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敲門聲驚動了左鄰右舍,有人開門出來質問怎麼回事,發現走廊上站著個臉生的男人又問他是哪兒來的?當看到他手上破碎的玻璃瓶後那人一驚,開始大聲叫人,很快四樓的門紛紛打開。
眼看人越來越多,男人衝出樓層落荒而逃。
許意濃只聽到外面的吵鬧聲,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她緊握著手機保持著蜷縮成一團的姿勢,屏幕上淌了一灘水把保持通話的畫面浸得歪七扭八。
王驍歧一直沒掛,在那頭聽著她的呼吸,確定她還在。
外面有人敲敲許意濃的門,她如同一隻驚弓之鳥把自己縮得更緊,即便外面的人一再表示自己是公司的員工,她也依舊死死防守在門後寸步不離。
直到樓下響起警車的鳴笛,整個樓道里有一陣騷動,腳步聲也變多了起來,忽而外面的敲門聲與手機里的聲音發生了同步,她豁然側身仰頭,望向那道緊閉的門。
聲音仍在同步,外面傳來他的急喘。
「許意濃,是我!」
霎時,一滴淚狠狠砸在了她的手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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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對許意濃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陰影,警方初步猜測是喝多酒的搶劫犯,應該看她一個外國小姑娘隻身一人在外,又四下無人才心生了歹念。
從警局做完筆錄,她臉上的血色都沒恢復,整個人像靈魂出了竅,眼神虛無縹緲。
一直在門口等候的王驍歧看到她出來,什麼也沒問,只將自己掛在臂間的外套披蓋在她身上,寬大的前襟攏得嚴嚴實實,他已經叫了一輛Taxi,欲帶她過去時,她只當他要丟下她了,突然用雙手緊緊拽住了他的衣擺,不肯跨出一步。
她這個近乎本能的舉動讓王驍歧的全身如被重物擊中,人頓佇在原地。
許意濃緊攥著他衣服的指節餘悸地顫動,她的頭自始至終都是低著的,她怕跟他對視一眼,自己長久以來好不容易搭建的心牆就會全然崩塌。
司機打著雙閃將車停靠在路邊,催促著他們上車。
王驍歧的手隔著鴨舌帽落在許意濃的腦袋,他輕輕撫著,「別怕,沒事了。」然後再觸碰到她手,皮膚相接,她手涼得像已經要沒有了體溫。
她一到秋冬季就是這樣,手涼腳涼,以前她走走路就會突然把手背伸貼進他頸間,即便皮膚被猝不及防的冷意所刺激,他從不會躲,而是放緩腳步由著她把自己當取暖工具。
腳涼也是,她洗完澡會嘶著氣快速衝到床上,掀開被子就往他懷裡鑽,把雙腳往他那兒隨意一搭,「冷死了冷死了,快給我捂捂。」
「怎麼這麼涼?」
「氣虛啊,哪像你,精神小伙,血氣方剛。」
幾秒後,她開始哼哼咿咿。
「嗯……干,幹嘛呀你。」
「證明我,血氣方剛。」
……
他猶豫著,緩慢且小心翼翼地從她的指尖滑到掌心,將之握在自己手中,一寸一寸收緊,他極柔地用大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挲著,隨後牢牢握住。
他牽過她,掌心裹住她的整隻手,「我們走。」
沒有回她的宿舍,也沒有去他所在的別墅,他找了家酒店開了兩間房,把她送回房間,他把裡面所有的燈都打開。
許意濃失神地坐在床沿,雙手仍驚魂未定地揪著白色的床單。
王驍歧用總控開關床頭的燈調暗了些,「我就在隔壁,有什麼事打我電話。」
她沒說話他便不再打擾,轉身打算離開,手剛觸到門把手卻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
他回眸,她已經追趕而來。
她光著腳,拖鞋都沒穿,失魂落魄地直望著他,仿佛他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她終於開口說話,像個局促不安的孩子,好像不知所措地該說什麼,只訥訥道,「我,我餓了。」
他定在那裡,喉嗓沙啞,「想吃什麼?」
她的手不停地扒著他披在她身上寬大外套的拉鏈,瞥瞥視線又不敢看他了,她聲音低弱,幾不可聞。
「番茄蛋炒飯。」
王驍歧跟酒店協商後又出了一些錢,借用了他們的廚房做了一碗番茄蛋炒飯,他送到許意濃的房間裡,端到她面前讓她趁熱吃。
許意濃接過那碗飯,卻沒當他面吃。
兩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房間內靜寂無聲,他悄悄把筷子擦乾淨也遞送進她手中,間隔許久後開口,「那你吃,我去隔壁了。」
她默然點頭,聽著他逐漸遠去的腳步和輕輕闔上門的聲音,呆呆望著手中熱氣騰騰的飯,隨後拿起筷子將碗捧到自己嘴邊。
一口,兩口,三口……
眼淚吧嗒吧嗒地往飯里掉,它們就著飯入喉,澀嘴不已,她擦了落,落了再擦,就這麼反反覆覆地哽咽著把滿滿一碗飯全都吃掉了。
房間門口,是王驍歧抵牆而站的身影,走廊的燈把他人照得半明半寐,他幾度拿起煙放在口中卻一次沒有點燃。
他仰頭望著頭頂的燈光,它們並不強烈熾熱,卻在灼燒他的身體,侵蝕他的意念,記憶飄掠心影,用一雙無形之手掀開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
在別人眼中他一直是家大業大的紡織業巨頭獨子,父親王盛天白手起家創建家紡帝國的事總被外界津津樂道,傳誦一時。
但他早年只是C市一個小縣城裡的窮小子,父親重病早逝,母親則是個只知務田勞作的農民,孤兒寡母受盡白眼,即使他成績優異考上了省里的重點大學都無力去上,只能到煤球廠里去干苦力活,當時人人都笑說,「盛天盛天,名字太大,他的命撐不起這個名。」
母親是他的高中同學,家裡是當地頭一批做床上用品批發零售的,在那個年代已家底豐厚,她學生時代就仰慕他,卻因為自身長相的不出眾暗自藏於心底,尤其是那口張嘴就被人嘲笑的齙牙,更令她自卑不已,只能永遠默默無聞地看著他,得知他因為家境的緣故無法上學,替他不公也為他唏噓。
後來的同學聚會,兩人因為遲到坐在了一起,席間聽著別人對他的調侃,她滿心不是滋味,散場後她問他,「你就這麼打算在煤球廠里干一輩子了?」
父親當時自嘲一笑,「走一步看一步吧。」
母親望著他早就沒了鬥志的眼神,近前一步,鼓起勇氣問,「王盛天,我家店裡正好缺一個採購員,你要不要來試試?」
就這樣,他成了她家的採購員,由於經常出去搞批發開始接觸到各種上游,加上腦子靈光,他壓價很有一套,自從他來,店裡的成本也日益可見地在減少,很快就受到了外公的青睞。
之後的事便順理成章,他娶了母親,開始接手外公的生意,店鋪越做越大,父親一心撲在上面,幹得如火如荼,唯有美中不足的是兩人婚後多年遲遲沒孩子,對此母親憂心忡忡,他卻不以為意,總對她說自己忙,再說。
但隨著事業的如日中天,閒言碎語也接踵而至,背地裡他被人說是吃軟飯的,大概是為了證明自己,他不再滿足於傳統的批發零售,開始籌劃自己建廠從源頭到銷售都要形成一條壟斷鏈。
彼時保守的外公身體已每況愈下,年輕時操勞過度心臟一直不好,得知他要拿出全部家當搞廠強烈反對,兩人數次爭執後,在一個不歡而散的夜晚外公心肌梗塞突發,於睡夢中撒手離去。
自此,外公的一切全盤由女兒和女婿繼承,沒有了任何阻力他也如願以償創立了「天盛紡織」,他越發忙碌,與母親聚少離多,他從不帶她出席應酬的場合,甚至漸漸開始夜不歸宿,直至有一天母親在他的車后座發現了一雙女士平跟鞋,她這才知道,原來每日陪他出去陪客招待的另有其人,他嫌她其貌不揚,嫌她上不了台面,嫌她丟人。
兩人為此大吵了一架,他毫不避諱地親口向她承認,「我在外面就是有女人了又怎麼樣?你們家要沒了我早就敗在你那個腐朽的父親手上了,他畏畏縮縮不敢博弈,可事實證明他是錯的我才是對的!」他揚手指著外面高聳的廠房,「看到沒有?現在這一切,全是我用腦子換來的,以後我還會建造全國最大的紡織城,讓所有那些曾經看不上我,在背地裡嘲笑我吃軟飯的人好好看看,我王盛天沒有了老丈人,只會更好更強!而你,要麼就老老實實扮演好妻子的角色,要麼就轉讓股份給我滾蛋,但你得搞清楚,你離開了我,什麼都不是!」
他說完一把推開母親揚長而去。
跌坐在地的母親突感小腹一股熱流,聽到夫妻倆爭執趕緊下樓查看的奶奶發現她見了紅,嚇得面色慘白,趕緊叫人送去了醫院,母親這才得知自己已有身孕,可由於前期外公離世傷心過度再加上丈夫出軌的雙重打擊,她狀態不佳一直伴有出血,即使醫生不建議保,她仍是固執地要留下孩子,因為她還抱有最後一絲希望,想用這個孩子綁住他。
那時她還天真以為只要自己熬到孩子平安誕生就好了,可偏偏在她的孕後期,有風言風語傳到她耳中,說父親在外面的那個女人也懷孕了。
這致命一擊直接導致她早產,生下了一個瘦弱的孩子,雖是男孩卻是個病秧子,一出手術室就被送進了保溫箱,母親給他取名王驍,期望他日後像一匹良駒一樣勇猛矯健。
生下孩子後,她也期望著丈夫的回來,可父親只來醫院看了一眼就要匆匆離去,母親當時虛弱地坐躺在病床上聽著奶奶與父親在外面的爭吵,神情呆滯。
「你還有沒有良心?她在鬼門關走了一圈給你生下這個孩子,你只看了一眼就等不及要去那個狐狸精那兒,你是不是人?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不要臉的東西?」
可是即便是親娘的呵責,也沒有換來他的回眸一顧。
奶奶回來後母親什麼都沒說,只問,「孩子的名字您告訴他了嗎?」
奶奶閃爍其詞,她便問,「他是不是說什麼了,媽,您告訴我,是不是說什麼了?」
奶奶嘆氣,猶豫著還是告訴了她,「他說,他說孩子名字里得加個字。」
「什麼字?」
「歧。」
「什麼歧?」
奶奶不忍再說,可經不住母親逼問,最終如實以告。
「歧途的歧。」
母親一怔。
歧是歧途的歧。
她瞬間淚如滂沱。
好一個歧途的歧,他是在用這個字告訴她,他們的婚姻一開始就是他走錯了路,從頭到尾就是個錯誤。
她怒極反笑,拿著那張紙自顧自說起了胡話,「兒子啊兒子,你說你,出生有什麼用?你爸都不稀罕多看你一眼,你怎麼就留不住他呢?啊?」
因為接二連三地受刺激,母親得了非常嚴重的產後抑鬱,她開始接受了漫長的治療,恢復後像變了一個人,父親越躲著她她越要在他面前出現,他到哪兒她都如影隨形,她頤指氣使地告訴他,「別忘了,公司里我也有股份,你這輩子都別想甩掉我跟那個女人雙宿雙飛,只要我一天不離婚,我就還是你名面上的妻子、天盛真正的女主人,我兒子也永遠是天盛的繼承人!永遠!」
所以自他記事起,就是在父母不斷爭吵的環境裡成長的,有時父親會把氣遷怒到他身上,突然一個巴掌甩他臉上。
「連你也在看我笑話是不是?」他會像拎一隻小雞似的把他推倒在地,指著他鼻子高喝,「我知道你跟你媽在打什麼主意,聽好了,只要我在一天,天盛就輪不到你們母子倆說話!以後天盛我想給誰就給誰!」
母親見狀會發瘋般地跟他廝打起來,「畜生!畜生!就是因為你傷害我兒子!你傷害了我兒子!我要你欠我的都還我!還我!」
再次陷入新一輪的天崩地裂,周而復始,可她也只是嘴上嚷著兒子兒子,卻不會真的看看他傷了哪兒,問他疼不疼,而是跟父親一樣把他可有可無地晾在一邊。
從小除了奶奶沒有人會關心他怎麼樣,過得好不好,他渴望父母能夠多看他一眼,也羨慕放學有父母來接的同學,可他的世界裡有的只有這種無止境的壓抑與循環往復的孤獨。
奶奶每回來都會心疼地抱著他哭,「我可憐的孩子,爹不疼娘不愛的以後可要怎麼辦啊?怎麼辦?」
直到初三,眼看他要中考,奶奶怕他跟著那對父母再待在那個家會被毀了,以他戶籍還在C市為由把他接了過去,他這才得以回歸一個正常人的生活,那幾年也是他最為快樂和溫暖的時光,因為在那座城市裡有最愛他的奶奶,也有真心相待的朋友,還有日後心心念念的她。
他一度以為只要自己永遠不去干涉那個家,做好自己,就能安安穩穩過完這一生了。
他跟許意濃在一起的前期也一直是按照他所規劃的方向在走,他們在大學臨近畢業時各自向父母攤牌,雙方家長也見了面,那是父母為數不多的合體,他當時還慶幸,在他的終身大事上,父母還是給了他一絲體面,就算這是他用前二十幾年的酸楚所換來的,他也心甘情願。
可事與願違,起初氣氛還好好的,父親在中途接到那個女人的電話後就開始不耐煩了起來,最後絲毫不顧及他臉面藉口說自己有事就甩手而去,只留母親一人,一旦涉及到那個女人,母親自然也被擾亂了心緒,接下來的臉色很不好。
弄得場面很尷尬,許意濃的父母很不開心。
一向對這段瞞著他們偷偷進行的戀情頗有微詞的許母見狀更加不同意他們倆的事,一直讓她分手,這期間全靠許意濃死扛。
直到有次寒假裡許母急性闌尾炎發作,又逢許父出差,他接到許意濃電話趕緊到達她家,及時將許母送去醫院動了手術,跑前跑後的樣子大概是觸動了她,最終才在他們的事上鬆了口,但她提了三個要求,「1.以後他得跟著許意濃的發展方向走,而不是讓她遷就他;2.兩人可以先訂婚,但是結婚得等到兩人的工作都落實穩定後。3.如果期間許意濃在他家受了一點委屈,他們的婚事就免談。」
這些對他而言都沒有任何問題,一併答應後他也開始在學校申請去日本當交換生的名額。
可就在一切都將得償所願時,事與願違,一場變故從天而降,山雨欲來風滿樓地破滅了他所有的希望。
早在家紡行業的鼎盛時期,各家銀行紛紛擠破頭湧入家紡城爭搶一席之地,當時盛行同業互相擔保向銀行融資,天盛作為家紡行業的龍頭與C市當地的民營大企,日積月累的口碑與不容小覷的實力自然成了銀行眼中最為可靠的保障,那些人冠冕堂皇地說著「先富帶動後富」並高談闊論實現雙贏,父親在生意上是個義氣且抹不開面子的人,正中下懷,最終為朋友兄弟簽下擔保合同,母親身為擔保人配偶被追加為連帶責任保證,共同簽字承擔保證義務。
但一個區域一旦形成一條成熟的產業鏈終究會有趨於飽和的那天,當其中一個借款企業經營出現困難,前期笑臉相迎的銀行立即敏感地組團進行抽貸壓貸,企業措手不及,在資金不足的情況下難以維持正常經營周轉,導致資金鍊斷裂,而這只是一個開始,至此家紡城擔保圈問題如多米諾骨牌效應迅速爆發,從「鐵鎖連舟」到「火燒連營」僅僅一夕之間,父親簽下的那些擔保使他身陷囹圄無法抽身上岸,被銀行連鎖追償,一條條的帳戶凍結簡訊,一封封的法院起訴傳票成了在那段時間家常便飯,父母也成為了人人口誅筆伐的老賴。
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在夫妻資產被排查的過程中,父親大量轉移財產給情人與私生子的事全然敗露,這成了壓垮母親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可以忍受他常年對她的冷暴力,也可以忍受他在外面有女人有私生子,那些所謂的委屈她都能咬碎牙吞進肚子裡,但她無法忍受的是自己在陪他一步一個腳印奮鬥至今,甚至一起承擔巨額的擔保債務,可辛苦打拼來的一切竟被他默默轉移到那個女人和賤種的名下,讓他們去坐享其成,髮妻只能共苦不能同甘的慘痛下場令她不甘心,實在不甘心。
她發瘋般地跟父親無休無止地爭吵,長久以來的抑鬱症也因此被激化,她的行為變得愈發古怪與偏激,直到有一天她帶著自己所剩無幾的積蓄徹底失蹤,卻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也沒有人關心她身在何處,更沒有人想過去找她,等王驍歧察覺到這件事時她已經失聯了半月有餘,他質問父親為什麼不去找她,得到的回答盡顯薄涼,毫無一絲顧念,同時提出了離婚訴訟。
「這些年她鬧的還不夠麼?瘋子,最好永遠別回來。」
王驍歧隻身去報警,停課去尋找母親,奔走在她可能會出現的所有地方與每個角落,卻一無所獲,那是他人生中最為黑暗的一段日子,整夜整夜地無法合眼,生怕母親在病情惡化下想不開出意外。
後來母親再出現是在警局,她並不是作為被找到的失蹤者身份,而是涉嫌故意傷人被刑事拘留,她選擇了最為極端的一個解決方式,開車沖向了那一家三口,想要同歸於盡,三人均為重傷,那個只比王驍歧小几個月的弟弟傷勢尤重,被當場撞飛的他即使經過搶救,還是全身癱瘓成了一個植物人,父母輩的恩怨毀掉了他的下半輩子。
後期經過警方的調查,母親除了重度抑鬱,還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有精神病史,被鑑定確認她開車時是發病後的意識不清晰,也使這起案件有了一絲轉折,可那個女人得知後不服審判,而父親毅然決然地與她站在了一起,提出與母親正式離婚的同時與她一道上訴,請求法院以故意殺人未遂重新予以母親重判。
母親的事使王驍歧無暇再顧及學業,他不顧導師的勸阻從A大研究生行列自行退出,一夜之間從人人眼中所謂的天之驕子淪為茶餘飯後的議論對象,而母親的案子得繼續請訴訟律師,還有和父親一起背負的那些銀行債務、過橋資金,他需要錢,急需要。
那段時間幾乎是瘋狂地投簡歷,即使不是研究生身份,以他的本科學歷也很快收到了國內頭部IT公司的offer,但試用期內,公司HR收到了一封匿名郵件,裡面赤|裸|裸揭露了他是老賴以及殺人犯之子的事實,高層立即找他進行談話,他沒有退路據實坦白,在場的所有人面面相覷,眼底對他的欣賞顯而易見地淡化消逝。
試用期後他並沒有被公司錄用,成為了實習生中學歷最高卻最先被淘汰的那個人,其他人都跌破眼鏡,雲裡霧裡,只有他自己深知原因,背調沒通過。
之後又陸續收到幾家頭部IT公司的offer,但那封匿名信都會在他試用期內如約而至,他被一個個公司踢出局後在某一天接到了一通電話,那個女人在另一頭聲嘶力竭地告訴他。
「這些年我過著見不得光的日子,都敗她所賜,可當年明明我跟他才是一對,是你那個噁心的媽從我身邊搶走的了他,搶走了我的一切,現在她又把我的家毀了,毀了我兒子一輩子!那我就要毀了她兒子!我不好過她也休想好過!我要摧毀你王驍歧!摧毀你!摧毀你!」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進行著所謂的報復,但王驍歧沒有被阻礙他繼續投簡歷求職,他開始將目光轉移到一些小公司,那時的窘境於他而言沒有過多的選擇,只要能快速有一份工作能有收入,他已經不在乎是不是知名大企業,直到有一天他進入一家國內新晉IT諮詢公司面試,遇到的主考官是自己的直系學長,也就是現在的高總高尚。
面試結束後兩人在市中心的高檔咖啡館見面,高尚一派精英人士端坐著的形象與他當時的捉襟見肘的落魄模樣大相逕庭,他問他要喝點什麼,王驍歧只要了一杯免費的冰水,高尚招來waiter幫他點了杯冷萃,開門見山道,「我之前聽說你被四大拒了,還以為是謠言,現在看來是真的了。」
他是從IT巨頭公司出身,有這方面渠道知道一些消息很正常。
王驍歧點頭,高尚抬眉,「怎麼回事?」
他短暫沉默後,將自己目前的背景一五一十地告知,他當時的想法很簡單,與其日後被揭露不如一開始自己坦白,把選擇權交給他。
咖啡到了,高尚坐姿朝後微讓,只淡淡說了一句,「錯不在你,我不在乎那些虛的,只看重人的本質和能力。」又將那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推至他面前,朝他伸出手,「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歡迎你加入一唯。」
與此同時,許意濃的父親也趕至A市約他見了面。
那天下著雨,許父一臉凝重,風塵僕僕地趕至兩人約好的茶館,他站在門口想替他接傘,卻被婉拒,許父收起傘輕輕甩了甩放置門口,王驍歧便拉門邀他先進,「叔叔,先進去吧。」
兩人落座後,服務員給他們倒茶,許父先開了口。
「驍歧,你家的事,我們都已經知道了,C市就這麼點兒大,但凡一有個風吹草動的新聞,很快就傳遍了,更別提是轟動全市的擔保圈案。」
王驍歧沉默地將倒好的茶送至他手邊,他卻沒接,而是直截了當道,「叔叔說話直啊,今天來,主要就是想跟你談談以後的事。」
王驍歧無視著手指上沾染的茶漬,頷首,「您說叔叔。」
「我們家呢你也知道,書香門第,祖祖輩輩沒經歷過什麼大風大浪,就是簡簡單單、清清白白過日子的平凡人家,像我們這種家庭,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計,就是名聲最重要。說實話,我跟你阿姨也從來沒指望濃濃能嫁入什麼富家豪門,就想著只要門當戶對真心待她就行,我們倆就這麼一個女兒,她幸福快樂最重要是吧?」
王驍歧再次點頭。
「她這孩子啊,從小就犟,認準的事會去鑽牛角尖,她那會兒告訴我們她早就談了男朋友,還是奔著結婚去的,說我們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那你說我跟你阿姨還能怎麼辦?只能說那就先看看孩子吧。」他這才舉杯喝了兩口茶,「見到你之後,講老實話,對你這個孩子,我跟你阿姨是絕對滿意的,不然照你阿姨那個挑剔勁和我們夫妻的個性,在跟你爸媽初次見面搞得那樣僵硬後也不會鬆口答應你們倆的事。」
王驍歧沉了沉眸,仿佛已經知道接下來他會說些什麼。
「叔叔也知道你不容易,以前的種種我們想著只要濃濃覺得幸福,我們都可以讓步,誰讓她喜歡你喜歡成那樣呢?」老許沉了沉眸,「這做生意,起起伏伏也很正常,如果只是單純生意上的事我跟你阿姨也能理解,可你家現在的情況,彎彎繞繞一波幾折,都涉及到命案了,現到如今真不是我們尋常老百姓內心可以承受得起的了。」他將茶杯擲放在桌上,長嘆了口氣。
「濃濃的奶奶知道了你家一連串的事後,一口氣沒上來直接進了醫院,可能都熬不過這次,每次一醒就哼哼叨叨一句:上樑不正下樑歪,絕不同意你們這門婚事。我作為兒子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這本應該安享晚年的年紀,因為這事真的愁傷了身。」他神色沉重地搖了搖頭。
「當然,她奶奶是年紀大了說胡話,我們是相信你為人的,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可事情一碼歸一碼。就算以後你可以不在C市工作,甚至不在國內工作,但你不可能割捨掉你的家庭真的一走了之,只要你屬於那個家一天,你、你的妻子、孩子一輩子都會被定上一顆難以啟齒的釘子。濃濃她那麼要強的一個女孩,又是拿各種獎,又是跑去東京的,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爭一口高考沒考好的氣,眼看她就要做到了,日後也會有很好的前途,你忍心看她付之一炬,毀於一旦,被人指指點點嗎?」
許父的一字一句都令王驍歧如鯁在喉,他無力反駁,甚至在那一刻是感同身受的,他已經被毀了,怎麼能讓她跟著他一起下墜,她應該擁有一個很好很好的人生,而不是因為他的家庭去承受那些本不該屬於她的流言蜚語。
可是,她現在是他唯一的一縷希望了……
「驍歧,我作為長輩真心希望你能闖過這關,重新開啟屬於自己的人生,但作為一個父親,你覺得我現實也好過河拆橋也罷,我只說一句。」他滯了滯終是說了出來,「有緣無分的事,就別再執著了。」
他當時僵坐著,下意識地說,「可濃濃她,在等我。」
許父皺著眉頭擺擺手,「你們現在還年輕,以後你們就會知道時間現實得會讓所有東西淡化,包括感情,這個世界上沒有誰離不開誰,你們都會遇到比對方更好,更適合的人。驍歧,你這麼聰明一個孩子,能明白吧?」
潰痛大肆侵伐著四肢百骸,連同灼燒的肺腑,王驍歧一動不動地定著,有話吞吐於喉間,仿佛時間都要靜止,最後也只能說一句。
「我明白了,叔叔。」
許父什麼時候離去的他不得知,望著早已沒有就溫度的茶,他也像個無血無肉的空心人,坐了很久很久,久到顛倒寥落,遍體生寒,落寞頹表。
從此,他一無所有。
……
立在酒店走廊的王驍歧閉了閉眼,最後一次摘下煙,望著身側緊閉的那道房門,將煙用指節扳成兩段扔進了垃圾桶,一步一緩進入了屬於自己的那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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