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

2024-08-12 07:25:30 作者: 璟梧
  「嗚嗚…祁老師…我不想上數學課……」陸葳掛掉電話,扭頭撲到祁言懷裡嚎啕大哭。她在課堂上強忍著沒有掉下來的眼淚,此刻如山洪爆發一樣泄流不止。

  祁言張開雙臂抱緊她,身前霎時蔓延開一片滾燙的濕|意,心也跟著抽搐,忽然生出無限酸楚。

  其實剛才看到陸葳縮在角落裡哭,她心裡就有了預感,十有八|九是因為數學課上的事情。俗話說打人不打臉,一個成年人都未必能受得了大庭廣眾之下被羞辱,何況是心智尚不成熟的孩子。

  可明明都那麼委屈了,電話里也不肯跟媽媽說。

  「妞妞……」祁言輕喚著女孩的小名,揉了揉她腦袋,「不哭了啊,今天是徐老師不對,他年紀大了脾氣不好,我已經跟他說過了,以後不會再那樣了。」

  「嗚…我已經很…很努力了…咳咳…我也…嗚嗚…我也不想……」

  「會不會…咳…所有老師…嗚…都…都討厭我……」

  小姑娘哭得直喘,身子發抖,一邊抽氣一邊咳嗽,嘴裡嗚嗚嗚的講不清話,祁言看著心裡一陣絞痛,大拇指輕柔地擦掉她臉上淚痕,溫聲說:「怎麼會,我就很喜歡你啊,你的作文寫得那麼好,每次我都當範文念給全班同學聽,還有英語老師也很喜歡你,誇你是她教過最棒的學生……」

  說著說著,眼底湧上熱乎乎的潮氣,她快速眨了兩下眼睛,嘴角弧度一點點加深。

  「可我還是覺得…我好笨啊……」

  「妞妞,你一點也不笨,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和不擅長的東西,沒有人天生什麼都會的,不要對自己失去信心。」祁言忍不住親了親女孩的額頭。

  陸葳頓時止住抽泣,睜大了眼睛看著她,被淚水洗過的睫毛上掛著幾滴晶瑩。

  殘陽的餘暉透過窗戶灑進來,祁言半邊側臉浸潤在柔和的光線里,鬢角碎發被染成金棕色,眼中含著溫柔笑意,亮瀅瀅的,像瀲灩的琥珀酒。

  老師有一點點像媽媽。

  她突然想媽媽了。

  「唔。」陸葳吸了吸鼻子,垂下眼皮,抱著祁言不撒手。

  媽媽不在,抱老師也可以吧?反正,老師和媽媽的關係看起來挺好的。她這麼想。

  小女孩乖巧文靜,連撒嬌都無聲無息,祁言心裡又熱又軟,濃烈的保護欲滿到溢出來,不再多言,就這麼安靜地抱著她。待夕陽完全落下,耀眼的光芒消失於天際,女孩臉上的淚痕慢慢幹了,身子沒再抽搐,她抬起頭,不舍地放開祁言。

  「妞妞,剛才媽媽電話里說了什麼?」祁言又撈回她抱住。

  陸葳愣了愣,如實回答:「媽媽說要加班。」

  「那走,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

  夜幕降臨,市區商業街繁華喧鬧,車如流水行人熙攘,街邊高樓閃爍著絢麗的霓虹燈,一縷銀色月華鑽破稀疏雲層灑落下來,今天農曆十六,滿月。

  祁言帶著陸葳去了朋友開的餐廳吃飯,起先小姑娘很拘謹,不願讓她破費,但畢竟是孩子,溫聲軟語哄一哄便投了降。吃完飯,又去電玩城,祁言豪擲千金買了大把遊戲幣,抓娃娃、賽車、投籃,一大一小瘋了近兩個小時。

  小孩子自然是喜歡玩鬧的,這會兒早已把委屈忘在腦後,跳舞機上扭得很開心。

  「啊呀,祁老師,不對不對,是這樣跳的……」

  「老了老了,扭不動了。」

  祁言也算大開眼界,原以為內向文靜的小姑娘,身體裡藏著巨大的能量,她也會瘋,也會哈哈大笑,也有孩子的天性,只是不知道什麼緣故,所有天性都被壓抑深埋在心底,以早熟和懂事來偽裝。

  這樣的孩子讓人心疼。

  她作為老師,不該零距離和學生接觸,不該偏愛某個別學生,道理她清清楚楚,卻仍是想任性一次。從那天晚上酒吧遇見陸知喬開始,她的生活就徹底多出兩個人,像是冥冥中註定的,再也不可能像從前那樣無牽無掛一身輕。

  玩累了,祁言帶孩子去喝奶茶,店裡人很多,排了好一會兒才拿到,兩人捧著奶茶邊喝邊往大廈停車場走。

  「祁老師,今天謝謝你。」陸葳突然轉過頭來。

  「嗯?」

  「我很開心。」

  小姑娘眯著眼笑,瞳仁好似在發亮,像一對瑩潤剔透的黑珍珠。


  祁言也笑了,摸摸她腦袋:「開心就好。」

  空曠的停車場迴蕩著二人的腳步聲,找到車,陸葳抱著娃娃坐進副駕,祁言替她系好安全帶,也上了車,卻並未急著發動。她咬了一下吸管,狀似不經意地問:「妞妞,過年的時候外公外婆會去你家嗎?」

  「我沒有外公外婆……」

  「爺爺奶奶呢?」

  「沒有。」

  「其他親戚,比如姨姨?舅舅?」

  陸葳搖頭:「從來沒見過。」

  「……」

  答案有些超出祁言預估的範圍,她張了張嘴,珍珠險些沒嚼就咽下去。

  「祁老師,你問這個做什麼呀?」小姑娘疑惑地看著她。

  祁言頓了頓,笑著說:「我答應過年的時候幫你媽媽拍照片,擔心她家裡有客人不方便。」與其搜腸刮肚編謊,不如講實話,這是正當理由,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與上回提到爸爸不同,陸葳沒有表現出絲毫失落,眼神反倒亮起來:「拍好看的照片?我們家過年沒有人的,我和媽媽會出去度假,祁老師,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去,我也想拍~」

  人都是愛美的,何況這個年紀的小女生,青春伊始,更格外注意形象。之前生病那段時間,祁言給她看過一本攝影集,裡面無論風景還是大姐姐都很好看,她也想擁有。

  祁言沒想到自己一句實話能套出這麼多有用信息,暗嘆小姑娘天真單純,內心忍不住陰暗了一把,故作平靜問:「要你媽媽同意才行吧?」

  「我會跟媽媽說的!」陸葳信誓旦旦地點頭。

  終究是孩子,容易收買。

  喝完奶茶,祁言驅車回家,到小區停車時看到旁邊位置停著那輛黑色a8,曉得陸知喬回來了,便以幫拿娃娃做藉口送陸葳進家門。

  客廳的燈光溫馨敞亮,卻空無一人,茶几上擺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是開機狀態,屏幕顯示著word界面,旁邊散落著幾個厚厚的文件夾。這時一道人影從臥室出來,三人目光交匯,撞個正著。

  她穿一件米色毛線裙,長袖,領|口處鬆開一顆扣子,腰上恣意隨性地繫著細帶子,擺沿下露出半截紙白的小腿,腳上是居家拖鞋。看樣子是剛回來不久,衣服還沒換。

  「媽媽!」陸葳換了鞋子蹦跳過去,獻寶似的舉起螃蟹娃娃,「我抓到的,送給你~」

  陸知喬卻是望著站在門邊的人,眸里複雜神色一閃而逝,半晌才回過神來,低頭笑著接過娃娃,溫聲誇了句,讓女兒去寫作業。

  小姑娘聽話地回了房間。

  四下寂寂,祁言靜靜地站在那裡,默然與陸知喬對視,視線里的人被柔柔燈影覆蓋,生出一絲虛無感,仿佛只是個幻影,隨時都會消失。她突然感覺到兩人之間隔著一層散不開的霧,誰也看不清誰。

  陸知喬被盯得忐忑,手指緊緊摳住布娃娃,許久才上前,歉疚道:「今天讓你破費了。」

  傍晚收到微信消息,她正加班,沒有及時看,等看到時已經來不及婉拒,便只能由著祁言帶女兒去玩,她想,又欠了一次人情,不知道怎麼還。

  祁言的目光像火一樣灼熱,凝滯了片刻,突然猛一下子抱住她,用力呼吸著沾了她身上香水味的空氣。

  陸知喬身子僵了僵,卻沒掙扎,而是緩緩閉上眼睛,「要進來坐坐嗎?」

  她聲音很輕,少見主動邀請。

  祁言沒回答,微微偏頭去吻她耳朵,卻被自己的頭髮擋住,於是不顧阻礙,隔著那縷幽香柔滑的髮絲吻上去,薄唇溫柔地碾|磨著,從耳垂到下顎,再到臉,最後停在嘴角。

  「陸知喬……」

  她喊她,嗓子低到不能再低,幾乎是用鼻音哼出來的。

  陸知喬呼吸一滯,心像被細密的絨毛撓過,又麻又癢,渾身的毛孔都舒展開。這是祁言第一次喊她名字,原來親身體會過才知道,被喊名字的感覺是如此特別。

  彼時她未能明白,特別不是因為被喊名字,而是因為喊她名字的那個人。

  「還在工作?」祁言啄了下她唇角,眼睛卻看著茶几。

  雙腳像有自主意識似的,三兩下脫了鞋子,自動穿上那雙一直擺在地墊邊穿過的拖鞋,而雙臂緊緊箍著人細瘦的腰|肢,牛皮糖一樣黏住不放,很是強勢。

  陸知喬不覺繃緊了身子,慣性靠在她懷裡,卻連眼皮都抬不起來,低低應道:「嗯,收個尾。」

  兩人連|體嬰般緊|貼在一起,她被祁言帶著往沙發邊挪,手裡的螃蟹娃娃擠掉了,身前倏地挨到一片溫暖的洶湧,她喉嚨里發出悶|哼,腳有點軟,隨後就被撲|倒在沙發上。

  「我,我去倒水,你鬆開……」

  陸知喬腦子一嗡,血氣頓時湧上耳朵根,慌忙找藉口想掙脫,可還沒等爬起來,祁言捉住她兩隻手,壓上去親了親那顆淚痣,神色溫柔地看著她:「不想喝水。」

  這時次臥門開了,陸葳趿著拖鞋出來:

  「媽媽,明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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