,電光在水珠內部劃出一圈圈明耀的軌跡,不斷向其中灌注著雷霆之力。
每一滴雨珠都在朝著斜上方飛射而出,單獨拿出來,是如此的渺小,似乎微不足道。
可它們卻全都蘊有在一種韻律、氣勢上的緊密聯繫,都是在同一時間迸射,和天地元氣摩擦,震動的頻率完全一致。
天地自然里,不可能同時出現兩顆一模一樣的雨滴。
然而現在的天空里,卻是出現了無數一模一樣的雨滴。
這些雨滴,便形成了一道恐怖的潮汐,其宏大的規模令人根本無法想像,仿若要將整個世界都淹沒在這無盡的雨幕與雷霆之中。
漫天風雲雨霧雷電,在兩大宗師的默契合作使招下,竟是形成了一片覆蓋方圓十數里範圍、受人控制的雷暴雲團,就好像他們才是真正的龍族,掌握著呼風喚雨、驅雷策電、引動天象的可怕力量。
以強擊強,以硬碰硬,方為勇猛者之底色!
「來得好!」
面對這兩大宗師聯手施展的強大攻勢,趙青也是讚嘆不已,心道自己著實低估了對面二人的配合之精妙,讓他們發揮出了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組合生出了難以正面相抗的雷雨狂潮。
她輕吟一聲,操控著龍軀在高空中一個翻滾,巨大的羽翼表面亮起了千重萬重銀色的星光,吸聚捲動著周邊的五彩祥雲、後方的水霧,迅速凝成了一條條渦旋狀的龍形氣勁,卻是同步布設下了一道雲雨屏障。
轟隆一陣巨響,仿若天崩地裂!
在雙方攻擊碰撞的區域,有千百萬道耀眼的光束迸射開來,如無數天神甩著發光的鎖鏈一般,在空中肆意亂舞。
下方的湖水被恐怖的衝擊波擠壓至極遠處,強大的元氣力量,甚至將淤泥之中的水汽都頃刻擠壓出去,變成裂縫縱橫交錯的干地。
那些根本沒來得及逃遠的水屬妖獸們,理論上,都應該被這一下震為碎塊血霧。
可大抵是因為雷雨潮汐與龍氣水幕講究的是勢的交鋒與化解之道的緣故,卻是並未有明顯的損傷,僅是被拋飛到了不知多少里外。
天龍的身軀再次從雲層已被徹底震散、只余極淡水霧的高空中顯露了出來,比上一次的位置要退後了數百丈,也升高了數百丈。
而這麼一退一升之間,其實便等若於趙青充分發揮了龍軀自帶的強大防禦力,讓過了鋒芒最盛的一波攻勢,且使自身來到了一個更有利的位置,獲得了戰鬥中的先手。
於是,只見那天龍昂首吟嘯一聲,龍軀一震,浩渺星光如水流般在鱗片間穿梭,不斷在龍脈龍竅中川行出沒,自然引聚下了九天之上的深邃幽遠的玄黃曙光。
就像是黃昏時山腳隱沒在黑暗中,而山頂依然被陽光照耀一樣,呈現出一條條散射的弧狀光柱,看起來在遙遠天空的另一端,跟周邊濃郁的水汽混融為一體。
在這近似於夕陽之光的輝映下,整片天空均化作了藍色間雜著銀白色的光澤,遍布著絢麗的漣漪和渦旋,又宛如發光而透明的波狀絮雲,群星乘風飛舞,給人以一種天空之海般恢弘闊大的感受。
而這幅高懸於天際、似是延伸至無窮遠處的壯闊圖景,內里涌動著的每一份元氣、水汽,凝結的極細小冰晶、引落的變幻極光,均像是成了天龍身體外在的一部分,使得趙青和這片玄奇的場域氣息相通。
明明還沒有任何真元的貫涌、牽引,但這片廣袤區域裡蘊含著的龐大力量,內里無形的元氣法則,卻已然能夠隨著她的心意而起伏變化,仿佛有了屬於自己的生命與活性,正等待著召喚和傾瀉而下。
這便是遠古天龍血脈傳承中,等階遠超尋常呼風喚雨的「應龍蓄水之法」,正常而言,需得破入八境啟天,以龍珠為核心,煉化一方天地為本命領域,方可真正運使得出神入化。
它可以將星辰元氣、水行元氣、龍氣、風雨雷電等一同揉合凝成一片如海洋般廣闊無垠的元氣場域,上接星空之邊緣,下接地面或水域,從而大幅度增強攻防兩端的威力與變化。
除了常規的作戰加持效用,這片「天空之海」的強大蓄水能力,更是能夠緩慢地將上百億噸的水汽搬遷至高空中,隨身攜帶運輸,等若於讓好幾條黃河飛上了天。
在需要之時,則可化作滔天災洪,輕易地沖毀淹沒州陸,改變地貌。
世間再強大的潮汐之意,再洶湧澎湃的波濤之勢,投入到了浩渺無邊的「元氣之海」中,也只能是泛起些許漣漪而已,難以動搖其根基,在最初的理念上就落了下乘。
宋潮生與郭東將自然不知道這些關於遠古天龍的辛秘,但兩人都是戰鬥經驗無比豐富之輩,只從眼前這片玄黃曙光與藍色光海交融的瑰麗景象中,便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莫大危機。
「不能再讓她繼續蓄勢了,必須立刻打破這片場域!」
當場判斷出宋潮生的功訣受其克制,郭東將主動轉接過了主攻手的責任,他眼中寒光一閃,暴喝一聲,雙手緊握長刀,渾身真元與漫天水霧瘋狂湧入刀身之內,刀氣四溢,皆化為深藍色的巨浪。
下一瞬,巨浪連翻倒卷,連帶著宋潮生再度御使著提煉出的萬千元氣雨滴,盡數涌回了刀身,灌注於鋒刃之處,伴隨著潮汐韻律的激盪起伏,藉此將真元壓縮到了極致。
於是,一條筆直的刀芒在虛空里划過,天地便似被撕裂一般,還未近身,竟然已經逼得前方的空氣高度凝縮,自然綻開了很多絲肉眼可見的水晶般紋路,蘊含著破碎虛空般毀滅一切的味道。
一刀欲斷海,裂空斬蒼穹!
……
同一時間,數千里外的秦都長陵,天氣陰沉,正是秋冬之交,寒風帶著刺骨的涼意,在城市的每個角落遊蕩。
城西邊郊,在關中大量工坊匠師和橫山軍、虎狼軍的共同配合下,用於舉辦劍會的場地早已經修築、布置完畢,而在今天上午,參與此次劍會的成員,也紛紛趕了過來,在這片區域內聳立的閣樓上分批入座。
少有人知曉,這塊會場的原名,其實叫作「聶園」,是曾經屬於聶氏門閥的府邸與私園。
因占地極為廣闊,相當於小半個秦皇宮的大小,又有著頗為適合觀覽比試的地勢,故而被選中,臨時改造建設了一番。
長陵舊貴族門閥,家中要養的人太多,平日裡又大手大腳花銷得慣了,一旦沒落,失去了廟堂里的支柱,破落的速度往往超出人想像。
昔日的聶氏門閥,便是最好的例子。
聶氏曾是長陵公孫氏麾下的最強門閥,一度掌大秦兵權,但在家族徹底失勢,族中最強的修行者聶讓也隕落之後,聶氏便以驚人的速度隕落,如同秋日裡的落葉,衰敗得迅速而無聲。
為了維持生計,族人們紛紛設法變賣家產,只是數月的時光,那些曾經價值連城的古董、對修行者大有裨益的寶物,一一被售出,只留下一座空曠而寂寥的聶園。
便是那聶氏中負責看園的那一房,也習慣了監守自盜,每日夜間盜運的車輛不絕,最後不僅是其中珍稀草木植株都被盜挖掘光,連一些精美的石制雕像都被挖掘一空,售於他處。
現在長陵很多大戶人家用於裝飾的石雕木刻,甚至很多都是來自於昔日的聶園。
聶園的變遷,如同一部縮寫的貴族興衰史,讓人不禁唏噓。而今,這座曾經的輝煌府邸,昔時的雕欄玉砌、畫棟飛甍雖已不復存在,卻在工匠們的巧手下,煥發出了別樣的生機。
從一座人工堆砌而成、二十來丈高的小丘頂部,新建而成的觀劍台向東南方向望去,大約隔著百來丈的距離,便是此次劍會的主戰場——比劍坪。
比劍坪原為聶園中用於訓練私兵、試駕戰車的一片廣闊空地,如今已被精心整飭,整齊鋪上了灰黑色條石,四周則以青銅護欄與溪流環繞,各色旌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
坪中央,一座由玄鐵與堅岩混合鑄就、百丈見方的劍台巍然矗立,其上刻有繁複的符文,隱隱有元氣波動,台內矗立著八根青銅巨柱。
每根都粗達三丈六尺,高達五丈,按照八卦方位排列,分別蘊含著不同的元氣偏向,以確保修習各式各樣功訣劍經的比試者,均能在自己的「主場」之柱處得到一定的助力,以示公平。
然而,在這莊嚴的會場四周,卻依舊能夠感受到一絲蕭瑟之意。
院牆上的黑瓦,經歷了歲月的侵蝕,許多已經殘破不堪,蒿草從縫隙中頑強地生長出來,露出了下方的瓦泥,為此地增添了幾分荒涼。
深處的亭台樓榭,雖然在布局上似乎暗合大道,隱然形成了改易風水氣象的法陣,本身也被重新修繕過,但依舊難以掩蓋其色彩的斑駁與油漆的剝落。
「此次長陵劍會,也算是數十年未有的盛事了。」在其中一間不怎麼起眼的閣樓靜室中,看著趙青換上自己衣裝的夜策冷,有些猶豫地開口問道:「你代替出我出場對敵,真的沒問題嗎?」
「雖然說,連我自己都很難分辨得出你的偽裝結果,可根據已知的情報,元武應該會親自到場觀戰……甚至,不排除他也壓制實力參加此次比劍,『君民同樂』的可能性!」
「……如果真遭遇上了元武,『你』打算是贏還是輸?」趙青的這道身神看向正準備出門搞暗殺的夜司首,想了想,忽然問出了個很關鍵、也很難解答的問題,讓對方陷入了沉思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