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部通知,今年的反熱輻射偵察演習,明天正式拉開序幕。
第二天清晨,鋼七連一早的訓練不見了,而是全副武裝帶著工兵鏟、軍用鎬等,坐上了東風大卡車,朝郊外開去。
一排長老林非要找馬毅「談談心」,從自家的軍車裡過來,坐到馬毅身邊。
「一排長不是討厭咱們排長嗎?」陸洋悄悄問,看著兩個排長「勾肩搭背」。
胡金虎也搖頭:「我想一排長,終於是發現了咱們排長的魅力了吧。」
一排長老林的聲音,伴隨解放軍車的顛簸,傳入馬毅的耳朵:「就是我昨天說的,輪崗制度,一排怎麼就用不了,別提啤酒,回去肯定補上。」
馬毅嘿嘿一聲,也不怕一排長賴帳似的,低聲說了句什麼。
一排長一聽吼道:「體力不夠?對對,我尋思著你怎麼讓戰士練圓木,原來是為了這個。等等不對吧,三班的伍六一、史今和甘小寧這仨人,體力夠了吧,可不也練不好?」
馬毅裝傻:「那就不懂了,也許這事兒就得我來示範吧。」這個答案顯然被認為是敷衍,可任憑老林怎麼說,馬毅就是這句,直到一排長撂下句「不算完」回去。
軍用卡車裡逐漸有了光線,映照著戰士們期待的臉,而三班那裡,卻滿是詭異:許三多嬉皮笑臉地看著三班長史今,或者說貼著史今,而且一刻不停。
剩下的戰士以班副伍六一為首,刻意拉開與許三多的距離,如果這還不夠表達對同班這個後進的鄙視,那就乾脆冷言冷語,雖然許三多早就開發出免疫的神經系統了。
史今的心情是複雜的,著急、無奈、心疼,還有些強撐,他成了三班許三多唯一的依靠。
一排長終於也看到了這幕,他作為排長,面對這個顯然拖了三班乃至一排後腿的兵,他想到了馬毅,於是等他再次出現馬毅面前時,就這句:「許三多,你得管管。」
馬毅明白這句話的邏輯,許三多是馬毅招來的,這多多少少就代表馬毅有責任,何況馬毅是他的老班長。
「得下猛藥。」馬毅這就算答應了。
一排長老林看著大變樣的三排,低聲說:「得快點,你沒看連長要攆走他了,說是要去生產基地——你別看我,七連里容不下這樣麻木的兵,他沒有榮譽感,活著就是副皮囊。」
馬毅太清楚許三多的處境了,他說:「我懂,不過這孩子的潛力很強,七連也留不住那種強。」
老林顯然是以為聽錯了,要不是馬毅的口氣嚴肅而認真,他以為馬毅在拿許三多開涮。他摸摸馬毅的頭:「沒發燒,別說胡話。你不是說他能進特種部隊吧,我知道你在七班訓練時說過那個甲種部隊的克星,說不定以後我們要在演戲中遇到他們了。」
馬毅也不辯解,那樣沒用,該來的就要來了。
車輛顛簸了五六個小時,終於在滿是灌木叢的丘陵地形停下。
「下車下車,一個星期,熱輻射演習,你們都是老兵了,不用我多說了,隱藏好熱源!」高城的大嗓門喊了起來,而七連顯然比其他連隊迅速的多,在別人有些拖拉的下車時,鋼七連已經在選地形,挖掩體了。
歷時一個星期的演習開始了,全手工作業,一柄柄工兵鏟和著泥土翻飛,挖掘速度簡直比小型挖掘機還快。
其實可以理解為散兵坑,之間用交通壕聯結,全部手工作業,不動用機械,還得顧及隱蔽性,開挖難度比看上去的要高。
馬毅指揮三排作業,眼睛也不忘看三班的情況,那裡,依舊是詭異的。
三班畢竟是尖刀班,在史今帶領下,一絲不苟而剛勁有力地用雙手,將沙石泥土干翻,而後尋找著人工的或者自然的遮蔽物,把臨時戰壕挖得像永久建築物,雖然表面看起來似乎不存在一樣。
可一個士兵好像狗皮膏藥似的貼著史今,背著水壺、拿著毛巾,好像保姆。
那當然是七連的後進許三多。而真正作為保姆的顯然是三班長史今,這是伍六一的評價,聽上去夠傷人了,可許三多依舊樂此不疲地跟著令他感到親切的史今,這個溫和的三班長。
馬毅收回目光,對著八班長說:「把工兵鏟給我,對,就這兒,和實戰要求比還差點意思。」
於是馬毅拿著工兵鏟,雙手握持,將戰壕內挖出了一個個的比成人大一號的坑洞。
八班長有點不理解,低聲問:「排長,這次是反熱偵察,沒必要挖這個吧。」
馬毅看著已經成型的坑洞,對八班長嚴肅的說:「這不是為了演習,咱們做事都得朝著實戰去,做事,是給自己做的,戰場上多做一些,就能少傷亡一些。」
八班長並不懂,馬毅這是在真正戰場上,用同伴的命換來的經驗,可他也不折不扣地執行起來。
隨後,整個三排都在進行這項「多餘」的工作,而且按照馬毅的要求,挖的足夠深。饒是如此,七連畢竟是七連,作業進度比其他十五個連都要快的多。
六天後。
反熱輻射偵查作業的間隙,是吃早飯時間,高城看著各班已經基本完成了既定任務,再看看落後的友鄰連隊,倚著吉普車,興致又提了起來。
高城在最前方,三個排長在隊尾,中間則是成行成列的各班。
高城把軍帽別在肩章下方,熱情洋溢地說了起來,其實更像是他自己的心中念頭的迸發。他說:「就得這樣,這才是鋼七連速度!這話我可能不該說,其他連隊怎麼和我們比?」
「比不了!」七連戰士一齊喊,那傢伙,驕傲勁兒一點不比高城少,這就叫什麼人帶什麼兵。
這顯然把旁邊連隊嚇了一跳,可看到是七連,不禁有些酸溜溜地說上幾句風涼話。
這邊,高城繼續道:「你們說說,先鋒四連憑什麼叫先鋒,鋼七連五十五年歷史里,哪次戰鬥不是打的頭陣?」
分明是反問的高城帶著得意洋洋,看著和他一樣尥蹶子般的士兵。
高城來了興致,說起不知道說過多少次的話來:「我不是寒摻六連,大功六連,只有一次集體二等功也好意思叫大功六連?三排長你說說,鋼七連有幾次集體一等功?」
「報告連長,一共三次集體一等功!」馬毅繃得好像一張弓,看到連長鼓舞的眼神,馬毅繼續說著每一個七連士兵都記得清清楚楚的掌故:「那意味著,鋼七連至少有三次戰鬥犧牲三分之一以上,完成了超出了我連建制數倍的戰略戰術作用。活下來的人繼續扛起了血染的連旗!」
整個七連熱血沸騰,於是那首忘記了調子只能喊出來的連歌,在曠野里和著狂風呼嘯:一聲霹靂一聲劍,一群猛虎鋼七連……踏敵屍骨唱凱旋!
高城興奮地掄起拳頭,卻忽然發現那個唯一沒有吼連歌的兵,聲音小的可以忽略不計,這是鋼七連版的濫竽充數。
高城正要發火兒,方才離開的洪興國忽然大喊:「隱蔽,隱蔽,直升機提前出來了!」
「手裡的飯都扔了。」
「雞蛋、熱水,統統放回餐車!」
馬毅第一個反應過來,幾乎在高城上了自己吉普車的同時,已經完成了這些動作。按規定,高城和洪興國是不能留在這裡的,而且發動機熱源過高,於是吉普車和餐車很快發動,一溜煙塵離開了陣地。
整個鋼七連好像工兵蟻,以方才站著的地方為中心,迅速散開,不遠處,其他連隊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
馬毅邊命令三排撤退,邊觀察著許三多,他眼尖地看到了,許三多手裡揣了兩個雞蛋,兩個熱的發燙的雞蛋。
許三多跟在史今後面,史今一口飯沒吃上,許三多有些開心,他為班長保留了他所需的營養。
除了馬毅,沒人看見許三多這個就要毀了所有人一星期辛苦的「惡行」,可當事人許三多,渾然不知道要發生的事情。
馬毅也顧不得了,快得好像一輛的軍用摩托車,嗖的到了許三多所在的三班戰壕掩體。此時,目光盡頭,已經能看到一架直升機的機頭。
馬毅於是也不管三班人的錯愕和憤怒,一個拉拽,把許三多拉個了趔趄。
「你這是幹嘛?」伍六一低吼,他討厭許三多,可終究許三多是三班人,何況現在直升機已經飛過來了。
馬毅不解釋,單手一握許三多手腕,許三多吃痛後,張開了攥著的手,隨即滾落了兩顆雞蛋。
呼!
錯愕、驚慌,隨之就是憤怒,三班人看到這裡散發出足以讓偵查直升機發現七連掩體陣地的東西,比看炸彈還要恐懼。
包括史今,他臉色刷得就變了。
「我看班長沒吃早飯,這是我留給班長的。」當事人許三多笑笑,衝著史今,似乎想要個誇讚。
可瞬間凝結的空氣,也讓他明白了:自己又一次闖禍了。
馬毅則撿起惹禍的雞蛋,不管三班人怎麼看那個滿臉無辜的「好人」,丟下句「我來處理」,如野兔般躥回八班掩體。
此時,朝陽東升,丘陵沐浴在淡黃色的光輝中,直升機旋翼發出的「突突」聲,籠罩在了七連陣地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