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火花(下)

2024-08-12 10:59:43 作者: 阿唔唔唔
  到了醫院急診樓下,顧久澤疼得半昏半醒,偏頭對著車窗,倒影里是他安靜的睡顏。

  秋稔先下了車,跑到另一側拉開車門,輕聲喊了顧久澤兩聲,沒有回應,於是擔憂中夾雜著心疼,摸上顧久澤額頭,果然是發燒了。

  剛想轉頭到急診找值班醫生,一下子被顧久澤拉住衣袖,整個人又跌進車裡,落在顧久澤懷裡。

  幸好這是在夜裡,停車場上空曠寂靜,荒無人影,只有不遠處急診樓燈火通明,如同孤海中的燈塔。

  「你、你醒了?感覺怎麼樣?」秋稔被驚了一下,仍不忘先關心病人狀況,「能自己起來嗎,我們到醫院了。」

  顧久澤望著他,眼中似蓄著一池水,又似燃著野火,燒得越來越旺,令秋稔十分不自在,他想支著自己從顧久澤身上起來,卻被後者用力抱緊了。

  「你怎麼了?」秋稔覺得自己只要一低頭,就能夠挨上顧久澤的額頭。

  「秋稔,你在害怕我嗎?」顧久澤委屈地仰起臉。

  秋稔不明所以,努力保持著鎮定:「顧久澤,讓我先起來,別激動,你現在身上燙得嚇人,我馬上叫醫生來。」

  不知道顧久澤是沒聽懂還是已經迷糊了,他環著秋稔的腰,理直氣壯地把臉埋進兩個人之間的空隙。

  「不!你別離開我!我不難受,有你在身邊我一點都不難受,真的!」顧久澤低低嗚咽著說,好像一隻受了傷的小動物,「陪陪我好嗎?」

  秋稔很無奈:「我們已經到醫院門口了,配合一下好嗎?振作點。」

  秋稔努力地把自己的胳膊抽出來,拉著車門,剛要起身,又被顧久澤一扯,還是落進他懷裡。

  「顧久澤!」秋稔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能跟燒糊塗的人計較,但他也是真的著急,夜涼如水,再吹了風,顧久澤的情況會更不好。

  秋稔回頭放狠話,帶著憐憫:「等退燒之後,你肯定會後悔。」

  顧久澤將下巴輕輕抵在秋稔的後背,無限疲倦而哀傷地說:「讓我後悔莫及的事,早就已經發生了。」

  秋稔忽然就放棄了掙扎,他轉向顧久澤,靜靜地看著他:「你其實很清醒,對嗎?」

  顧久澤僵住了,仍執拗地不願把手放開。

  秋稔嘆了口氣,仍然耐心而溫柔,對待顧久澤像對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雖然他的確是一個無理取鬧的病人。

  「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出於什麼原因不敢跟我說實話,但借著生病胡鬧,才肯講出來的話,我也是不會承認的哦。」

  顧久澤仰著頭,依依地看著他,臉色潮紅,冷汗將鬢角都濡濕了。

  秋稔心裡也不快,怨這人不進去看病,折騰他不說,這副模樣,怎麼可能不難受呢?又非要強撐著什麼?

  秋稔思緒迷走間,顧久澤趁虛而入,伸出手捧上秋稔的臉,吻下去。

  秋稔今晚第二次被驚到,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任憑顧久澤將手臂越收越緊,被輕而易舉禁錮在他懷中,無法動彈。

  不知顧久澤是不是存了心報復,吻得頗兇狠,擠得秋稔沒有一絲餘裕可呼吸,他退讓,顧久澤又纏上來,竟絲毫不肯放過他,好似末日盡頭,即將天崩地裂,有情人無處可逃,擔驚受怕地要無限加深這一吻。

  意識漸漸回過來,秋稔不忿地想:這哪裡是受了傷的小動物?這分明是大尾巴狼!

  抵達窒息的前一秒,顧久澤終於捨得放開他,秋稔扒著車窗,狼狽地大口呼吸。

  顧久澤又恢復成一副做了錯事的虧心模樣,低眉順眼,在裝可憐,只是手臂仍緊緊摟著秋稔,昭示著他的真實想法。

  「你什麼意思?」秋稔邊喘氣邊問,「放開我。」

  顧久澤埋著頭,沉默半晌才說:「對不起。」

  「別再道歉了!」秋稔也惱起來了,「清醒的時候,你就一次都不肯坦露心聲嗎?」

  「對不起……」顧久澤低聲說,還在朝著秋稔靠近,穩定地縮小他們之間本就不多的曖昧空隙,如果他是一匹狼的話,即將能咬上秋稔的喉嚨了。

  他在牙齒間低低地嗚咽,真的咬上秋稔脖頸,用一種古怪的熱烈纏吻他,秋稔驚呼一聲,差點仰過去。

  「痛恨我吧。」顧久澤自暴自棄地說,「秋稔,我無法控制想要擁抱你、親吻你、占有你……這只是一個頭腦發熱的男人低劣的本能。」


  「這是什麼意思?……」秋稔感覺自己沒法呼吸,也沒法思考,似乎今夜病了的人不止顧久澤一個,他們都早已深陷某種不知名怪症。

  「我愛你。」顧久澤終於說了出來,哀傷意味卻像在宣讀自己的死亡通知單,「可是我太恨我自己了,就連帶著這份愛也變得可恥。」

  秋稔冷冷地打了他一巴掌,雖然很輕,還是讓顧久澤愣住了,終於放開摟著秋稔的手。

  秋稔利落地起身,卻繞回另一側,又坐回了車裡,平復了好一會兒,才說:「我討厭你。」

  顧久澤苦笑一聲。

  秋稔並不是在賭氣,而是心平氣和。

  「我討厭你,因為,你貶損自己就算了,憑什麼說你的愛也是不堪的東西?對我而言,我從你手中接過了這份愛意,沒有一絲污垢,那是我在失去一切之後、在我的新生,得到的第一份禮物。」

  「顧久澤,我看錯你了。」秋稔喃喃著,「你就是個膽小鬼,別人一向你伸出手,你就變成縮頭烏龜,為了過去說不出口的事懲罰自己,卻不敢睜眼看看別人、別人的心意。」

  「可是一開始,明明是你來招惹我的,是你賴著不走,是你不由分說給出所有,我……」

  天哪,秋稔絕望地想,如果天上有神的話,看見他們兩個在夜晚醫院門口的停車場,各自胡攪蠻纏地說一些瘋話,一定覺得很蠢。

  但如果真的有長久注視人間的神,一定會更想告訴他們:誰的愛是清清白白的呢?

  秋稔深知,愛是令人迷茫的,是粉身碎骨的深淵,有時候,愛也是令人作嘔的,是一個人的蝕骨劇毒,就會是另一個人的解藥,顧久澤不願面對,他卻不由自主,執著地想要戳破。

  就在方才,他帶著一名急需救治的病人,在距離醫院幾十步遠的時候,卻為他的眼神分了神。

  是啊,秋稔心說,我又是什麼好東西,畢竟,我也疑惑到,為了聽清這份愛意,而願意多耽擱一會兒。

  神啊,如果回應一個無助者的愛是罪孽,那我也早已業火焚身。

  「算了,當我沒說過。」秋稔黯然神傷,拉開車門就要下車。

  顧久澤眼尖地握住他的手:「陪我。」

  「今晚,當然。」秋稔嘆了口氣,快速切換哄小孩模式,「可以去看醫生了嗎?要我哄你嗎?」

  顧久澤提高了聲音,像在顫抖:「如果……今後我可以一直不犯錯的話,你可以一直陪我嗎?或者讓我陪著你……誰都不要離開誰,好不好?」

  「憑什麼?」秋稔覺得自己的耐心直線下降。

  「因為我付出了一顆心,如果你願意接過它,如果覺得那是珍貴的東西,和我在一起吧。」

  「哈?」秋稔不懂這轉變從何而來,本能地抗拒,「你以為你是哈爾嗎?」

  顧久澤再遲鈍都知道眼前的人是真的生氣了,緊張得一通找補:「我想,如果沉默主動的愛會讓你為難……」

  「什麼意思?我很稀得?」秋稔下意識炸毛,然而話出口的瞬間,又心虛地想,好像是有點,真是的,稱得上一句厚顏無恥。

  「不是這樣……」

  「顧久澤。」秋稔輕聲說,搖了搖頭,「通關密碼不是這個,你知道的。最後一次機會。」

  顧久澤目光深深,如同一個虔誠而糾結的朝聖者,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麼長久,顧久澤如釋重負地一笑:「我愛你。」

  那種亮晶晶的神采又出現在他眼睛裡,好像爛漫荒野里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動物。

  「我愛你,秋稔。」

  顧久澤說得篤定,隨即湊過去,問捕獲了他的人、也是拯救了他的人討一個吻,而這一次,得逞得很容易。

  我愛你,顧久澤在心裡默念,我愛你,早在你恨我的時候就愛你了,用傷害的方式,用迷惘的方式,用虧欠的方式,無所不用其極的方式,最後將一切搞砸了,我是個怪物,不折不扣的。只是,老天不開眼,給了我重來一次的機會,那這一次,我會用盡全力令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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