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咱不提那些。」
蔡秀芬隨意地擺擺手,問:「兒孫們對你都還好吧?」
「有口飯吃。」
說出這話,崔大喇叭長嘆口氣:「活久了討人嫌,平日裡也找不到一個能說得上話的,我呀,就盼著哪天雙腿一蹬,眼睛一閉,去地底下見我家那死鬼!
他呀,活著的時候,我倒不覺得有啥稀罕的,可這人不在身邊,我心裡就空落落的,前幾年還能偶爾想起他活著的時候是啥樣,現在不管我咋想,腦子裡除過一片模糊,連個人影都沒有。」
「人老了都一樣。」
蔡秀芬說:「你看開些,這樣活著輕鬆,沒準一口氣就活到百歲。」
「活那麼大歲數做啥子?」
崔大喇叭連連擺手:「哪天動不了,最好能走得乾脆利落,不然,遭罪喲!」她雖不識幾個大字,但久病床前無孝子的道理還是懂的。
就拿她現在來說,兒孫雖沒在她面前說過啥不中聽的話,可私底下孫媳婦可沒少說她是老不死的,嫌棄她這嫌棄她那,完全把她當成是家裡多餘的。
蔡秀芬不知該如何寬慰對方。
她明白崔大喇叭的意思。
但凡家裡有老人的,且老人七老八十,手腳不靈活的,再加上家裡條件不怎麼好的,真得很考驗兒孫的人性。
不管是城裡還是農村,不孝敬老人的大有人在。
覺得老人埋汰,覺得照顧老人太過費神,尤其老人生病,送醫院得花不少錢,總之,在他們眼裡,老人就是個麻煩。
當然,這指的是一部分,也不是特指家裡條件困難的。
因為有些家裡不缺錢的,照樣有那不孝子,只想著掏幾個錢把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丟進養老院,好讓自個省心。
「咱村里人都說你和你家老頭子是有福的,說你們會教崽子,說你們這輩子是真享了大福!」
崔大喇叭嘴裡吧啦吧啦地說個不停:「這次你們回村里,是黎寶陪著一起吧?以前咱村有不少人說黎寶嬌氣,說你們家把她當小祖宗在養,說總有你們後悔的時候,結果……結果一個個被你家黎寶打臉,我羨慕你啊,有黎寶這麼好一閨女!」
「用不著羨慕我,你閨女也是個好的。」
蔡秀芬笑了笑。
「好啥好!她呀,自打嫁出去,就一心只知道過她自個的日子,可沒咋惦記我這個老娘。」
崔大喇叭撇嘴:「前時跑回來在我面前抹貓尿,說她兒女不孝,吃飯的時候不讓她多吃,想買件新衣服不給買,念叨著她一大把年紀還亂花錢,不知道過日子。」
蔡秀芬只是聽著,她沒開口發表自己的看法。
崔大喇叭:「找我又有啥用?我老胳膊老腿,連自個都顧不住,哪裡能幫上她,你說是吧?」
蔡秀芬:「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老了,顧好自個就成。」
人老了,有時候難得糊塗,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總想著管這管那,搞不好真得會討嫌!
……
崔大喇叭和蔡秀芬扯東扯西,閒聊了約莫半個來小時,起身,拄著拐杖晃晃悠悠回了她自個家,走時,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自顧自離開。
說句搞笑的話,這看起來還是個任性的小老太太!
姜大隊長在不遠處坐著曬太陽,見崔大喇叭已走遠,他說:「聽她叨叨個不停,你就不閒煩?早些年前你們可沒咋走動。」
「你這老頭子,也不想想自個多大歲數了,難不成還想管著我?」
蔡秀芬瞪眼姜大隊長:「是你吆喝著要回村里,這回來了,你說說有幾個是能說得上話的?何況大喇叭是自個過來的,又不是我把她拽到咱家,我倆不就是閒聊幾句,看把你意見大的!」
「是啊,這次回來,確實沒看到幾個熟面孔。」
大哥和三弟都沒了,同齡人也沒看到幾個,說實話,姜大隊長莫名地覺得孤寂,哪怕有老妻在側,他依舊感覺這心裡空落落的。
都走了,一個個都走了……而他,他的時日怕是也已不多,否則,他不會想著回老家,甚至想在老家住一段時日。
落葉歸根!
許是直接告訴他,他的時日不多了,所以,要求回到生他養他的地方!
姜大隊長一時間感慨萬千。
半山腰處的桃花林里,姜黎和江博雅坐在一株桃花樹下的石凳上,兩人看著在桃花雨中嬉戲的小朋友,有一句沒一句地在閒聊。
「最近這三年你把時間全用在陪我和你爹娘身上,你覺得合適嗎?」
猛不丁聽到江博雅所言,姜黎滿眼疑惑:「為什麼不合適?」
與她四目相接,江博雅嘆口氣:「你有你自個的事,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我們身上。」聞言,姜黎越發不解:「我陪我自己爹娘和老爸,怎麼就是浪費時間?況且我也沒什麼可忙的!」
「你沒在寫東西?」
江博雅問。
「創作需要靈感,也需要採風,而我在陪你們四處遊玩的時候,又何嘗不是在為創作做準備?」
姜黎單挑一眉,她笑說:「何況咱們不是一整年都在外面,再就是,您沒看到不代表我沒在其他時間動筆。」
「……行,我說不過你。」
江博雅敗下陣來,他溫聲說:「明修一人管三個大攤子,你就不擔心把他累到?就算他年輕,累點沒什麼,可這常年忙個不停,只怕婚姻大事要給耽擱了。」
「您這是心疼那小子,還是想要我出山,幫那小子分擔一些工作?」
姜黎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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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博雅:「我就是想著現如今只剩下明修還沒娶媳婦,有點為他著急。」
「三十歲結婚不晚,就是三十五把媳婦娶進門,我覺得這也沒什麼。」
聽姜黎這麼說,江博雅皺眉:「你的意思是……明修尚且不到三十,婚事上不用急。」他直接用的陳述句。
「他哥哥們都是在臨近三十成的家,就是薇薇,也是快到三十才和小景走進婚姻。」
姜黎語氣淡然:「爸爸,您就別為明修的婚事發愁了,就咱家孩子的才貌,我可不覺得他找不到女朋友。」俊美又多金,身高188,模特身材,走在街上回頭率百分百,說實話,在兒女婚事上,姜黎是真得從未傷過腦筋。
就像明霆,在明琛結婚那會還沒對象,可在即將年滿三十的時候,直接帶了個女孩子到他面前,得知她沒有意見,開口就說要在短時間內辦婚事。
女方是一名研究員,在明霆的項目研究小組工作,是個沉穩大氣,很知性的女孩子。
婚後沒多久,便生下一對孿生子,小哥倆像極明霆,換句話說,雙胞胎和明霆,還有她家洛先生,祖孫三代幾乎用了同一張臉。
「是,你說得對,就才貌人品家世而言,我是不用擔心明修找不到女朋友,可問題是找不找得到嗎?是明修有沒有時間找,願不願意找。」
江博雅嚴肅臉:「我就怕他一直單著。」
「單著也沒事啊!婚姻自由,我是不會逼迫豆包為了結婚而結婚。」
姜黎這話一出,就聽到江博雅輕哼了聲:「你倒是心大!」
「不是我心大,是婚姻代表著要在一起過一輩子,我希望我的孩子是因為感情走進婚姻,不是因為到了年歲選擇結婚,更不是為了滿足長輩的心愿和一個自己不愛的人同處一個屋檐下。」
這是姜黎的真心話。
再說,現如今是二十一世紀,可不是她年輕那會,如果到了適婚年齡不娶妻不嫁人,會被周圍人指指點點,說些有的沒的。
何況就她家的條件,就她家豆包身處的位置,不結婚在外人眼裡,只是因為沒遇到合適的,傳不出什麼難入耳的話。
……
姜黎在凹里村整整待了兩年,期間沒回過北城,倒是明睿明涵他們做兒女的,在年跟前攜家帶口回到老家,陪姜黎和姜大隊長老兩口,及江博雅過春節。
作為姜黎的另一半,洛晏清自然有和兒女,孫輩們同行。
眼下是臘月二十八,是姜黎陪著姜大隊長老兩口回到老家即將要過的第二個年,可一大早醒來,姜黎來到親爹親娘屋裡,看到的是老娘穿得整整齊齊坐在炕上,而老爹同樣穿戴齊整,只不過……只不過躺在炕上一動不動。
他雙眼緊閉,像是在熟睡,看起來很是安詳。
姜黎心裡「咯噔」一下,隨之強烈的不安向她襲涌而來。
「娘……我爹,我爹他還沒睡醒啊,這是洗臉水,熱乎著呢,我幫你洗把臉再洗洗手,等會我……等會我爹醒來我再幫他洗……」
聲音發顫,姜黎不讓自己朝不好的方向想,她嘴角噙笑,看著蔡秀芬:「娘,今早上你和我爹想吃什麼,我一會親自去給你們做,我……」
不等她把話說完,蔡秀芬終於把目光從姜大隊長身上挪離,她看了過來,一臉平靜:「你爹走了,他倒是走得安詳,昨晚睡前還和我說話呢,後半夜卻把我推醒,要我給他換上你前不久給他買的新衣服……你說你爹咋這麼喜歡臭美,我以前都沒發現,黎寶啊,
你……你去喊家裡人都過來吧,去吧,你爹他就是個壞老頭子,在我給他換好衣服後,都不讓我喊你們,說你們睡得正香著呢,結果……結果他眼睛一閉,說有點累,想再睡會,然後……然後就丟下我走了,你爹他走了……」
「爹!爹!你醒醒啊!爹,你醒醒,我是黎寶,我是你的黎寶啊!」不知何時姜黎已然淚流滿面,她驟然間情緒失控,爬上炕,抓住姜大隊長的手哭得撕心裂肺!
東方尚未亮起魚肚白,整個凹里村仍處在靜寂中,因此,姜黎的哭聲不說在自己家裡,就是在村里其他地方都能聽到。
幾乎是轉眼功夫,這間屋裡涌滿了人。
「爹啊!」
「爺爺(姥爺、太爺爺、太姥爺……)」
全家大大小小全跪在地上,淚流面膜,無比悲痛地喊著姜大隊長。
蔡秀芬看眼跪在地上黑壓壓一片兒孫,慢慢的,她把目光挪回姜大隊長的遺容上,無聲地流著淚。
姜黎哭著哭著,許是情緒起伏太大,一口氣沒緩上來,哭暈了過去。
見狀,屋裡瞬間亂成一團。
姜一陽是醫生,他爬上炕迅速給姜黎做急救,其他人都顧不得哭了,眼裡無不溢滿擔心。好在經過姜一陽急救姜黎沒多久就醒了過來,但她的目光一落到姜大隊長的遺體上,便不受控制地悲聲痛哭。
房門外,江博雅靜靜地站著,受此時的哀痛、傷心的氛圍感染,他眼角也禁不住濕濡。
天麻麻亮,村里鄉親陸續到來,幫忙搭起靈堂。
可事情有時候偏偏就趕在一起,第二天夜裡,姜黎不放心老娘,就守在老娘身邊,誰知,她忽然聽到蔡秀芬說:「其實娘知道你不是娘原來的黎寶。」
就這一句話,讓姜黎忍不住打了個機靈。
屋裡這會就姜黎和蔡秀芬娘倆,至於其他人,小孩子已經被抱回房間入睡,除此之外,都在守靈。
「娘……」
回過神,姜黎輕喚了蔡秀芬一聲。
攥著她的手,蔡秀芬說:「你是好孩子娘知道,但娘前面那個黎寶到底是娘一手養了十八年,她是個啥樣娘心裡清楚……當年她在溪邊摔到後腦勺一直昏迷不醒,
後來醒過來,娘一眼就看出了不同,再往後,娘從你身上越發肯定你不是原來的黎寶,不過……娘知道你同樣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絕對不是強占了娘原來那個黎寶的身體,
多年來,你對娘和你爹,對這家裡每個人的好,娘都看在眼裡,期間娘曾想過問你娘原來的黎寶去了哪,但娘還是忍住了,娘不想你多想,也不想你傷心,畢竟你是真心這個家當成是自己的家,把我和你爹當成是親爹娘,把老大他們當成是自己的親哥哥……孩子,娘很感謝你陪著我和你爹多年,現在你能告訴娘原來的黎寶她在哪嗎?
娘知道她過得好不好,這樣娘也好放心些!」
姜黎聽完蔡秀芬說的,目光澄澈又坦然,開口:「她成為了我,我來自另外一個世界,在我剛到這裡時,我那邊已經進入二十一世紀二十來年,我本名也叫姜黎,」
隨後替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