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聽完葛靖陽的話,皇帝神色稍緩:「靖陽,你說的有理,朕不該為此傷了定國公的心。」
可忽而,他卻話鋒一轉:「只是,該管教的,朕還是得管教。」
說著,他對葛元徽道:「葛元徽,朕今日教導,你可服氣?」
事已至此,其實受刑與否,對葛元徽而言已經沒有區別,橫豎她的名聲也已經掃地。
今日之後,她就會從一個完美無瑕的高門貴女,變成一個被皇帝指責過輕浮的,聲名狼藉之人。
她垂眸,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硬擠出來的:「臣女謝陛下教導……」
皇帝似是欣然地點了點頭:「既如此,那花箔便擦了吧。」
此言一出,葛元徽猝然抬頭,她不可思議的雙眼,正對上皇帝那似笑非笑的神色。
葛貴妃也急了:「陛下,將元徽帶下去吧,臣妾讓人將她的花箔卸去,再讓她去翠微宮罰跪一日,從此她定再不敢犯!」
元徽的面容已經有損,皇室選妃,頭一條便是身體健全,面容有損毀者,是不能入選的。
她破相那件事一直是瞞著的,如今若是眾目睽睽讓人瞧見那疤痕,這讓她要如何再嫁皇室!
可葛元徽臉上的傷疤是安昭儀一手促就的,她怎麼會不知道?
於是安昭儀道:「臣妾聽說葛小姐擅長打扮,平日的妝容與衣飾總能引人爭相模仿,若能當場卸花箔,豈不更具規訓之效?」
「安昭儀!」葛貴妃大怒。
可皇帝卻道:「安昭儀所言有理。」
「陛下!」葛貴妃還試圖讓皇帝改變主意。
葛靖陽亦求情道:「陛下,元徽她……」
「靖陽。」皇帝的眼神倏而一沉:「你認為這個旨意,朕不能下嗎?」
皇帝一言九鼎,他當然說什麼就是什麼,葛家勢力再大,那也是臣子,再如何,臣子都是不能公然抗旨的,否則,就是謀反。
他葛家不是不敢反,而是,未到不得不反的時候,葛家不會賭上全族的性命謀反。
至少不會在這時候,為了葛元徽的一道疤而反。
於是皇帝只一聲令下,彭慧便支使了個宮女,親自前去替葛元徽卸花箔。
葛元徽低垂著眉目,雙眸死死瞪著前方地上的磚石。
宮女道:「葛小姐,奴婢要動手了。」
葛元徽不答,只任由著那宮女用絹帕蹭去她額上的花箔。
因為出了些汗,這花箔只輕輕一蹭便模糊了。
剝落的花箔皴裂著被揉碎,似葛元徽被當眾剝去的尊嚴。
有人覺得太過殘忍,自然,也有些本就看不慣葛家,或是對葛元徽心生嫉妒之人,此刻自是低聲議論嘲笑著。
薛執宜有些不忍地轉開了視線,皇帝敲打葛家人的法子,沒有流一滴血,對葛家而言不算狠厲,但對葛元徽這樣的性子來說,的確太侮辱人,也太過殘忍。
只見葛元徽眼圈通紅,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但腦袋仍舊驕傲地不曾低下,她視線垂著,可下巴仍是執拗地抬起。
直到額上的花箔被徹底擦去,斑駁的妝容之間,有人發現她她藏在花箔下的疤痕,忍不住小聲議論起來。
「她的額上……那是什麼?」
「她不是華京第一美人嗎?她臉上怎麼會有疤?」
「天吶,她的臉好噁心!」
席間,沈清棠雖不喜歡葛元徽,但更厭煩這些嚼舌根的,她被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吵得心煩,沒忍住開口:「閉嘴吧你,旁人長什麼樣與你有何關係?這麼喜歡議論別人的長相,怎麼不照照鏡子評判一番尊榮?」
今日的皇帝,還真是瘋到了連討厭葛元徽的人都覺得有病的地步。
葛元徽仍跪著,被周遭的議論聲裹挾,心中漫起難以言喻的屈辱感。
她怎麼可以落到這一步?她是葛元徽,是天之驕女!
她生來高貴,本該一輩子都活在瞻仰與簇擁中,光鮮亮麗又完美無瑕地成為這世間最尊貴的女子……
就憑這些人,他們也配議論她?!
全都是草芥螻蟻!連給她做陪襯也不夠!
她通紅的雙眼微微一眨……
對啊,她本以為自己已經是貴不可言,但如今,這些人能給她羞辱,就是因為,她還不夠高貴!
「葛元徽,你往後,得好好反省自己今日之錯。」
喧鬧與嘈雜中,皇帝的聲音自她耳邊飄過。
葛元徽袖底的手硬生生將自己掐出血來,才勉強讓自己的喉間發出聲音:「臣女受教,謝陛下……」
她俯身而拜時,在沒有人看得到的角度,葛元徽的雙眼似淬了毒一般。
她一定要往上爬,哪怕連皇帝都不認可她,她也要,她非要不可!
今日,每一個給她羞辱的人,她都會把他們的名字刻在腦子裡。
薛執宜,安氏,以及,那個坐在高位之上,只三言兩語就將她的尊嚴徹底踏碎的人。
這些人,她每一個都不會放過!
「臣女謝陛下教導,往後定當反省己身,不再犯錯。」
她復一拜,而後,以近乎死寂的平靜,道:「臣女身子疲乏,還請陛下開恩,容臣女離席,稍稍休整。」
皇帝只居高臨下看著她,轉瞬,那張原本帶著怒氣的臉,又換上一副慈愛和善的笑。
「你先退下吧。」
葛貴妃尚未從皇帝莫名的怒火中緩過勁,見狀,只連忙示意雲霜去攙扶葛元徽,將她帶去翠微宮歇息。
皇帝只是渾然忘了方才發生的事一般,他朗聲而笑,舉酒道:「今日瓊林宴,還望諸位盡享歡愉,不負盛宴。」
眾人雖覺陛下陰晴不定得讓人毛骨悚然,但還是舉酒而拜:「謝陛下恩典!」
看罷這一切的太后,卻是疲乏地嘆了口氣,道:「哀家也乏了,就不與你們一併宴飲,先回建章宮了。」
宮中眾人皆知,太后每到午後都要小憩一會兒,便不做挽留。
皇帝只道:「母后慢走。」
眾人拜道:「恭送太后!」
於是薛執宜便也垂身朝皇帝和眾后妃福了一福,跟在太后身後,一道往建章宮去了。
身後的嵐纓心裡慌得厲害,葛元徽都受到陛下這般懲戒了,若是陛下遷怒於她,還不知道下場會有多可怕。
她現在只盼著,陛下不要想起她就好了。
一會到建章宮,太后剛坐下,嵐纓便想要解釋:「太后,奴婢今日……」
話還沒說完,太后便扶著額,道:「哀家睏乏了,先退下吧。」
「太后……」嵐纓此刻沒了主心骨,只想解釋清楚,否則總覺得這把刀似懸在頭頂上一般。
可太后卻是不想聽她所言,只給了柴月一個眼神,柴月就心領神會,催著幾個宮女道:「先退下吧。」
可太后卻又道:「執宜留下伺候哀家。」
薛執宜心一沉,果然,太后難免要多問她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