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民如林家,也會在一定程度將自己的理念加之於奴僕身上。那時,林家的鏢局關了,林老爺與林環閉門不出修身養性,試燈、踏雪是家生子,自小沒做過粗活,取名就風雅些。
而浣溪、採桑是農人出身。浣溪沙—採桑子,原本不是對仗的,但又有所暗合。
初讀詩書時 ,林環總誤將「浣溪沙」當做是「浣溪紗」,便將它與「採桑子」湊成一對對子。浣溪一開始叫浣紗,與採桑同樣是農人的勞作活動。與試燈、踏雪兩個家生子區分開,符合她們農家子的出身。當時林環又愛附庸風雅,好狠狠過一把文藝的癮。
是浣溪,也就是葉芙蕖曾讀過書,出言提醒她,才改叫浣溪。那一年,那一批丫鬟才十二三歲,其中就有人覺得浣溪太「出挑」,惹了不少人不快。
沒想到,世間還有另一個丫鬟也有相似的遭遇,而她們的命運又那麼的不同。
蘭猗入府時,柳老爺就留意到她這個名字,隨口問了句:「你可知你這名兒有什麼典?「
「回老爺,奴婢之名蘭猗,出自孔聖琴曲《幽蘭操》,『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採而佩,於蘭何傷』一句。」
「嗯,小小年紀口齒伶俐,不急不躁,又讀過詩文,識得琴曲,倒是個可造之材。」柳老爺捻須讚嘆。
年幼的小蘭猗惶恐地屈膝行禮,「不敢,奴婢只是略識幾個字,老爺贊謬。」
隨後,柳老爺特意恩准她不必改換姓名,依然可用這個名字行走,且一來便跳過掃撒粗活,直升為二等丫鬟,成為小姐伴讀。
此等殊榮,像一根刺一般,扎在與蘭猗同期的奴婢小廝心中,也同樣扎在她自己身上。
柳老爺貴人多忘事,承諾另為蘭猗尋人教導學識的事,轉眼就拋在腦後。
但丫頭小廝們卻還記得,她們不敢對老爺陰陽怪氣,就揪著這件事欺負蘭猗,說她「心比天高」、「想爬老爺床」、「攀高枝兒」……
可她那年也才十二三歲。
這些年過來,蘭猗讀的書,都是在學堂里陪著小姐學的,死命學,學得比做小姐的還認真。但她那時已經學乖順了,知道藏著掖著,不顯山露水免得惹公子小姐們不快。
避嫌只對君子有效,小人歷來直接貼臉開大。
「哎喲喂,蘭猗姐姐這是勾搭老爺不成 ,又轉去勾搭府里的少爺啦~」
「你也就過過嘴癮,現在造口業,當心死了下拔舌地獄。」蘭猗懶得與她們一般見識,連解釋都懶得解釋。
「你!你還敢回嘴!」
蘭猗手裡提著的食盒裡裝的飯菜 ,是從大少爺院裡的小廚房提來的,但那是三小姐最近突然愛吃的菜色,才特意差遣她去別的院子裡借。
有心人想潑她髒水,她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你們若是有膽子就去老爺面前說嘴,只敢擠兌我算什麼本事?是不敢?哦,也對,兩片嘴唇上下一碰,費不了你們一分銀子。」
她撂完話頭就要走,這些人這樣鬧騰,被府中最嚴厲的柳嬤嬤知道了,一準吃不了兜著走。
「慢著——都不准走。」
一道清亮的聲音打破了她們的爭吵。
丫頭們撲通撲通跪了一地,「見過三小姐!」
柳非霧提著款式繁複華麗衣裙悠悠而來。古人的裙子太長了,好看是好看,但她還不太習慣。
她一打眼兒看見剛剛那副情景,不由得冷哼一聲,「本小姐的人你們也敢動,桃夭。」
「奴婢在!」
「給我賞她們兩耳光,讓她們長長記性,記得柳府的規矩!」
桃夭喜笑顏開:「好咧!」
啪——
啪——
啪……
一人一記大耳刮子,不多不少,都是她用了全力去打的。一掌下去,丫鬟們白淨的臉頰上忽的隆起一個紅紅的巴掌印。
扇完,桃夭還偷偷對蘭猗眨了眨眼:我這樣夠不夠用力?
蘭猗:我的小姑奶奶!
柳非霧出來護短,「記好了,本小姐的人,不是想欺負就能欺負的。桃夭,報告柳嬤嬤,讓府里的管事扣她們兩月的工錢,教她們長長記性,別光長舌頭。」
把手伸到她眼皮底下,就是冒犯她的權威。
桃夭甩了甩酸軟的手臂,手掌火辣辣的疼,但此刻她心中暗爽,抬了抬下巴道:「別杵在這兒礙小姐的眼,還不快滾,!」
「是,謝小姐恩典……」丫鬟們砰砰磕了好幾個響頭,才敢灰溜溜地離開。
小姐沒有讓她起,蘭猗便沒有起身。她一路膝行到柳非霧身前,再次跪拜,「多謝小姐為奴婢撐腰!」
「哼,起來吧。」
「謝小姐。」
柳非霧打完一巴掌還要給一顆甜棗,所以覺得將現下最要緊的任務交給她。
「還有半個月,爹爹要為祖母做壽。即日起本小姐要為祖母好生準備壽禮,你替我打下手。」
「小姐信任,奴婢必定全力以赴。」蘭猗低眉順眼道。
若是主母做壽,家中姊妹兄弟還不必爭著搶著討好。
現在的夫人是老爺的續弦,前頭原配夫人生的孩子與她相處尷尬,自然不會到她面前自討沒趣。只需準備些體面的禮物,意思意思聊表孝心便可。
可現在是老夫人過壽,無論哪個孫輩都是她的親孫子親孫女。不論嫡庶兒孫,都得使出老鼻子勁哄老夫人開心。
且老夫人慈祥得很,又對小輩出手大方,因而柳家小輩都樂意與她相處。
柳非霧對自己來到古代的第一役十分重視,將兩個丫鬟拉入房中交代完壽禮事宜,又重複道:「你可明白?」
「奴婢曉得。」
柳非霧擺擺手,「都退下吧。」
「是。」
兩人回到耳房後,桃夭將蘭猗拉近,上上下下的檢查,「蘭猗,你沒事吧?」
蘭猗捏了捏她的手 ,回道:「習慣了。還有。」
她伸出手指在桃夭的額頭輕輕彈了一下,「下次不可做得這樣明顯,省得人家記恨。」
這丫頭今日笑得嘴角咧到耳朵根,生怕別人光顧著恨自己這個「假清高」,忘了恨她這個負責扇巴掌的。
「略略略,」桃夭做了個鬼臉,「她們都造謠生事了,哪還管咱們清白不清白。」恨上她們是遲早的事。
「哎,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