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
跟著過來的陳穆白慌慌張張地將漂亮男人往後拽,跟他耳語解釋目前的情況,又對著秦兆川使眼色。
秦兆川沒有看那隻筆,只看著姜蕪,像是終於意識到她的態度,語氣也嚴肅起來,說:「我們回去聊一聊。
姜蕪本就沒想著直接解決這件事,疲憊地垂下眼,說:「我會和阿姨說的,你不用擔心。」
場子的主角要提前離場,剩下的人見如今這局面,也沒什麼興致再玩下去,一個個都離開了。
姜蕪坐秦兆川的車。
她一直記得兩人被迫訂婚的那個晚上,秦兆川的父親勒令他好好地送姜蕪回家,而秦兆川用厭惡的表情,對她說:「你不配坐我的副駕。」
她記住了,之後每次坐秦兆川的車,都是在后座。
從前兩人共處時,都是姜蕪想方設法地找話題,而今天姜蕪不再說話,車裡的氣氛沉悶得叫人難受,秦兆川開了電台,主持人用歡快的語氣說著:「新的一天到來了」。
姜蕪笑起來。
「你笑什麼?」秦兆川問。
姜蕪從後視鏡里看他的眼睛:「今天是我生日。」
沒人祝福她,更別說禮物或是驚喜,現在回家,那個蛋糕可能還能吃。她想著。
夜間車不多,秦兆川開得很快,過一處路口時,一輛失控的小轎車忽然從旁邊的小路沖了出來。
秦兆川避之不及,小轎車頭與車尾相撞在一起。
姜蕪還想著蛋糕的事兒,突然猛烈的碰撞聲在耳畔炸響,她的身體隨著慣性被狠狠地摔倒了車窗上面,在劇烈的疼痛湧上來前,她聽見了秦兆川慌忙的聲音。
不是喊她的名字,而是在喊「月秋」。
姜蕪做了很長的夢,夢到十五歲的那個夏天。
她是秦家司機的女兒,偶爾會隨著父親過去過暑假,在一眾有錢人家的小孩兒里格格不入,被嘲諷了幾次,便每天都躲在閣樓上看書,偶爾秦兆川他們鬧得太大聲,她就從二樓的欄杆旁邊偷偷地往下望。
她的父親腿受傷的那一天剛好在下大雨,秦遠滿身是血地進門,讓管家開車送姜天去醫院。
秦遠來不及洗身上的血跡,一直在打電話,小姜蕪不知道父親到底怎麼樣了,在樓梯的拐角上哭。
一直都看不起她的秦兆川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她身邊,對她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彎著腰,附到她耳邊,悄聲問:「要不要去醫院看你爸爸?」
他十六歲,眉目張揚,帶著姜蕪溜到車庫裡,隨便開了輛車,在雷雨交加的夜晚裡歪歪扭扭地出發了。
雨滴從車窗縫隙里擠進來,姜蕪輕易地原諒了他忘記了兩年前自己生日時的承諾的事情。
很久之後,姜蕪才知道,他當時不是為了自己,也不是對那個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的司機動了惻隱之心。
只是因為那段時間,林月秋也在住院。
夢裡的畫面轉到她滿身是血地躺在車裡,秦兆川並不看她,拉開車門往遠處走去,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她的視野里。
直到她忘了自己在看什麼,在等待什麼。
姜蕪醒來時,渾身上下都在痛。
她先看到了白花花的天花板,然後聞到了不算刺鼻的消毒水氣味,最後才慢半拍地聽見了某種儀器「滴滴」運作的聲音。
她在醫院裡,一點兒力氣都沒有,眨了幾次眼睛,視野里忽然出現了一張陌生而漂亮的臉,嘴巴一張一合地說著些什麼,她聽不清。
她太累、太痛,也太困了,沒等到醫生過來就重新閉上了眼,陷入了昏睡。
再次醒來時,她恢復了一些行動力,發現自己的兩條腿上都打著石膏,手臂上也傷口斑駁,唯一一塊兒好的皮膚扎了針,連著吊瓶,正一點一滴地輸液。
外面的天色很暗,病房裡一個人都沒有,安靜極了,除了儀器就是她的呼吸聲。
沒過多久,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來到了病床邊。
是她之前醒來時看見過的一張臉。
典型的美人面,矜貴冷淡,五官合乎完美尺度地拼湊,而眼尾是上挑的,多些比尺度更張揚些的濃麗,顯出一種遠不同於陰柔的深邃。
這樣一張雪落枝頭似的臉,偏偏隨意穿著件深色外套,頭髮略長,不加打理地地垂落在肩膀上,手上端著個小紙杯,斂去了長相上的冷淡與攻擊性,見到她醒來,微微抬起眼,嗓音如曠野長風,清而徹:
「感覺怎麼樣?」
姜蕪在床上搖了搖頭,啞著嗓子問:「我……怎麼?」
男人來到病床邊的小凳子上坐下,雙手攏著紙杯。
那是雙骨節分明,覆蓋著薄薄青筋的手,不算太寬大,但乾淨有力,無名指上套著一個圓圓的小指環。
他看著姜蕪,慢慢說:「你回家的路上出車禍了,現在在醫院裡。」
「所幸沒有受很嚴重的傷,安心養病就好了,放心吧。」
姜蕪眨眨眼,確認似的,重複了一遍他說的話:「我,出車禍了,在醫院。」
然後她皺起眉,說:「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什麼?」
什麼都不太記得。
姜蕪想了一下,挑了最關鍵的一個問題:「我是誰呢?」
面前的男人怔了怔,將手中的紙杯放在旁邊的床頭柜上,語調輕緩:「你是姜蕪。」
「羊女姜,荒蕪的蕪。」
姜蕪聽著這個稍微有些陌生的名字,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男人看著她的表情,知道她大約是對自己的名字也陌生,安靜地等著她自己消化。
姜蕪忽然想起了什麼,小聲問他:「你是我丈夫麼?」
她記得自己似乎結婚了,有個丈夫。
而自己出車禍了,醒來第一眼見到的就是眼前的人,他手上還套著一個戒指。
男人卻笑起來,遠山似的眉目舒展,問她:「你覺得我是麼?」
姜蕪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冒犯,小聲地道歉:「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似乎過了很久,男人沒有說話,而她剛剛醒來,本就體力不支,將要睡過去。
「會慢慢想起來的,」男人似乎過來摸了摸她的頭,冰涼的戒指划過她的臉,輕聲說:「沒關係的。」
想不起來也沒關係的。
他離開病房,外面一個黃頭髮男人正面色難看地,見他出來,將一小疊文件交到他手裡。
「姜蕪,一年前和秦家小少爺秦兆川結的婚,過得……唉,你自己看吧。」
聞述翻開資料,垂下眉眼,纖長睫毛在眼底投下陰影,神情冷淡疲憊,全沒有了剛剛的柔和模樣。
資料不長,他很快就翻完了,眼中更多了一分不易察覺的陰鷙:
「那個秦兆川怎麼樣了?」
「還陪著他那個小青梅呢。」黃毛皺皺鼻子:「那個小姑娘傷得不重,早兩天就醒了,恢復也挺好。」
「中午我過去的時候,他給人削蘋果呢。」
「你怎麼突然想起來把她給撿回來?」黃毛忍不住問。
他從聞述二十出頭的時候就跟著他,從沒見過他對哪個女孩兒上心,年紀差不多了,便施施然找了個戒指套在手指上,說自己有約會對象,堵住了所有人試探的目光。
「沒什麼,」聞述隔著病房門上的小窗戶,往裡面看,說:「只是以前有過幾面之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