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蕪再醒來時已經是早上了,餓得不行,剛巧手上的針頭被拔了,床頭又有一碗清淡的稀粥。
她的腿打了石膏,不好挪動,於是努力地支起上半身,探到那碗粥,想慢慢地端到身前來。
她高估了自己一個昏迷了三天三夜的病人的體力,剛將粥端離了桌子,雙手就抖個不停,一個不小心,粥被掀翻到地上,還灑了一些在床上。
聞述從門外出來,看到的就是姜蕪舉著手,以一種彆扭的姿勢坐在床上的模樣。
他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在衛生間打了濕毛巾來,幫姜蕪擦掉手上粘的粥,又仔細檢查了她有沒有被燙傷。
姜蕪的手很細,沒什麼血色,慘白而纖長,從手腕到小臂,有一大塊皺起的青紫疤痕。
是被燙傷後的痕跡。
聞述的手指碰到那一塊早已長好的痕跡,她哆嗦了一下,看著面前被自己弄出的狼藉,下意識地道歉。
聞述揚起眉,溫聲道:「你不用道歉。」
姜蕪依然在發抖,想要將自己的手從聞述的手中掙脫出來,陷在被子裡,無意識地繃緊、顫抖著。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聞述將她痙攣的手重新握在自己的手心裡,慢慢地捋著,不厭其煩地告訴她:
「沒事的,不怪你,不是你的錯,沒關係的。」
等落到地上的粥全都涼了,姜蕪才冷靜下來,聞述發個了簡訊,又請護工來打掃了地面、換了床被子,站在床邊,含笑問:「怎麼樣,是不是沒什麼大事?」
「沒關係的。」
姜蕪沒有以前的記憶,但本能地覺得打翻東西不是一件好事,覺得一定要道歉,不然會招致不好的後果。
就像手上的那塊疤一樣。
但她沒有受傷,眼前的人也告訴她沒關係,是小失誤,解決起來很簡單。
也確實很簡單。沒有人生氣,沒有人會讓他受傷。
那她在害怕什麼?
她慢半拍地點了點頭。
那邊病房門被打開,黃毛拎著不下七八種早點從門外進來,麻利地放在姜蕪面前的小桌子上。
放下後,他發現自家老闆在盯著自己,老闆撿回來的女孩也在盯著自己。
聞述說:「很好,你回公司吧。」
女孩說:「謝謝你。」
她又問:「我們是朋友麼?」
聞述剛幫她放下小桌板,聽到她問這種問題,轉過臉看著黃毛,沒什麼表情。
所有人都說聞家現在掌權的那個私生子從底層上來,逢人便笑,手段圓滑,有一副八面玲瓏的狐狸面,只五年就讓所有人都對他心服口服。
只有他們這些親近的人才知道,聞述不笑的時候才是最恐怖的。
在黃毛思考老闆對這個撿回來的小姑娘到底是什麼感情,如果他對對方有興趣,那自己要怎麼自證清白的時候,姜蕪輕輕地說:
「謝謝你給我買早餐,我要給你錢麼?」
聞述收回了眼神,若無其事地將早點一個個從袋子裡取出來,好消化的放在姜蕪面前,其他的留給自己,說:「不用給他錢,他是你的朋友。」
姜蕪肉眼可見地高興了起來:「我很多事都記不起來了,對不起,謝謝你。」
「你叫什麼名字呢?」
「丁荷,荷花的荷。但是大家……不是,你們以前都直接管我叫黃毛的。」
黃毛撓撓頭,瞅了一眼聞述,緊跟著說:「我回去上班去了啊,你醒了我就放心了。」
姜蕪認真地和他告別:「拜拜,黃毛。」
對方腳底抹油地溜了。
吃完粥,姜蕪的身體裡總算是有了點兒東西,臉上出了一層薄汗,臉色好看了很多。
醫生來查房,說她恢復情況很好,至於失憶——「失憶可能是腦震盪的後遺症,後面正常恢復,一般是能慢慢想起來的。」
「這樣下去,差不多半個月就能出院回家了。腿只要定期複查就夠了。」
醫生走了後,聞述給了姜蕪一個新手機,「你之前的那個在車禍里弄壞了,給你一個新的。」
姜蕪打開手機,一切都是初始狀態,通訊錄里只有一個叫做「聞述」的聯繫人。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問眼前男人的姓名。
「聞述。」
一旁翻文件的男人抬起眼,看著她。
她覺得好玩兒,又喊了一遍:「聞述。」
姜蕪咬字很輕,像羽毛輕飄落地,聞述覺得自己的手心似乎被撓了一下,痒痒的,於是直接放下了黃毛帶來的文件,雙手交疊在膝蓋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黃毛是你的朋友,還記得我是你的誰麼?」
姜蕪思考了一下,搖搖頭,說自己什麼都想不起來。
聞述稍微靠近她,狐狸似的漂亮雙眼微微眯起:「昨天不是還問我,是不是你的丈夫麼?」
姜蕪歪著頭,長發垂在胸前,眼神澄澈明淨,反問他:「那你是麼?」
聞述和她對視了一會兒,想到昨天黃毛收集來的,眼前這個小姑娘之前經歷的一些事情。
母親早年就離家了,父親又是個賭鬼,將她嫁入秦家,平白遭了很多白眼,也一度是那一圈有錢人家的孩子中的笑柄。
前幾日見到她時,她怕得手都在抖,蒼白的臉上全是決絕,說要離婚。
而她的丈夫,秦兆川,只是厭煩地推脫。
現在她忘掉了所有,雙眼小動物似的看著自己,
而他對她感興趣,也可以拉她一把。
聞述在這樣的對視中敗下陣來,垂下眼睛看她滿是針眼和青紫的手,輕聲說:「我是的。」
「我就是你的丈夫。」
姜蕪的眉目舒展開,很高興的模樣,對於他是自己的丈夫這件事很滿意似的。
於是聞述問她:「你很高興?」
姜蕪點點頭,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眼睛,說:「你長得很漂亮。」
聞述沒有躲,纖長睫毛在她的指尖下輕輕顫動,像蝴蝶扇動翅膀。
「我不記得你了,」她說:「對不起,給我自我介紹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