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意濃點開那封郵件從上到下閱覽。
信件主要內容是:逐影如今已經成為了國產品牌汽車銷量第一,然而旗下的汽車產品基本處在中低端範圍,只有不斷攀登品牌的高峰,研發出屬於自己的高端車型,有朝一日才能真正和合資品牌比肩,所以公司去年開始著力於這件事,收購了一家英國高端跑車品牌LT。
目前雙方業務正在做整合,公司準備基於英國這家公司的X汽車架構合作開發一輛CoupeSUV,為了更好的實現這個目標,需要把英國公司的汽車設計數據和BOM遷移到逐影的PLM系統中統一管理,由於兩個公司不同國家不同行情,業務上的細枝末節天差地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融合為一體,數據和BOM管理要求也是不盡相同,公司於去年就委派了一批優秀業務員長駐英國公司進行長期的數據整合。
但緩慢的進度引起了新任領導層的重視,經過內部討論,現決定抽調一名BOM組長前去提供業務支持,希望能解決現階段所存在的問題,將英國的BOM數據用兩個月的時間遷移到國內的系統中來。
而這名被挑中的「幸運組長」正是許意濃。
這件事其實在逐影已經如雷聲般傳響了大半年,一度在公司內部引發熱議,眾說紛壇,它責任重大且艱巨,看上去是委以重任,實則一塊燙手山芋,事成了你是功臣,可期間一旦出現紕漏,回來的結果也可想而知,只有坐冷板凳的份。即便後來受公司領導層調任影響這事被暫擱,熱度也久不消散,多雙眼睛都在觀望到底誰會最終接盤,然而飄了這麼久的事,現在說定就定了,前期卻一點苗頭都沒有。
許意濃視線匯聚在電腦,全程紅唇緊抿,神色嚴峻,在屏幕上的字裡行間中陷入沉思。
這事不符合常理,首先她作為BOM部最新的面孔,對公司以前的業務拓展一無所知,這個海外遷移項目正如之前內部所傳,明明有比她更適合的人選;其次她目前有兩個在手項目,其中一項還抽調了半組乙方的人聯合辦公,足見上面重視程度,眼看落地在即,她身為負責人卻在關鍵時期離開,接下來的進展誰能保質保量?最後她參加主任工程師競聘的時間公司剛定在下個月底,這個時候前往英國就會與升職機會失之交臂,這個節骨眼上一切是不是巧合了些?
將這幾個點串成一條線後就只有倆字:蹊蹺。
她理完思路,「啪——」地將筆記本電腦一蓋,起身就往聯合辦公室外走,動靜有點大,三組的人不明所以地相視,一唯的人也一個個跟著豎著腦袋,看著她快步走了出去,緊繃的下顎與攥著手機的手似在克制某種隱忍的情緒。
林然方洲交頭接耳。
「許總最近心情不佳啊。」
「她從培訓回來就心事重重的樣子。」
聽他們說完,祁楊嘖嘖一嘆,「如果許總樂意,我倒是很願意為她排憂解難吶。」
林然方洲互看一眼,對著祁楊異口同聲,「禽獸!」
幾分鐘後,許意濃站在於崢的辦公桌前,於崢掛了一通電話,下巴朝對面一點,「坐吧。」
許意濃沒有坐,娉婷的身姿直直立在他的視線里,於崢將手機隨手一扣,人整個坐靠在皮質的領導椅中,他端凝她,「郵件收到了?」
許意濃沉了沉氣,開口,「這件事您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於崢揭開面前的茶杯蓋聲音像交織在了那騰冉的熱氣里,聽起來不同於平日裡的嚴肅,「關於最終委派你去英國的事是領導層密會決定的,這種會我沒資格參與,這個消息我跟你知道的時間是同步的。」他用茶蓋撇撇還未沉入杯底的茶葉,又告訴她。
「上次的項目探討會議你跟佐藤的默契配合已經讓上面對你有所留意,在逐影資歷不等同於能力,你精通幾門外語,結合你曾經在國外工作過的經歷,與英國那邊溝通交流起來應該沒什麼障礙,所以領導層多方面討論下來,覺得你去最合適。」他直視著她,「這個項目比佐藤那個含金量高多了,對你來說也是個機會,好好把握。」
許意濃指尖不知不覺收緊,指甲嵌入掌心,直接問出,「那我競聘的機會呢?」
於崢放下茶蓋,響起與杯身沉甸的磕碰聲,半晌後他道,「你既不是剛出來工作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也不是什麼玻璃心,逐影平台這麼大,機會多的是,又何必執著於這一次。」他用她之前說過的話以作回應,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末了添上一句,「職場裡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無力改變就去接受,你在日本混了這麼久這個道理不用我來教。」見她面色黯然無光,姿態僵硬,又漸緩下語氣。
「事已至此,收收心,好好工作,你在手的項目後續我會親自盯,不必有顧慮,同時我已經向上面提出申請,會安排一個IT工程師陪同去英國全程協助你,你還有什麼訴求也可以提。」
他全程沒提英國項目能不能辦成功的事,因為他也心知肚明這項任務的艱巨,否則公司之前也不會那麼難抉擇去的人了。
許意濃唇角牽強地扯了扯,只在心中咀嚼著「事已至此」四個字,驀爾偏了偏臉,似有意躲開他的注視,整個人也在一時間沒了任何情緒,目光一瞬不瞬不知落在何處,「沒有,謝謝領導。」
「那你準備一下,簽證公司會幫你走加急,很快就要動身。」
「好。」
於崢還要說什麼,她已經轉身離去,他手邊的那杯茶從杯口縫隙溢出縷縷熱氣,他捧起喝了一口,卻如失了味般久久未能下咽。
許意濃逕自走回辦公室,連平日裡踩得蹬蹬直響的高跟鞋這會兒也像踩在棉花上沒了聲,路過的人都在看她,似想從她身上窺探出一絲失魂落魄。
記憶如沙漏倒退至日本,似曾相識的場景在顱中排山倒海湧現,同樣是措手不及的「委以重任」,一副副重擔毫無預兆地沉沉壓向她一個人的肩膀,領導堂而皇之的畫餅與若有似無的推諉,還有那些胸襟與氣量如同螻蟻般渺小的日本男同事們時不時地發出的冷嘲與熱諷,企圖讓她知難而退,跟現在等著看她笑話的人並無二致,她也仿佛聽到有聲音在耳邊嘲諷。
「看看啊許意濃,你當時不顧一切執意要去的日本留學,現在又得到了什麼?到哪兒都低不成高不就,兜兜轉轉只在原地踏步,如今空有一副驕傲還剩下什麼?」
她閉了閉眼,將過往再次封塵於心底。
最艱難的日子都熬過去了,現在只是換個地方,又有什麼過不了的坎。
她重新挺直腰杆,踩著高跟鞋高昂著下巴在一道道注視下走回屬於自己的位置,而就在她短短往返于于崢和自己辦公室的這段時間裡,她去外派去英國的消息已經迅速傳遍了整個逐影,人一回到聯合辦公點,組員們就圍了上來。
「意濃姐,真是你去英國?」
「你走了,我們怎麼辦?」
「怎麼這麼突然?」
此刻許意濃神色已恢復到最初,跟出去前派若兩人,還能跟他們談笑風生,「幹嘛?我只是外派兩個月而已,又不是不回來了,你們一個個別搞得那麼沉重。」
她往座位上一坐,「我不在的時候你們可別偷懶,我們組後續的在手項目於總會親自盯,平常我慣著你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事,到了他那兒可沒那麼好糊弄。」
幾人一聽,不情不願地同時發出哀嘆,「啊?」
許意濃把手一揮,「好了,別聚著了,叫人經過看了真以為我是要常駐那兒不回來了。」她看著每個人的臉認真叮囑,「即便我不在項目的進度仍要照原計劃完成,不能耽擱,聽到沒有?」
幾人瞬間偃旗息鼓,「哦。」
她打開電腦遣散他們,「行了,幹活幹活。」
待眼前空曠後,她往對面一唯望去一眼,他們應該都去抽菸了,而為首的位置始終空曠得連一台電腦都沒有,他這次離開了很久。
許意濃想了想,打開了微信。
王驍歧這一個下午手機屏幕都在亮,微信消息一條接一條,等抽菸空當打開時已經累積了百條,他點開直接切到首條消息。
祁楊:【Badnews.兄弟們,以後的兩個月我們看不到美女時裝秀了。】
林然:【why?】
祁楊:【許總要遠赴英國搞棘手項目去了。】
方洲:【!!!It’srioNB!這事天天聽逐影的人八卦天選之子,這回終於定了?許總霸氣啊,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才來多久就接了兩個大活?】
祁楊:【樓上你懂個屁,透過現象看本質會不會?英國那項目整個BOM部都避之不及,真當是什麼好差事?說的好聽是去挑大樑,直白點就是被排擠過去的,偏偏還在他們部門競聘的這個時間檔口,細品吧。】
林然:【奪筍啊,競爭不過就搞這齣把人擠走?阿至於啊?】
祁楊:【許總實慘,一場競聘連陪跑的資格都沒有。】
方洲:【我天!媽媽,職場套路深,我要回農村!】
王驍歧正在往下滑聊天記錄,界面突然跳出一條新消息提示,來信人:許意濃。
他略過群聊直接點開。
許意濃:【你什麼時候回來?】
極為少見的沒有加上前綴「王經理」。
王驍歧秒回過去,但不是回復她的問題。
王驍歧:【你要去英國?】
隔了數十秒。
許意濃:【呵,消息傳挺快,你都知道了。】
王驍歧:【什麼時候動身?】
許意濃:【簽證一下就走,公司辦的加急,也不知道欠你的飯還來不來得及在走之前補上。】
王驍歧:【就為這事?】
許意濃:【還想麻煩你,我不在的時候,我們組項目上的事多多費心。】
王驍歧:【你放心,這也是我職責所在】
畫面靜止,差點息屏,好在時間短暫。
許意濃:【那飯的事?】
王驍歧隔著屏幕,冷不丁一笑,右手食指扶著手機側身,拇指在全鍵盤快速盲打。
王驍歧:【不急】
許意濃:【我不喜歡欠。】
王驍歧:【你可以欠我的】
這一次許意濃遲遲沒回復,王驍歧凝著對話框良久,正當要發過去,終於冒出一條。
許意濃:【我忘了怎麼辦?】
王驍歧唇角牽起一絲弧度,回道。
【那我記著】
許意濃:【哦。】【你忙吧,我也忙了。】
王驍歧:【好】
聊天就此結束,王驍歧才吸了幾口的煙不知何時燃盡,他渾然不覺,只有一堆灰落在了腳邊,將菸蒂扔進垃圾桶準備再換支煙時,手機的急促震動牽動了整個掌心。
他往屏幕掃了一眼,來電顯示亮著一行字——逐影IT總經理。
一接聽,那頭急吼吼,跑上來就表明來意。
「王經理,我是來跟你借人的!十萬火急!這次無論如何你得立馬給我們空出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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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急簽證果然很加急,幾個工作日就辦下來了。
許意濃走的那天紀昱恆特地抽出時間送她去機場,因為是工作日樂樂還在上學,塗筱檸也要上班,所以她們跟她是早上告的別,樂樂十分不舍,抱著許意濃腿哭唧唧不鬆手的樣子,看得她心揪不已,最後答應她會經常跟她視頻,還會給她帶很多禮物,小傢伙才抽抽噎噎地跟著她媽上學去了。
紀昱恆穩穩開著車,時不時跟她說,「行李帶全了沒,有沒有漏什麼?下車前再檢查一遍。倫敦現在是初冬,天氣要及時查看,記得把厚外套帶上飛機,下來就披著……」
許意濃邊對著副駕駛座前的遮擋板鏡子擺弄自己的鴨舌帽,嘴唇邊跟著上下一動一動,故意學他巴拉巴拉的樣子,「紀昱恆,你真的跟你小姨越來越像了,我好歹也是一個獨自在外留過學的人,不是小孩子了。」
紀昱恆等紅燈的時候騰出一隻手往她帽檐上一扣,把她額頭至鼻子蓋得嚴嚴實實,劉海都齊齊下貼,亂七八糟得再也瞧不出本來面貌。
「嫌我囉嗦那就讓我小姨來管你。」
許意濃抬著帽子,狂照鏡子後炸毛地喊,「紀昱恆!說了一百次別碰我頭,弄亂我髮型了!」
「戴著帽子誰看得清你什麼髮型。」
「你個直男懂什麼?」
兄妹倆又日常互懟起來,就這麼拌嘴斗鬧到機場。
玩歸玩,鬧歸鬧,許意濃還是按照紀昱恆的吩咐在車上檢查了一遍行李,隨後紀昱恆幫她把行李提下車,整整兩個大行李箱,挺有分量。
他一併拉長扶手,一手推著一隻將她送進機場,兄妹倆一前一後從機場地下停車場往目標航站樓走,紀昱恆看她還背著個雙肩大包,關切地問,「你們公司這次外派只有你一個人?」
他腿長,許意濃快走幾步才跟上,想從他手上分擔一隻行李卻沒能拿到。
「沒啊,還安排了一個IT工程師的,因為各自從家裡出發,所以約在值機處匯合。」
「男女?」
許意濃聳了聳肩,「母雞啊。」
紀昱恆掃來一眼。
許意濃咳了咳,回歸正常,「不知道啊,上面沒說我也沒問,反正是去工作又不是去旅遊的,跟誰去都一樣,沒差了。」
兩人站至升降電梯前,紀昱恆叮囑。
「即便是同事,也要不要掉以輕心,出門在外,時刻注意安全,照顧好自己。」
她覷他一眼,「知道啦,知道啦。」電梯來了,趕緊推著他背進去。
七拐八繞地來到航站樓,短短的途中紀昱恆的電話已響個不停,要過入口安檢時許意濃不讓他繼續送了,催他回去。
「到這兒就行了,我自己進去,你快去忙你的,不然電話該爆了。」
紀昱恆看看時間,還是不放心,許意濃趕緊拉著兩個行李箱往裡沖了,回頭再朝他道,「我走啦,你回去吧。」
紀昱恆眼看她越來越遠,抬了抬聲,「上下機記得及時報平安。」
她背對著他做了個Ok的手勢,又揮手以示拜拜。
紀昱恆沒有立刻走,而是目送她過了安檢排查,進到了裡面逐漸消失在人海里才抬步離去。
許意濃再去看入口時已經沒有了表哥的身影,她一個人推著行李走在人群熙攘的機場,周圍不是三五成群就是一家幾口,或者成雙成對,像她這樣形單影隻也有,但相比之下寥寥無幾,跟幾年前獨自前往日本的情景如出一轍。
值機處還未到開放時間,但已經有人拖著行李在等候界限那裡稀稀拉拉地排起了隊,許意濃不急不忙的找了個能坐的地方,先給手機開通了一個為期兩個月的國際漫遊,以備不時之需,之後她坐著看了會兒人來人往。
不遠處有對即將分別的小情侶,年輕的男女孩珍惜著登機前的最後時刻,隨著登機時間的越來越近,兩人不舍的情緒也越加明顯,尤其女孩,紅著眼眶開始抹眼淚,男孩摟著她哄。
「沒事的,等我雅思過了就馬上來陪你。」男孩再沉沉下巴,「乖,不哭了,時間很快的。」
女孩的雙肩仍在一動一動,但埋在男孩懷裡的腦袋一個勁地點著,仿佛沒有什麼能將他們倆分開。
許意濃看了他們很久,最終女孩還是掩淚拖著行李離開了,她一步幾回頭,男孩始終站在原地,每一次她的回眸他都會向她揮一次手,樂此不疲,等到女孩再也看不見了,他對著她消失的方位立了許久,之前還能笑著的神情落寞一片,眼底的光也隨之消散。
許意濃失神望著這一幕,手機突然震了一下,她一看是條垃圾簡訊,屏幕上其餘空空如也。
她被什麼驅使著打開微信朋友圈,倒是有很多消息提示,這源於她沉寂許久的朋友圈,昨天po了一張去往倫敦的簽證,只屏蔽了同事,引起了一大潑同學與朋友們的關注,很快評論就過了百。
她早上其實已經看過一遍了,現在結合新的留言再一條條翻看過去,除了關心就是找她代購的。
劉爽更是發來一條私信。
爽歪歪:【濃giegie,你一個八百年不發一條朋友圈狀態的人,幾時變得那麼高調了,出個差值得你曬簽證?給我們看啊?事有反常必有妖!是不是有男人了?拿來吧你!】
許意濃沒回她,退出跟劉爽的聊天界面,她默默點開那個純白頭像,對話框的聊天記錄依舊停留在討論吃飯的話題上。
她沉了沉眸,望了良久,而後鎖上屏幕,從背包側袋掏出一瓶礦泉水,擰瓶蓋時順勢抬腕瞄了眼表,有些不耐地蹙眉,IT的人這是打算掐著點來?
不知是不是有手汗的原因,礦泉水瓶總擰不開,她在衣角擦了擦手掌,確認幹了後準備再試一次,她頭悶著全神貫注在礦泉水上,突然頭頂被一蓋,一道黑影將她從頭到腳密密覆蓋。
礦泉水瓶驟不及防地被奪脫了手,她下意識地仰頭,撞上了一雙幽深眼仁,沉如暗礁。
輕鬆被打開的礦泉水重新塞進她手裡,近在咫尺的距離下那熟悉的嗓音猶如機場廣播腔的渾厚有力,穿透人心。
「我是IT部這次安排與你同行英國的技術支持,久等了,許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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