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陵地形本就適合隱藏,但對於反熱輻射偵查來說,卻沒有任何優勢:直升機尋找的是熱源。
馬毅奔到八班的掩體時,這架搭載了最新偵測設備的武裝直升機,正好沖七連陣地的一角飛來。
衝著八班來了!
馬毅想也不用想就知道直升機的目標是什麼,他一個撲擊,摔在最深的人形坑洞旁邊,同時把雞蛋扔了進去。
「填土,快!」馬毅來不及做任何解釋,搶過呆住的八班長的工兵鏟,使用全部力氣將冰涼的土,往深坑裡回填。
三排的人不用命令,能上手的全部參與到排長這詭異的舉動中來,八班長甚至以雙手為鏟,毫不落後。
兩秒內,回填完畢!
「隱蔽,不要動,降低心率,上面那東西比狗鼻子還靈!」馬毅緊接著命令,順勢趴倒在掩體地面,同時透過網兜式的掩體頂部,看到了直升機距離他們不足三十米了。
二十五米、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直升飛機幾乎貼到了八班掩體的表皮,好像上面的偵測員感到好奇:方才見到的熱源是假的不成。
馬毅等連呼吸都儘量控制節奏,感受著直升機旋翼掠起的陣風,死死扒住地面任何凸起來的東西。
上升又下降,兩個來回後,直升機終於飛走了。看來是躲過了這一劫。
馬毅輕聲呼了口氣,伴隨的是十二聲出氣聲。
「繼續隱蔽,它極可能來個回馬槍!」馬毅舉起了手中的望遠鏡,偵查和反偵察,除了技術層面,更多的是心理層次上的較量。
好像是應聲蟲,直升飛機果然飛回來了,這次停留的是三班的上空!
馬毅朝不遠處的三班掩體看了看,心裡生出來了不祥的預感,同時還有那個無辜的眼神。
這次,似乎並不想印證馬毅的判斷,直升機很快開走了,但七連依舊在潛伏,要和直升機的心理戰戰鬥到底。
直升機的聲音終於不再回來,空曠的山谷蒙上了空寂的成分,這似乎宣告了七連此次演習的勝利。
這時候,一輛野戰吉普車自遠而近,毫不介意地展示他大排量的馬達聲,這讓七連人聽來有種不真實的躁動。
七連長高城,在吉普車停下的剎那就跳下來,用和往常絕不相同的嗓音大聲嚷嚷:「七連的,都給我死出來,還藏個屁,早被發現了。」
當著全連罵娘,這對於暴脾氣的高城而言也並不常見,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動了真怒。
七連一線部隊,三排九個班,共一百一十多人,呼啦啦地從掩體裡出來,動作依舊迅速,卻沒有了猛虎下山的銳氣。
「你們告訴我,怎麼回事?」高城一下把本來帶著的鋼盔摜到腳底下,激起的煙塵和他的憤怒相比,不夠大。
一排長老林開口:「報告,直升機並沒有發現我們,他們很快飛走了!」
高城氣的臉色發紫:「還用當場指認嗎?人家在電子地圖一標註上傳演習導演部,經緯度都對,剩下的就是咱們的事了!」
接下來就是沉默了,這種東西對鋼七連而言,如無聲的絞刑。
「回去檢討!這個月休息沒有了!全部!」高城轉身就走,連鋼盔也沒撿起來。
馬毅準備報告,他認為自己挖的坑終究還是沒隱藏住雞蛋的熱量,這不是該被隱藏的事情,當兵的不屑掩飾,那比失敗更可怕。
可就在這個時候,三班隊列里,許三多取出一瓶牛奶,遞給旁邊的史今,並露出一口潔白如海鹽的亮牙。
馬毅一直在觀察三班,現在一下子懂了,為什麼直升機會在三班頭頂盤旋,他的預感應驗了!
史今的笑容則僵在了半路,而後他嘴唇哆嗦著搶過牛奶瓶,瞬間就發出來哭腔般的報告聲:「報告,熱源找到了。」
本來已經抬腿上車的高城好像猛虎似地折了回來,帶起一路狼煙,他跑到史今面前,奪過牛奶,一句話不說的盯著史今。
史今毫不猶豫:「剛才散的時候,我順便帶了熱牛奶。」
高城滿臉的不相信:「你當了九年兵,不踢正步都不會走道了,上次熱輻射演習你連熱水都不喝,騙鬼呢?」高城轉向事故發生地三班,冷峻而急切:「是站著撒尿的給我站出來,別讓你們班長代你受過!」
許三多囁嚅,伍六一卻開口道:「我!是我乾的!」
而馬毅幾乎也同時喊道:「是我!」
高城卻知道,不可能是伍六一或者馬毅中的任何一人,他氣急敗壞了:「就在那給我鬼扯吧。三班的不錯啊,整體意識不錯,那集體越野五十里!現在!」
高城再也不想待了,就在要走的時候,一個帶著懇求的聲音說:「連長,牛奶。」
高城轉身,疑惑的問:「嗯,牛奶怎麼了?」
許三多很是認真:「我們班長沒吃早飯,能不能把牛奶留下!」
高城一下子明白了,也被徹底點燃,而後冷峻的好像冰,把牛奶塞給了至今還不知道犯了什麼錯的許三多手中,好像看著個奇葩:「我也沒吃早飯,要是今天的演習咱們能不被發現,我明天不吃,後天不吃,我三天不吃!快點,把他給我拉出去斃了!斃了!」
馬毅和史今趕緊拉住要揍許三多的高城,後者橫起一腳,卻不小心把史今踢倒了。許三多好像做錯事的孩子,一動不動的攥著那牛奶瓶子。
高城這句話顯然是氣話,可也起到了一個效果:把許三多精神斃掉了。
當天,全連一路無話回到營地,三班中許三多終於明白了他這次犯的錯誤是難以饒恕的,因為伍六一等人已經憤怒到冷漠,全連從高城以下,除了馬毅和史今,戰士們都拿他當空氣,徹底的裝作看不見。
馬毅想這是種死亡,社會性死亡,因為你不存在了,即使你活著。
馬毅拍了拍坐在一旁的一排長老林,後者當然也對許三多徹底失望,而且聽說了他除了牛奶還拿了雞蛋的事情後,老林又忍不住要去抽許三多。
「這樣下去,三班長也廢了,你知道,今年是他去留的甄別期,那個人要拖死他了。」老林說,甚至不願意提及「許三多」三個字。
馬毅卻一如既往的平和,他沒有安慰一排長,而是忽然道:「你不是說要加強一排的輪崗訓練嗎?明天,咱倆換排帶。」
老林這才露出些笑容,他粗黑的眉毛挑動:「待會兒就給你搬酒去。」
馬毅看著三班的車廂,說出讓一排長驚掉下巴的話來:「老林,你信不信,也許今天過後,許三多就會成三班的主力。」
「你說這個兵?老馬,別的我服你,無論單兵素質還是訓練的創新手段,那沒的說,可我今天不得不要說你一句,這個兵你是看走眼了。」一排長滿臉寫著不信和不屑,這兩者都是衝著許三多而非馬毅。
馬毅將手中的水一飲而盡,目光還看著三班方向:「我看人從來沒走眼——也不是,只有一個人。」馬毅的後半句話是帶著罕見的傷痛和悲憤說的,他想到了那個人,確切說是個女人,在傭兵團他唯一相信的人,結果卻是致命的。
老林並沒有注意到馬毅表情的變化,他吐出句對馬毅的評價:「嘴硬。」
回去的路上不再擔心暴露目標,所以軍卡是全速前進的,很快,七連回到了營房。路上,馬毅請示了連長,高城同意一排和三排換著帶。
下車、列隊,當一排長宣布馬毅暫時帶一排一個星期時,一排尤其是三班的人,都有些不服氣,這好像承認了他們比不過三排的事實,是的,即使這就是事實。
只有許三多和史今不那麼彆扭,前者還偷偷地沖馬毅笑,這讓看到這一幕的伍六一狠狠白了許三多一眼。
「一排,對,不止三班的,快點!五十里越野,現在報數!」馬毅毫不理會這些人的目光,下達了嚴肅的命令。
「三排長,能不能吃口飯,我們今早就沒吃。」二班的一個戰士問,他新入鋼七連不久。這引來了除許三多外所有人的怒色。
馬毅盯著那個兵說:「我也沒吃,鋼七連的兵不應該在他失敗時不去反思,全副武裝!」
馬毅在這些兵的目光中,自己朝背包里裝入五塊磚頭,而後也不去理會他們,率先跑了出去。
「老馬,你這是……」一排長老林沒想到,馬毅也加入了懲罰,他一咬牙,跟著跑起來。
一排戰士明白了,這趟一定得跑!
一旁,三排的戰士看到了馬毅,他們於是也加入了奔跑,二排隨後跟上,本來三班的懲罰,成了全連的反思衝鋒。
高城在連部看見了,臉上一熱,而洪興國則不無慨嘆:「馬毅呀,當得起優秀排長!」
可高城卻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人,他看著許三多在馬毅和史今身邊跑來跑去,忽然說:「要不是馬毅和史今,我指定讓他到生產基地去餵豬!」
洪興國也有些看不上許三多,但要溫和一些:「可咱們鋼七連不放棄一個人啊。不拋棄不放棄,這才是鋼七連。」
高城不理會洪興國這茬兒,說:「心裡的侏儒。就看馬毅吧,希望他能給我來個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