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我總一個人走。」
七月中旬。
在中心商業街給朋友們寄完明信片過後,盛艾前去艾殊工作的地方找她。
藍天白雲,高樓林立。乘坐電車抵達站台後,盛艾輕車熟路下車然後往事務所走去。
「小艾!」還沒走幾步就有一道女聲在盛艾的背後響起。
是艾殊頂頭上司何辛的女兒,何宵兒。
盛艾笑著回應她。
這些天盛艾沒事做就來事務所找艾殊。何宵兒跟她一樣,在國內上學,也是這個暑假才來的墨爾本。她們倆人年齡相仿,又身處異國他鄉,很快便交好了起來。
「好想去雪梨玩啊,小艾你陪我一起吧。」何宵兒身著小禮服,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散發出天真浪漫的氣息。
少女一雙被睫毛膏刷過的眼睫又長又翹,盛艾問她:「何阿姨同意了?」
盛艾的頭髮長長了一點,披在身後愈發顯得氣質文雅。
何宵兒是藝術生,崇尚美麗,而盛艾很合她的眼緣。
她挽住盛艾的手臂,在她耳邊笑:「嘻嘻……還沒跟我媽說呢,先約你。」
盛艾跟何宵兒走到媽媽們辦公的地方,然而何辛的秘書卻告訴她們裡面還在開會。於是倆人又坐在一旁的休息區等候著。
「帥的勒。」何宵兒點進熱搜詞條里看完了一段視頻,無意識感嘆道。
盛艾好奇地湊向她:「什麼?」
「喏,你看……」她遞給盛艾一隻藍牙,然後將手機拿到少女的面前。
何宵兒又將她看完的那段視頻重新播放了一遍。
最開始是一小段雜音,像是什麼的中場休息,屏幕上還是漆黑一片,耳機里的尖叫歡呼卻一聲蓋過一聲:「啊啊啊——」
全場燈光亮起的那一瞬間,盛艾仿佛感應到了什麼,她的心跳陡然加快。
伴奏靜靜流淌,鏡頭直拍舞台正中央的少年,那張夢醒時分常常會浮現的臉就這樣清晰地放大在了盛艾的眼前,少女呼吸當即停止了一瞬。
何宵兒一直注意著盛艾的反應,見她目光完全被那男生吸引了去,於是笑著追問道:「哈哈哈是不是很帥。」
耳機里的歌聲與何宵兒的說話聲交疊:「下雨天了怎麼辦,我好想你。」
少年單手扶著話筒,似是困惑地閉上了眼。
「不敢打給你,我找不到原因。」
濃烈的感情無處安放,他有些迷茫,又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的場景做你的代替,陪我等雨停。」
外面的雨連成線,室內燈光也化作點點雨珠,將他圈在一個暫且安全的地帶。
-下雨了。
-你那邊天氣怎麼樣?
所以那天夏文嶼真正想要說的話,其實已經說出口了——只不過盛艾時至今日才聽到。
看到這裡,盛艾的眼底已經盛滿了溫柔且瀲灩的水波,她展顏一笑:「是啊,真的很帥。」
這段錄屏播放量已超過百萬,且還有逐漸上升的趨勢。
彈幕上不停飄過去許多:好帥,真好聽,小哥哥唱得好深情諸如此類。
也有人在詢問這是什麼樂隊的表演,流火樂隊的名字開始被越來越多的人看到。
盛艾點開自己的網易雲,看到樂隊粉絲數目已經多出了十多萬,七月流火、日上洪流、煙海等好幾首熱門歌曲下面的評論也如同雨後春筍,三五秒便又更新一條。
看完這段錄屏之後,盛艾把手機和藍牙還給了何宵兒,後者立即為視頻點了個贊,並轉發到了自己的微博。
下午四點四十五,會議準時結束,艾殊跟在何辛的背後出了辦公室。
她們共同注意到了在休息區等候的倆小姑娘,疲憊了一天的身心竟都一瞬間放鬆了幾分,手中棘手的案件也被她們拋在了腦後。畢竟下班時間在即,工作什麼的明天再說吧。
見盛艾跟何宵兒相處得很好,兩位媽媽一拍即合決定帶著女孩兒們去外面用晚餐。
四人坐在中餐廳二樓靠近窗戶的位置。
在何宵兒殷切期盼的目光之下,盛艾率先開口提出了雪梨之行:「媽媽、何阿姨,我跟宵宵想要去雪梨玩幾天。」
艾殊拿勺盛了小半碗湯放在盛艾的右手邊。
難得碰上盛艾主動開口出去玩,驚訝之餘她直接就點頭同意了:「我沒意見,看你何阿姨怎麼說吧。」
知女莫若母,盛艾一開口,何辛便心中有數,多半是自己那貪玩的女兒讓小艾來跟自己和艾殊開口的。
既然女兒想去,何辛也沒什麼意見:「行啊,正好等過幾天我們結案了有時間,跟你們倆一塊兒去。」末了,她又添了一句:「也免得擔心你們的安全。」
「啊——」何宵兒看了她媽一眼:「不是吧何女士,您認真的嗎。」
何宵兒並不是很想跟她媽一塊出去玩,這不准那不讓的,她趕緊用眼神尋求盛艾的幫助,纖細的眉毛靈動地飛舞著。
盛艾接收到了她的訊號,輕聲咳了一下:「何阿姨,我們看了機票,兩個多小時便能夠往返。我跟宵宵也已經做好了線路規劃,兩個人結伴出行沒什麼問題,您放心吧。」
「嗯嗯媽,小艾說得非常對,哎呀您就讓我們自己去吧。」在何宵兒一遍又一遍的撒嬌聲中,何辛也不想掃興,最終還是鬆口同意了。
不過她提了一點要求,那就是把何宵兒的表哥何昱舟給叫上。
何宵兒跟盛艾一樣,也是單親家庭,跟著她媽媽何辛一起生活。
何昱舟是何宵兒小舅舅家的孩子,剛大學畢業。
此時此刻,盛艾跟何宵兒一起坐在何昱舟的后座上。
上車開始,何宵兒就一直跟盛艾討論個不停,等下到了歌劇院要用什麼姿勢拍照。
車內暖氣開得很足,盛艾取下圍巾,用小小聲講話。
駕駛座上的男人一直沉默著開車,後面倆小姑娘說話,他也插不進去。
近一周雪梨的天氣都還不錯。通身曜黑的Chiron行駛在市中心路段上,惹得路人頻頻回頭。
傍晚時分,霞光萬道。沿著雪梨港繼續前行,造型奇特的歌劇院開始在他們眼前慢慢顯現出了全貌。
盛艾隨即望向窗外,目光追隨著那盛大輝煌的落日。
歌劇院的背後就是海港大橋,到了門口何昱舟將盛艾跟何宵兒放下,然後找位置停車。
身著藏青色大衣的少女站在燈光亮起的街頭,酒紅的圍巾遮蓋住了她的下半張小臉。
何宵兒舉起相機對準十米開外的盛艾——少女額前的碎發被風拂起,露出了光潔的額頭,她雙手揣在大衣兩側的口袋裡,髮絲在半空中飄揚。
凜冽的寒風繼續吹著。
何昱舟請好了人幫忙停車,注意到這邊何宵兒的動作,於是走到了她的身後。
「我來吧。」他說。
何宵兒點點頭,把相機交給了何昱舟。畢竟他就是學攝影的,自己當然不如他。
盛艾的注意全在眼前這座巨大無比的海貝狀的建築上面,對他們兄妹這邊的情況一無所知。
何昱舟找好角度,然後將食指放到了快門鍵上。
鏡頭中的少女逆著光,側對著近處的歌劇院,背後泛著微光的海港大橋與之交相輝映。
底下是平靜的海面,頭頂上是一整片宏偉開闊的天際和金光燦爛的晚霞。
何昱舟不動,像是在等待著什麼——照片定格的那一刻,盛艾掀起了唇角。
演出開場之前,廳內的燈光已全然熄滅,周圍陷入一片寂靜,坐在台下的眾人認真望向舞台。
「in sleep he sang to me,in dreams he came.
在夢中他對我獻唱,在夢中他迎面走來。」
魅影一隻手提燈,另一隻手牽起克莉斯汀。
兩人徘徊在棧橋之上,冷艷的冰藍色燈光渲染出一種極盡華麗卻又隱含哀傷的氛圍。
「sing once again with me,our strange duet.
再次與我合唱,我們奇妙的二重唱。」
極光般的奇異色彩在背景上面不停地變換著,燃著燭光的燭台緩緩上升,與棧橋齊平,隨之又隱匿在了深藍色的天幕之中。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is there.
歌劇魅影就在那裡。」
聽覺與視覺上的雙重盛宴,讓盛艾不由得屏息凝神。
「Sing, my Angel,Sing for me.
唱吧,我的天使,為我歌唱。」
直至演出結束,走出了歌劇廳,他們一行人都還沒緩過來。
何昱舟已經提前預訂好了Bennelong的位子。
盛艾跟何宵兒於是跟著何昱舟往那邊走。
一下子從黑暗的內場轉到明亮的大廳,明適應令盛艾下意識閉了一下眼。原本站在盛艾左手邊的何昱舟餘光瞥見她的動作,於是朝前走了兩步擋在了盛艾的身前。
盛艾垂下眼睫,只當對方是無心之舉。
然而讓盛艾沒想到的是用完餐過後,何昱舟卻直接找到了她的跟前來。
夜幕降臨。餐桌之上,盛艾跟何宵兒並排,對面坐著何昱舟。
喝完杯中的最後一口果汁,盛艾提出要去上個廁所。何宵兒坐在外側,於是側身讓她經過。
從廁所出來,盛艾走到洗手台面前淨手。她抬起頭照鏡子,卻注意到鏡子的右下角多出了一個黑色的身影。
盛艾不為所動,轉過身正準備擦肩而過,那人卻朝她伸出了手。
盛艾平靜地將目光移向他,只見身量挺拔、面容英俊得富有侵略性的男人靠在牆邊,站姿十分恣意。他指間夾著一張名片,正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的臉。
何昱舟啟唇:「這是我的聯繫方式,有什麼需要的……」
對方那久居上位的氣質讓盛艾感到有些不適,她打斷了他:「沒必要吧。」
但何昱舟還是堅持說完了:「——可以找我。另外,留下或是扔掉,選擇權在你。請隨意。」
是嗎?選擇權在她。
盛艾於是接過何昱舟的名片,當著他的面直接撕成了兩半,隨後扔進了垃圾桶里。
男人注視著盛艾的背影越來越遠,良久,卻是抿唇笑了。
-
那個雪梨有風的冬季夜晚。
是怎樣一種感覺驅使著他接過何宵兒手裡的相機為盛艾按下了快門鍵。
後來他想了很久,原來那種感覺是一見鍾情。
只不過彼時的他尚且年少輕狂,不懂放手的結果只會是天各一方。
八月中旬,艾殊因工作需要暫留墨爾本,盛艾提前回江城開學。
在返程的飛機上,天空藍得不像樣。這一個多月以來,盛艾數不清多少次一個人走在墨爾本的街上。
每一次走在這塊位於南緯37度49分和東經144度58分之間的土地之上,一抬頭就能夠看到天空。
啊,天空——是啊,接下來迎接盛艾的則是江城最清澈乾淨的夏日青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