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那個家的路上,聞述手機里的軟體響了起來,提示他安置的攝像頭檢測到了活動。
他將車暫時停在路邊,打開了手機,同姜蕪一起看。
一個身形瘦弱,步履搖晃的男人,拎著兩瓶酒,跌跌撞撞地從門口進入,正是秦兆川。
姜蕪看到他,想到之前網上那個「最深情男人」的視頻,對於他這樣的形狀沒露出什麼異色來。
秦兆川過了一個多月不是宿醉昏倒,就是出去鬼混的日子,蘇娉擔心他的身體和生命安危,只要他一出門,就開始給各路富二代富三代打電話,質問他們是不是和秦兆川在一起?
明明知道他狀態不好,身體也不好,為什麼要引導他自甘墮落?
那些人和秦兆川本來就是酒肉朋友,沒什麼真心,這麼弄了兩會就嫌煩了,下次聚會的時候不會再叫上秦兆川。
秦兆川一發現沒人叫自己了,先是在家裡和母親叫喚了幾天,掀了兩桌菜,砸了三個花瓶,最後開始自己組局,給每個人發消息,說不來就是不給我秦家面子。
上升到了家族的層面,秦家又勢大,這些人就是硬著頭皮,也得給他個面子。
聞述和黃毛當時也成為了他群發的對象。
聞述收到後就把他拉黑了,黃毛的手機則是自動將這個簡訊識別成了垃圾簡訊。
秦兆川就這樣強迫著眾人參加了幾次自己的酒會,中途有一次,有人帶了毒//品來,又剛好被人舉報了,一窩子公子哥全部半夜進了局子。
最後被查出來是陸豐乾的,他自從被秦兆川揍了,就看他不爽,想坑他一把,但自己又實在是不聰明,幹得漏洞百出,家裡出了錢,也得拘留上一段時間。
秦兆川被黑著臉的秦老頭帶回家,鬧著要他報復陸家,讓陸家破產。
正在和陸家談合作的秦老頭氣得兩個耳光子把他扇到地上,扇掉了他兩顆牙,不允許他再出門。
其他人能知道這些彎彎繞繞,全靠他沒了兩顆牙,被蘇娉帶著去牙醫那兒裝假牙,被幾個婆婆媽媽看見了。
過了段時間,就聽說秦家張羅著要給秦兆川找新的結婚對象了。
以上是聞述給姜蕪分享的前情提要。
姜蕪聽得津津有味,評價道:「你們有錢人真的很好笑。」
「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兒都是黃毛在關注,」聞述說:「你想知道的話,之後可以直接問他。」
「我們又不是真朋友。」姜蕪故意頂他的話。
「聊八卦可以迅速讓兩個人成為朋友,」聞述衝著她擠擠眼:「這不是你說的麼?」
姜蕪比他想像的要堅強得多。
說話間,手機屏幕里的秦兆川先是在玄關處坐了一會兒,也可能是被門口的垃圾絆倒了,總之是久久沒爬起來。先坐在地上翻了一會兒垃圾,然後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個家裡有人來過——
沙發上姜蕪的衣服不見了,他留在桌上,一直不讓人收走的發霉蛋糕托盤也消失了。
秦兆川在客廳里茫然地環繞了一圈,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蘇娉和秦老頭安排林月秋同他聯姻,他知道這件事,也沒有太過激烈地反對——只是平淡地反對了。
姜蕪剛剛離開三個月,他在心理上還沒有和其他女人共度一生的準備,但母親說可以先同林家訂婚,之後的宴席、領證,都是可以過幾年再提上日程的。他心裡抗拒,但給幾年後的自己留下了一些餘地。
月秋是他從小就喜歡的女生,是他和姜蕪結了婚,還是念念不忘的女生,現在他為了姜蕪拒絕了和她共度一生的機會,幾年後,或是十幾年後,看到月秋和別人在一起,他不會有著和現在辜負姜蕪一樣的,對於錯過月秋的悔恨嗎?
所以他默許了。
但這件事過了很多天都沒有消息,他偶然聽到父母吵架,才知道林家拒絕了這門婚事。
沒有任何餘地地。
他知道林家掌權的那個林岳和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但只要月秋願意,一切都好說。
然後秦兆川想起了自己吃了發霉蛋糕,被送到醫院去的那一次,半夢不醒間聽到了林月秋在自己床前說的話。
她一改往日對他的溫柔小意,說自己若是姜蕪,做鬼都不會放過他!
多惡毒的話,既詛咒了他,還隨意揣測了姜蕪。
他和姜蕪年少相識,雖然他從前做了很多錯事,也和其他人一起折騰過姜蕪,但姜蕪總是不聲不響地在家等他,從不說抱怨的話。
那樣一個安靜溫和的人,怎麼可能會詛咒自己?
這會兒被林家拒絕了婚約,他重新想起來這件事,便又回憶起姜蕪的好來,想回到這個家,沉浸在兩人的過去中不可自拔一下。
但那些他點名要留在這裡的東西,不讓任何人觸碰的東西,都被收走了。
姜蕪和聞述從監控屏幕里看到他愣了半分鐘,然後發了瘋似的往書房裡跑。
書房裡,兩個清潔工人沒帶走的大垃圾袋敞在地上,裡面姜蕪以前的衣服、幾張離婚申請和相冊被團在一起,皺得不成樣子。
秦兆川粗喘幾聲,然後慢慢地彎下腰,跪在了那一堆垃圾前,雙手顫抖著,要碰不碰的模樣。
姜蕪看著他這副樣子,對自己之前的判斷有了一點點的懷疑:「我和他,其實感情很好?」
聞述言簡意賅:「裝的。」
姜蕪:「難怪。」
秦兆川就這樣生了會兒氣,酒也醒了不少,才想起來打開手機,給物業撥去了怒氣沖沖的電話。
物業有些茫然,說是戶主蘇女士通知我們裡面的東西可以清理的,我們才安排了人去打掃。
秦兆川冷笑:「你們沒有徵求我的意見,私自闖進我的家,還將所有東西裝在垃圾袋裡,不帶走,只是放在這裡羞辱我!」
物業著急了:「怎麼會呢?我們徵求了戶主的意見,她是您的母親,信誓旦旦地說您不會再回到這裡了,我們確認了好幾次,才動手的。」
「而且去幹活的也是老師傅了,同您不熟悉,就算是垃圾沒帶走,也可能是出了什麼意外,不會是故意羞辱您的呀!」
物業這邊安撫了秦兆川,那邊急匆匆地給兩個工人打電話,問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工人吞吞吐吐地,繞了半天彎子,到最後一咬牙:「我就和您說實話吧,那個房子裡,有不乾淨的東西!」
物業:「啊?」
工人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千真萬確啊,之前不是那個被秦家害死的小姑娘住在裡面嗎?」
「秦家把她折騰死了,又去威脅她爹,現在人家剛走三個月,張羅著要娶新老婆——鬼也咽不下這口氣啊,我和老鄭都見到了,那小姑娘的鬼魂。」
他描述了看到的那張慘白的臉,和那雙傷痕遍布,姿勢扭曲,「一看就不是活人」的腿。
「能逃出來就不錯了,老鄭在回家的路上還被車剮了一下,雖然沒人沒事兒,但是也夠嚇人的!」
「我正想明天跟您說,這個活我們不幹了呢!」
物業大半夜值班,又被說了一通神神叨叨的東西,背後涼颼颼的,這邊兒面對秦大少爺的質問,更是頭痛。
秦兆川得不到什麼有用的回答,掛了電話,癱坐在地上,將垃圾袋裡的其他東西一件一件取出來,只是一些日常用品和乾枯的枝葉,動作急躁,沒一會兒,就撒開手上的東西,在房間裡來來回回地繞圈。
姜蕪透著屏幕,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只覺得他耐心不佳。
等兩人都到了姜蕪小時候住的那個房子門前時,秦兆川砸了兩個花盆,被其中一個弄破了手,然後頹唐地躺在姜蕪從前的小床上。
姜蕪漸漸覺得無趣了,將手機還給聞述,而聞述將鑰匙遞給她,她慢慢地打開了外面的鐵門,朝裡面看去。
母親走的時候她在上小學,車禍前應該是有記憶的,現在倒是都忘了,看這個被整改過幾次,家具都被搬得差不多的房子,也只是覺得陌生。
客廳中間留著一套桌椅,聞述說是之前從倉庫里搬出來的,年紀挺大,但也挺結實。
姜蕪坐上去,迎面就是窗戶,外面歪歪斜斜一棵大樹,遠處有一根旗杆。
是小學的旗杆。
她將手指放在桌面上,忽然摸到一處坑坑窪窪的痕跡,著眼去看,發現是兩排用刀刻下來的小字。
「姜蕪
方興路小學四年級二班」
旁邊有一顆大大的愛心。
她屏住呼吸,抬起手腕,用手指去觸碰這幾行字,小心翼翼地,生怕一眨眼,它們就會消失。
但它們一直在那裡,從十多年前到現在,從來沒有消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