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素月跟在薛執宜身後,有些擔憂:「榮姨娘是什麼意思?」
「不用管她什麼意思,天大的事都有母親兜著。」她道。
忽而,她話鋒一轉:「四妹的板子都打完了嗎?」
「都打完了。」秋雲應聲:「四小姐本就受了傷,所以只罰了十板子,便送回輕綠齋禁足了。」
聞言,薛執宜道:「走吧,去瞧瞧四妹。」
一聽薛執宜又要去找薛含淑,素月著急起來:「小姐你怎麼還去呀?」
薛執宜眼底笑意幽幽:「因為四妹還在等我。」
這才哪到哪?
薛含淑,你的福氣在後頭呢。
……
輕綠齋是薛含淑的住處。
薛執宜到的時候,是幽蘭來迎她的,小丫頭臉上的紅腫還沒消,瞧著甚是可憐。
薛執宜往她手心裡塞了把金瓜子:「給自己抓副藥吧,莫留疤了。」
幽蘭愣了愣,但還是接過了,訥訥道了聲:「奴婢謝三小姐體恤。」
進了東廂房,便看見薛含淑正臥在榻上,頭髮散著,面色有些蒼白。
而床邊,春姨娘正照顧著,她是個眉目清秀的女人,穿著一身素雅得有些簡陋的青柳色衣裳,和薛含淑一樣,眉目間帶著三分淡淡的書卷氣。
只不過她爹薛振通對這位春姨娘一直不咸不淡,連帶著對薛含淑也不大上心。
見薛執宜來了,她倒是露出幾分喜色:「三小姐可是來瞧淑兒的?那妾身便不打擾三小姐說話了。」
說罷,便退出門去了。
聽到聲音,薛含淑這才蔫蔫地睜開眼,連呼吸都有些顫抖:「三姐姐……」
薛執宜在床邊的矮凳上坐下,滿目憐惜:「我剛聽說淑兒受了罰,心裡難受得很,不親眼瞧瞧,心裡總是不踏實。」
此刻的薛含淑面色蒼白,唯有那個腫起來的巴掌印還帶著些許紅潤,趴在床上一動不敢動地倒抽冷氣,但臉上卻是難掩的笑意。
「不妨事……皮肉傷而已,讓薛盼柔被送走,替三姐姐報了仇,淑兒便是被打死也甘願!」
薛執宜還挺佩服她的,這種時候了還有心思胡說八道。
「呸呸呸!說什麼死不死的?」薛執宜也陪她演戲:「可不是才十板子嗎?淑兒怎成了這副模樣?我看二姐挨了二十板,生龍活虎得好幾個人都抓不住呢。」
雖說薛盼柔挨的板子比薛含淑多,但這懲戒的輕重,可不能只看表面上的數量,其間另有關竅。
榮姨娘母子三人在薛府呼風喚雨多年,府中耳目眾多,只要稍稍使些銀錢賄賂,這輕重,自然就拿捏在手裡了。
如此一來,若想要重,十板子也能把人打個半死;但若想要輕,五十板子也能打得熱熱鬧鬧,卻半點不傷筋動骨。
薛含淑眸色一凝,顯然也是想到這一層了。
她抓著被子的手收緊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方才的笑意也沉了下去。
「是榮姨娘……」薛含淑咬牙切齒。
薛執宜故作不察,只不解地看著她。
只見薛含淑驀地抬起頭來,認真而篤定的眼裡滿是不甘,她一把抓住薛執宜的手,攥得緊緊的。
「三姐姐,你也看到了,榮姨娘手眼通天,可以輕易買通下人將我打成這般模樣,我不能坐以待斃!」
「淑兒在你說什麼?」薛執宜面露驚詫。
薛含淑氣息起伏,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裡擠出話來,她自顧自說著:「薛盼柔肯定不會關足半年,只待過些日子二哥回來,她便也會被放出來了!可是憑什麼!」
薛含淑的眼圈紅了紅:「就憑榮姨娘受寵?就憑薛盼柔有個一母同胞的二哥在朝為官?可她薛盼柔又有什麼?她就是個草包,大字都不識幾個,根本比不過我!可有什麼好東西,有什麼好親事,卻全都緊著她!我不甘心,我不服!」
薛執宜倒沒想到,上輩子裝了一世溫柔小意的薛含淑,這一世居然會這麼容易就藏不住她滾滾沸騰的嫉妒心。
太容易嫉妒,可是很容易被利用的。
薛執宜故作寬慰:「淑兒還有我,咱們不和她比,大不了以後有三姐在,三姐幫你找個好夫婿。」
「不一樣的。」薛含淑聲有哽咽:「三姐姐,你我皆在閨中,婚嫁一事只能有父親母親做主,你也看到了,我若什麼都不做,這輩子也比不過薛盼柔……」
突然,她拉著薛執宜的手收緊了:「不對……三姐姐,你可以幫我的!」
薛執宜似被嚇住了:「我?」
她飛快點頭:「對!三姐姐,你今日不是說,相比於薛盼柔,我和那趙三郎更為匹配嗎?那你覺得,我嫁他,相比於薛盼柔,如何?」
「什麼?!」薛執宜大驚:「淑兒很好,容色出眾,才學過人,可我那句話……只是無心之語。」
「反正薛盼柔和趙三郎的婚事定是成不了了!」
薛含淑顯得無比激動,她眼底發紅,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有些滲人:「對吧?趙家無論如何也不會娶這樣一個言行無狀的瘋婦!若父親還想成薛家和趙家的親事,那便只能是我了!」
說罷,她竟興奮地笑出聲:「薛盼柔不行了,五妹妹又年紀尚小,更加不受父親寵愛……只有我,只有我了,只要我有辦法讓趙三郎上門提親,父親一定會允准!」
看著她痴狂的模樣,薛執宜眼中的擔憂更甚:「淑兒你該好好休息,把傷養好,別想這些了,好嗎?」
薛含淑卻執著地拉著她的手晃起來:「三姐姐……三姐姐你幫我,你得幫我啊!你幫我打聽趙三郎的下落,讓我親自去見一見他!他今日一定記得我的!反正你也討厭薛盼柔對不對?只要這件事成了,她一定會氣死!我就是要她活活氣死!」
欣賞著薛含淑瘋瘋癲癲的模樣,薛執宜面上不顯,只將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將那隻指節發白的手推開,而後起身。
「淑兒,今天這些話,我只當你是病中胡言,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可這些話你不要再說了,你年紀還小,這些話說出來實在不成體統。」
說罷,又一嘆:「我先走了,改日再來瞧淑兒。」
看著薛執宜離開的背影,薛含淑還在試圖挽留,她哭喊著:「我不甘心!三姐姐!這樣的日子我過夠了!我就是要讓薛盼柔不痛快!」
……
從輕綠齋出來。
素月心裡墜墜的,她小聲問薛執宜:「小姐,四小姐這是怎麼了?我從未見過她如此……如此嚇人。」
薛執宜腳步徐徐,沒有分毫停滯,只緩緩嘆了嘆:「沒說什麼,只是她到底年輕,沉不住氣,素來愛挑唆,卻也最經不起挑唆。」
素月皺眉,又偷偷看了眼薛執宜:小姐和四小姐年紀不是差不多嗎?怎麼語氣像個大人一樣?
不過只要小姐看清了四小姐的嘴臉,那她就放心了!
想到這裡,她的腳步都不由得輕快了起來。
她們穿過迴廊拐角的垂花門,正見秋雲迎上來。
薛執宜抬眉:「如何?」
「辦妥了,那人稍後便來見小姐。」秋雲微微一笑,低聲道。
「你們在說什麼?」素月頗為不解。
薛執宜不答,只是莞爾:「先回絳雪軒吧。」
薛含淑怕是想不到,責令行杖之人對她下死手的不是榮姨娘,而是她薛執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