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公安那裡的時候，天色已經亮起來了。
蘇清風看了看左右，發現許場長家十二歲的孫子也跟過來。
那小子之前去許中山家裡的時候，蘇清風還看過一眼，雖然歲數小，但卻長得虎頭虎腦的，尤其是一雙眼睛，亮的驚人，鼻子挺翹有肉，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小子。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毛票，朝那小子招了招手，見他雖然不解，但還是蹬蹬蹬跑到身前，仰著臉，看向蘇清風，「找我啥事？」
單聽這語氣，倒是還挺像模像樣的。
蘇清風塞給他一把毛票和糧票。
這小子登時就警惕起來了，「你可不能腐蝕幹部階級的後代啊！我可是根正苗紅的……」
蘇清風眼角抽動了一下。
這傢伙……該誇他反腐意識強烈呢……還是該說他自以為是？
就他這麼一個小破孩，也不仔細想想，他蘇清風真想要腐蝕，為啥不腐蝕他爺爺，反而腐蝕他這麼一個毛頭小子。
蘇清風想了想，沒跟這孩子計較，而是壓低嗓音，「你幫我個忙。拿著票，去國營飯店買幾個醬肉大包子回來。把這些票用完後，回頭我分你一個醬肉包子。」
小破孩一身整整傲骨，聽到蘇清風剛開頭的一句話，就想要拒絕。
但是等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愣是吞了口唾沫，有些不敢相信，圓潤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蘇清風，小心翼翼地開口，「你說得是真的？我只是幫你跑個腿，你就分我一整個醬肉包子？而且還是白面的那種？」
真要是這樣，這事兒也太美了點吧！
蘇清風樂了，「你再不去，就連白麵皮都沒有了。」
「……我去！」
不是他沒有骨氣，實在是蘇清風給得太多啦！
小破孩扭過頭，拿起錢票就往外沖。
而屋子裡面，因為大家的心神，都放在黃二癩子和胡麻子身上，誰也沒有注意到，許場長家的孫子，已經攥著一團錢票，偷偷溜走了。
反觀另一邊。
黃二癩子和胡麻子，要是一邊站著一個公安，把他們老老實實地按在椅子上，只怕會在局子裡面打起來。
即便是這樣，黃二癩子和胡麻子，還是你一口唾沫，我一口老痰，恨不得把老痰都吐在對方的身上。
旁邊的幾個公安，看得磕磣，眉頭皺得緊緊的，抽出手，不著痕跡地在自己衣服上揩了揩，「行了嗷，這裡是局子，要吐口水，等事情解決了，有你們吐口水的時間。」
「你叫……黃老二是吧？你有啥話想說的？」
黃二癩子身子一頓，接著就用那雙倒吊的三角眼，看向胡麻子，「我舉報！胡麻子在農場的時候，經常去寡婦家晃悠。我有好幾次都看到他進人家屋子裡去了，一進去，就是大半個鐘頭打底！」
半個鐘頭。
在場人人士的目光，微微有些詭異地放在胡麻子身上，似乎是沒想到，胡麻子到了這個年紀，居然還能有這般能力，堪稱是寶刀未老，千磨萬擊還堅韌啊。
要是放在往常，這樣的事情或許還能讓胡麻子嘚瑟一會，但是在眼下這種情況下，他扯了扯嘴角，愣是扯不出一個笑容來。
他臉漲得通紅，看向黃二癩子的時候，伸手就想要撓他的臉皮，但是下一秒，就被旁邊的公安伸手制止住了。
「鬧什麼！鬧什麼！」那公安皺了皺眉頭，「沒看到這是哪裡嗎？」
兩人頓時就安分下來了。
連帶著周圍的小混混，也瑟縮了一下，窩在凳子上，不敢講話。
直到公安皺著眉頭，開始逐一盤查的時候，各種洋相和樂子就出來了。
其中鬧得動靜最大的，莫過於黃二癩子和胡麻子之間的揭短，眼見雙方差點連對方底褲上有幾個洞，都說得一清二楚，局子裡的人都有點繃不住了。
反觀另一邊，許中山的臉已經黑的不成樣子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外邊那個虎頭虎腦的小子，就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手裡提著一個網兜，網兜里是好幾個飯盒，裡面還冒著熱氣。
那小子連聲兒地催促著，「說好的醬肉包子，我真的有份嗎？」
蘇清風失笑，打開其中的第一個飯盒，把蜷縮在飯盒裡面的大白包子拿出來，上面還有著殘留的餘溫，熱熱的，晴天白日下，甚至可以看到包子上面冒出的熱氣。
他放在手裡，低下頭，就看到小破孩亮閃閃的眼睛，蘇清風的手移到哪裡，他的眼神就跟著他的手，飄到哪裡去。
直到那眼神逐漸幽怨起來，蘇清風這才心滿意足地把醬肉包子放到這小子的手上。
那小子摸到包子的時候，眼神中還帶著一絲珍惜，但是他想了想，還是放下了手中的包子，轉而一手握著一邊，想要把包子分成兩半掰開。
蘇清風連忙止住了他的手，「就一個包子，還不夠你吃的，你趕緊趁熱吃了。」
十一二歲的少年，看了一眼爺爺許中山那邊，有些欲言又止。
蘇清風卻好像看出了什麼，神情柔和下來，拍了拍他的腦袋，「給你爺算進去了。這裡數你爺爺的職位最高，少了誰，也不能少了他的啊。」
隨著蘇清風說出略帶笑意的話後，他就將手中的醬肉包子分到周圍人的手中，那些公安以為，他們總分不到東西了，但是卻沒想到，蘇清風面對他們的時候，依然是一視同仁，一人一個醬肉包子。
對於他們這些公職人員來說，國營飯店中的醬肉包子，也並非是遙不可及的事物。
但是同樣，作為上有老，下有小，正當壯年的他們，想要獨自一個人享受一個醬肉包子，只能說，也算是一件希罕事。
醬肉包子一口咬下去，裡面還有油水溢出，油脂和醬肉混合在一起的香味，讓胡麻子和黃二癩子等一行人，都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想要張口要，但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這權利和臉面張口。
局子裡面還在繼續，而原本還有些淡定的公安們，當聽到黃二癩子從機械廠中拿出來的東西後，一改之前的輕鬆神態，反而愈發嚴肅起來。
黃二癩子簡直就是膽大包天，甚至有可能是因為沒啥見識，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拿出去的一些文件和資料有多重要。
相比之下，那一些倒賣的零件，根本就是小事一樁了。
蘇清風在外邊站定抽菸，吹了一會冷風。
許中山的那個孫子，舔了舔手心的油漬，看向蘇清風，擰著眉頭，像是在思忖著什麼。
他覺得蘇清風的樣子酷酷的，但是又有點裝裝的。
具體裝什麼呢，他又想不出來。
正在這時候，屋子裡的人走出來了，蘇清風瞅了一眼，見許中山的面色有異，心中咯噔了一下。
又看了看自家姥爺和舅舅，臉色不算壞，但同樣也遠遠稱不上好。
蘇清風心裡微微一沉，快步走過去，悄聲道，「什麼情況？」
白浩然比了個口型。
蘇清風眉頭瞬間就是一跳。
就算是偷賣機械廠的零件，咋就吃花生米了？
按理來說，遠遠不至於這樣。
蘇清風斂下心思，頓時就不做打聽了。
在回到農場的路上，他才算是從許中山漏出的口風中，聽到一些包含真相的隻言片語。
聽完後，蘇清風也是被驚到了。
黃二癩子這傢伙……該說他什麼好……
這膽子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只是接下去的事，就不是他該管的。
這一路上，許中山的臉色並不算好看。
農場裡出現了那麼大的紕漏，真要是算下來，他這個農場場長也脫不了干係，他揉了揉有些脹痛的太陽穴，隨後就轉過頭，看了一眼一部分被帶回來混混，臉色又冷下來了。
那些混混只覺得後背一冷，像是暗地裡被人盯上了一樣，有一種虎視眈眈的感覺。
大冷天裡，背後愣是出了一層細毛汗。
剛回到農場，許中山半口氣都不帶歇的，敲鑼打鼓的，喊人去曬穀場上集合。
這個天氣，大夥正在貓冬呢。
雖然大早上的看了一場熱鬧，倒在雪地里，像條死狗一樣的黃二癩子等人，成為了農場裡的談資。
但是八卦的心，耐不住寒風凜冽，大家站在門口或者院子裡嘮了一會磕，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實在有老娘們忍不住，就帶著一把瓜子到處串門，等把黃二癩子和胡麻子鑽了幾個寡婦的被窩的事，說到黃二癩子和胡麻子有一腿了以後，這才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瓜子殼，顛著小碎步，走了。
結果還沒在家貓多久，這外頭又開始敲鑼打鼓了。
這鑼鼓哐哐想著，直把人震得腦子都要晃出來。
有幾個大娘，原先就是個潑辣人物，只是在面對許中山的時候，雖然嘴裡罵罵咧咧的，但還是乖乖地拿著小板凳出去了。
曬穀場上，一群人小板凳排排坐。
蘇清風擠在人群中，看著周圍有些陌生的面孔，以及旁邊那些不加以掩飾的目光，下意識地就揚起一個笑容。
胡萍則是跟老母雞護犢子一樣，護在蘇清風旁邊，兇巴巴地開口，「看啥看，看啥看？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的，臉上還能長出一朵花來？」
一聽到這話，別說是一些小姑娘了，就連一個臉皮薄的嬸子，都忍不住轉過頭去。
倒是一些大娘，早就知道了胡萍這狗脾氣，非但沒有不好意思，反而更加嬉皮笑臉，要不是礙於胡萍在這一邊，估計都要上手掐蘇清風一把。
這一會，就有一個大娘，笑眯眯的開口了，「胡萍，你這外孫，臉上雖然沒有花，但是臉也俊的跟朵花似的。」
神他媽俊的跟朵花似的。
這都是什麼玩意。
曬穀場上，許中山看著底下吵鬧的樣子，再度敲了敲鑼鼓，對著一路上準備好的腹稿，就沉著臉，開始說起來：
「安靜！我今天說個事，是關於黃老二和胡麻子一行人的……」
起先，曬穀場上，還有些吵鬧，但是說著說著，等到大家聽到黃二癩子和胡麻子都吃槍子了，那聲音就徹底安靜下來了。
分到農場裡的人，除了是真犯過事的，另外就是背景有問題的，但是真遇到吃花生米這檔子事，還是頭一次。
尤其是這個吃花生米的當事人，平時就在他們身邊。
雖然黃二癩子和胡麻子都不是啥好人，但是到了這時候，還是應了那句老話——人都走了……
算了。
死都死了。
但蘇清風總算是舒了口氣。
這也算是誤打誤撞，把麻煩徹底解決了。
只是蘇清風還是不免心中警醒。
黃二癩子這樣的人，傻乎乎的，什麼都不懂，就去當二五仔，單憑他做出的那些事，就是來回吃十來遍的花生米，也不為過。
等到曬穀場上的人，逐漸散去的時候，蘇清風才緩緩出了口氣。
白浩然個子高，在人群中顯得極為顯眼，再加上這兩天吃的好，臉上多了一絲紅潤之色，看起來倒是沒有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種高瘦高瘦，一股病容的感覺。
他看到蘇清風的身影，臉上露出笑容，快步走了過來。
而在他的身後，白浩宇不知道從哪裡拔了根有些枯黃的草莖，嘴裡半叼著，跟在白浩然身後，半眯著眼，慢慢晃悠地走過來。
等看到白浩然伸出手，搭在蘇清風肩膀上的時候，他才露出個笑容，抱著手，站在一旁，一副不說話，傾聽的模樣。
「咋啦，想啥呢？走，回家，大舅給你捉魚去！你不知道吧，今天農場那邊，來了些海貨，你在黑省那麼多年，只怕是都沒吃過海貨，這次大舅帶你開開眼界。」
蘇清風笑了笑，「行，再過幾天我也要回去了，這次我挑幾條海魚，給姥爺和姥姥好好做一桌。」
聽到前半句話的時候，不止是白浩然，就連白浩宇嘴邊的笑容都凝滯了一下。
「你要回去了？」
蘇清風點點頭，「也快了，回去就準備過年了，我打算帶媳婦回蘇家村過年，到時候把岳父家也接過來，一起過。」
白浩然像是有點落寞，但是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好啊，團團圓圓的，好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