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白日裡雄偉壯闊的皇城陷入一片壓抑的寂靜,仿佛在暗處蟄伏著什麼吃人的怪獸,呼呼的風聲吹得人心口沉甸甸的。
順康帝邁著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直到遠遠望見麟趾宮那一點光亮,唇角不自覺上揚,加快了腳步。
「陛下回來了。」
姜明蕙正靠坐在床邊看書,聽到門口傳來動靜,正要起身,就被順康帝抬手制止。
「你別動,朕身上涼,當心過了寒氣給你。」
順康帝站在屏風後面,任由宮人為他解下厚重的大氅,他自己又在熏爐上方烤了烤手,這才走進內室。
姜明蕙覷著他緊鎖的眉心,試探地問:「太后那裡怎麼說?」
順康帝頓時更加頭疼了,「母后堅稱是她讓嘉盈這麼做的。」
他簡單提了幾句太后與莫鶴行的新仇舊恨。
姜明蕙聽完卻忽然抱住順康帝。
「陛下,臣妾有點害怕。」
順康帝下意識地摟住她,不解地問她怕什麼。
姜明蕙仰起臉,蹙眉看他:「太后怨恨莫鶴行,將懿德太子的死怪在他身上,可是陛下您卻因為懿德太子之死,才能坐上皇位啊。」
懿德太子就是太后唯一的兒子,這個封號還是順康帝即位後追封的。
聽了姜明蕙的話,順康帝才反應過來,臉色微變。
「你是說,母后其實一直也在怨恨朕?」
姜明蕙卻移開目光,低低道:「人都有親疏遠近,對臣妾來說,陛下就是臣妾的天,臣妾當然一切以您為重,就當是臣妾多想了吧。」
她越是這樣說,順康帝心底的猜忌和不安就越來越深。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難得對姜明蕙吐露幾分真實心聲。
「朕又能怎麼辦?她畢竟是嫡母,當年也是因為有她支持,朕才能順利即位。」
哪怕貴為天子,孝道也是壓在他頭上的一座大山。
姜明蕙握住順康帝的手,「正因如此,臣妾才越發替您擔心啊。」
她臉上帶出幾分不滿,小聲嘀咕:「都怪晉北不太平,否則她現在還在山上拜佛呢。」
見順康帝沉思不語,她又趁熱打鐵。
「既然太后動不得,但總要給令國公府一個交代吧?這次的事,就算寧兒能瞞住一時,也瞞不了一世啊。」
令國公府是老牌勛貴,身後還牽連著無數姻親故舊,如果不能妥善處理,是要讓人寒心的。
順康帝點頭,「你說得對,讓朕好好想想。」
只是這份糾結還沒持續太久,第二天一早,梁公公就接到消息,前來稟報。
「昨夜馬氏在順天府大牢里畏罪自盡,死前還留下了一份悔過書,將毒害蕭老太君的罪責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順康帝當時就被氣笑了,「朕還沒說什麼,她下手倒是挺快。」
帝王周身瀰漫著沉鬱的氣壓,梁公公的腰彎得更深,不敢出聲。
順康帝在頃刻間就下了決心。
「既然令國公府沒了一個媳婦兒,朕就賠他們一個。」
*
「什麼?陛下給蕭仲禮和嘉盈郡主賜婚了?!」
聽到這個消息,姜穗寧一口茶噴了出來。
幸虧安媽媽早有準備,一個側身敏捷地躲開,笑道:「娘娘就知道郡主著急,特意讓奴婢來報喜的。」
姜穗寧拍著胸口順氣,哭笑不得地點頭。
「這,也算是喜事吧。」
嘉盈郡主心比天高,一門心思想破壞她和商渡的婚約,結果如今卻被指給了一個沒有爵位繼承,只是舉人的蕭仲禮……
這落差確實有點大了。
「等等,蕭仲禮不是娶妻了嗎,他怎麼還能娶嘉盈?」
安媽媽淡淡道:「郡主不知,馬氏已經畏罪自盡了。」
姜穗寧扶額搖頭。
也不知道嘉盈郡主給馬氏許了什麼好處,才能讓她傻乎乎地衝鋒陷陣,結果落到這個下場。
不過她居然能狠下心來給蕭老太君下毒,姜穗寧對她也同情不起來,只能說是咎由自取。
彩秀在一旁吃瓜吃了個飽,忍不住問:「那嘉盈郡主也願意嫁?」
安媽媽微微一笑:「皇命難違,除非——她絞了頭髮出家去。」
她又對姜穗寧福了福身,「娘娘讓郡主放心,她絕不會讓任何人壞了您和定國公的好事。」
無論是嘉盈郡主,還是太后,慢慢來,一個都別想跑。
安媽媽走後,彩秀長嘆一聲。
「蕭二公子也太倒霉了吧?第一次娶了個惡婆娘,第二次又是!」
姜穗寧一想還真是這樣,不由攤手。
「照你這麼說,那蕭老太君,還有整個令國公府也夠倒霉的。」
又過了幾天,姜穗寧聽說蕭老太君身子已經恢復了大半,能夠正常進食了,這才鬆了口氣。
她還真擔心老人家被這道聖旨又氣病了。
「我這把年紀,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鶴年堂里,蕭老太君拉著姜穗寧的手,神色淡定,「甭管事情真相如何,外人看來就是我們令國公府又娶了個郡主媳婦,這是榮耀啊。」
鬼門關前走過一遭,她也想開了。她不只是蕭仲禮一個人的祖母,她還是整個令國公府的定海神針。
她給過他機會,是他自己不中用,那也就別怪她狠心了。
不過捨出一個二房的孫子,還能換來順康帝的愧疚,多划算。
令國公夫人在旁陪坐,聞言便道:「母親放心,我已經讓人收拾出一個獨門小院,等仲禮和郡主成了親,就讓他們出去單過。」
蕭老太君點點頭,「是啊,府里的孩子越來越多,住的也擠,讓他們出去單過,省得人家說咱們怠慢了太后唯一的寶貝孫女。」
婆媳倆默契地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說完蕭仲禮,令國公夫人又對姜穗寧道:「莫大夫昨天就回去了,醫館也重新開門了。」
不光如此,她還派人大張旗鼓地送了許多重禮上門,又在街坊四鄰中大力宣傳,這樣就不會再有人懷疑莫大夫是庸醫了。
姜穗寧向令國公夫人道謝,「還是您想得周到。」
「郡主這話就折煞我了,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令國公夫人已經知道了莫鶴行的真實身份,哪還敢得罪。要不是莫鶴行非要回去開醫館,她都想把他在府里供起來。
幾人正閒聊著,外面忽然鬧騰開來,一個丫鬟跌跌撞撞衝進來。
「老太君救命啊!」
「你不是仲禮身邊的那個通房嗎?」
令國公夫人認出來人,眉頭緊皺,「老太君需要靜養,誰讓你跑來大吵大鬧的?」
青杏滿臉淚水,不停地磕頭。
「奴婢知罪,但求老太君和夫人去勸勸二公子吧。他,他說要出家!」