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晚可以回一趟家嗎?我有話想對……」
男人打斷她的話:「你能不能別這麼賤,姜蕪?」
沒等姜蕪再說些什麼,對面掛斷了電話。
姜蕪放下手機,看著面前咕嘟咕嘟冒熱氣的砂鍋,被蒸騰的熱氣熏得眼睛發痛。
她和秦兆川結婚兩年,他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只有喝多了,或是在家族的勒令下,才會選擇回到這個「家」里,在客房宿一晚,做做樣子。
人人都知道秦家獨子秦兆川風流成性,是風月場的好手,卻很少有人知道他被迫和一個沒有家世,長相也寡淡的女人結了婚。
姜蕪關掉正在燉湯的砂鍋,走到洗手池洗了一把臉,看著鏡子裡自己蒼白憔悴的臉,深吸一口氣,低頭重新將水往臉上拍。
她知道秦兆川不喜歡她,很早就知道了。
她們陰差陽錯結了婚,她就總以為事情還有變得更好的餘地,但秦兆川顯然不這麼認為。
今天是他們結婚兩周年的紀念日,也是姜蕪的的生日。
已經是晚上十點多,秦兆川不會再回來,姜蕪從冰箱裡拿出自己提前買好的蛋糕,放在桌子上,點了蠟燭,看著不斷跳動的火苗,輕輕地為自己唱了一首生日快樂歌。
唱完歌,她沒有許願,也沒有切蛋糕,用勺子一點一點挖著,味同嚼蠟地塞進自己的嘴裡。
她嘗不出味道,只是一味地吃,到了某個臨界點,反胃感忽然湧上來,以往她會停止進食,但今天她沒有停下動作,而是又挖了一大塊,塞進嘴裡。
她在衛生間吐的時候,放在旁邊的手機忽然響起了鈴聲,來電是秦兆川的好朋友,陳家小兒子,陳穆白。
他一向是看不起姜蕪的,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給她打電話。
姜蕪接起來,對方在一個嘈雜的環境中,嗓音亢奮:「姜蕪,今天是你生日,秦哥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
說了兩句,他給姜蕪發了一個地址,說務必要在午夜前到,否則會錯過秦兆川為她準備的驚喜!
距離午夜,只有半個小時了。
秦兆川能為她準備什麼驚喜?姜蕪的腦子還沒有轉過來,就本能地站了起來,從沙發上隨便拿了件外套,匆匆地打開門往外面去。
剛好一個閃送的快遞員帶了一個小件兒上門,姜蕪沒太在意,簽收了,放在玄關處,就打車往陳穆白給出的那個地址過去。
那是本市最大的夜店,秦兆川那一圈的公子哥最愛去的地方,即使是工作日的晚間,那邊也燈火通明,不斷有衣著光鮮的男女進進出出。
姜蕪在門口被保安攔下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居家外套和休閒長褲,忽然有些無地自容。
「我有認識的人在裡面的。」她說。
保安示意她打電話,請裡面的人出來接她。
陳穆白很快從裡面出來,他打扮得很妖艷,緊身的皮衣,紫色眼影,亮片,見到姜蕪的第一眼就嗤笑了一聲,然後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通,揮揮手,算是和保安打了招呼。
「0735,你自己去吧,我一會兒還要再接一個人。」
姜蕪來到包間門口,打算敲門,碰巧音樂聲剛好停了下來,讓她得以聽清裡面女人的尖笑:「你還沒離婚呢?」
「也不知道我們阿川是怎麼看上她那種怨婦的,一天到晚做出一副深情的樣子,也不知道是給誰看。」
姜蕪想離開,腳卻被定在原地,僵硬得厲害。
忽然,包廂的門被打開,一個年輕男人站在裡面,衝著她挑了挑眉:「還真讓陳穆白給騙來了。」
包間裡沒有任何要給人慶祝生日的跡象,這只是少爺小姐們尋歡作樂的一個尋常夜晚。
只不過今天缺了點兒樂子,所以找她來充當。
姜蕪被這樣騙過很多次,早該想到。
秦兆川坐在卡座的正中間,穿著西裝,領口不羈地敞開,眉眼英挺,見到姜蕪的一瞬間,就冷下了表情。
一個姜蕪沒見過的年輕女孩在他身邊,兩人的手臂挨在一起。
旁邊的人不斷起鬨:
「這就是傳說中的秦少夫人?」
「怎麼這麼……像個上菜市場買菜的大媽啊?」
一言一句,刺得姜蕪抬不起頭來,只能低頭看著自己身上樸素的家居服。
為了不讓秦兆川的「驚喜」落空,姜蕪甚至沒有換衣服,就跑了出來。
十年前的今天,兩人第一次見面,姜蕪坐在秦家老宅前抹眼淚,而秦兆川偷偷喝了酒,被趕出家門,來到她身邊,問她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
小姜蕪認識這個秦家少爺,卻是第一次同他說話,有些緊張,說自己父母離婚了,而父親還在工作,自己只能在這裡等著他下班,然後帶自己回家。
「你就是那個司機的女兒?」秦兆川看著她說:「今天是你生日?哭什麼?」
他進門去找管家,然後打電話,加急叫人送了個蛋糕過來,捧到姜蕪面前。
「你爸媽不給你過生日,我給你過不就行了!」
幾根歪歪扭扭的蠟燭照亮兩個人的臉,他讓姜蕪許願,姜蕪便說希望以後的每一年都有人陪自己過生日,秦兆川看著她的眼睛,說願望說出來可就不靈了。
「還好讓我聽見了,之後的每一年,我來給你過生日!」
小少年雙眼明亮,神態篤定,輕易地許下熱烈的約定。
那一夜過去,只有姜蕪一個人記得。
很多年過去,她依然記得蠟燭燃燒的味道,記得蛋糕的口感,也記得秦兆川肆意張揚的笑容。
現在她站在秦兆川的好友的羞辱的目光下,耳邊的聲音逐漸被扭曲。
「怎麼樣,我們秦少為你準備的生日驚喜,你喜歡麼?」
「你今年貴庚來著,不好意思,我們忘了。」
包廂里笑成一團,只有秦兆川的表情越來越難看,他鬆開那年輕女孩,走到姜蕪面前,隔著薄薄的外套鉗住了她手腕,聲音里壓抑著怒氣。
「誰讓你來的?」
姜蕪抬頭看著他。
那張她愛了很多年的臉,在色彩交織的燈光下竟然顯得那麼陌生。
「陳穆白,他說你要為我……」
姜蕪習慣性地低頭解釋,說了一半,想到這一切也大概是秦兆川的默許。
剛結婚那一會兒,他突然說要帶她去約會。將她一個人留在小包間裡,面對服務員的不斷刁難。
服務員是陳穆白安排好的,人高馬大,故意挑難聽的話說,做出威脅和攻擊性的舉動,姜蕪想離開那包間,卻發現門從外面被鎖了起來,她不斷地給秦兆川打電話,而他和那一群公子哥們就在單面鏡後面,觀賞由她出演的一場猴戲。
姜蕪的眼神灰敗下來,想自己早該想到是這樣。
自己早該習慣這樣。
她將自己的手腕從秦兆川手裡掙脫出來,低聲說:「對不起,我不會再來打擾你們了。」
她想離開,卻被一個人猛地扯住了,說:「今天我們在這兒是為了給月秋洗風接塵,你穿成這樣,還想來了就走,有你這麼不給面子的?」
姜蕪身子瘦小,被他扯得一個趔趄,差點兒歪倒在地上,抬頭時,正好對上了剛剛靠在秦兆川旁邊的那白裙女孩兒的眼。
林月秋,林家的掌上明珠,秦兆川的初戀。
她有些拘束地坐在那裡,眼神不安,看到姜蕪差點兒跌倒,想起身來扶,卻被旁邊的幾人拉住了,按在座位上。
「說起來,姜蕪你能攀上阿川,也是因為月秋去了國外,他們兩個分手吧?」
「哎呀,可別說了,她父親之前是秦家的司機,為了救秦老爺,斷了腿,之後秦老爺就說要讓阿川娶他的女兒,做為報答。」
「想報答怎麼秦老爺自己不娶啊?白讓我們阿川撿一個小媽不好嗎?」
他們堵住了門,你一言我一語地刺著姜蕪,秦兆川並不阻止,只是死死地看著她,雙眼中有怒火翻騰。
「你們不知道她以前對著阿川那股舔勁兒,簡直是不擇手段,現在倒顯得像個受害者似的。」
「這不都是她自己選的嗎?」
是麼?姜蕪想。
秦遠為了報恩,父親為了攀上秦家這根大枝,共同把她推出去,而她以為自己是愛著秦兆川的。
真的是這樣麼?
她愛的是眼前的秦兆川,還是那個十年前,在台階上,和她說「我會給你實現願望」的秦兆川?
她難得地沒有低頭,而是執拗看著秦兆川,想從他那裡獲得答案。
秦兆川張了張嘴,說:「我們回家再……」
旁邊的人沒聽見他的話,覺得乏味了,開始將姜蕪往門那邊搡:「夠驚喜吧?你可以走了。下次別穿得像個撿破爛的。」
她只要充當丑角就好了,沒有權利參加接下來的玩樂。
音樂重新響起,姜蕪忽然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掙脫了身邊的兩個人,來到點歌機旁邊,暫停了現在正在播放的歌曲,又從旁邊的架子上取下一個話筒來。
所有人都看鬼似的看著她,而她深吸一口氣。
「秦兆川,我給你打電話,說我有話要對你說。」她說:「但是你掛掉了我的電話。」
「說什麼,求你陪我過生日吧?」旁邊的人在怪叫。
姜蕪沒有理會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張摺疊好的紙來,展平,放在秦兆川面前,滿是酒水的茶几上。
下面兩道橫線,姜蕪已經填上了她的名字。
「這是我一直想跟你說的,」她直起腰,居高臨下地看著沙發里的秦兆川,眼神疲憊而平靜:「我們離婚吧。」
也許是語氣太嚴肅,也許是沒有人見過她這副模樣,包間裡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我們回家,」秦兆川站起來,抓著她的手腕,語氣很低,像是在哄人:「別在這裡鬧了。」
姜蕪的語氣很冷靜:「我沒有在鬧。」
「你現在就簽上字,不用強迫自己和我一起回去。」
秦兆川的臉色難看得厲害,長眉皺起,說:「我們回家再說,這裡也沒有筆。」
「我有筆。」
一道清越的嗓音忽然響起,高挑漂亮的男人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姜蕪身邊,身上帶著冷冽的木質香,將一支中性筆推到了秦兆川面前,笑眼盈盈:
「很好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